《淑女速成手册.》百柏白稗

16、画脸

　　所有人都看着赵睦。
　　而赵睦看着林婉瑾。

　　他的眼里带点温温的光，透着专注，又好像载着难以逾越、不能穿透的隔膜。

　　不太久的沉默之后，赵睦就和和气气地回答林婉瑾，“虽然打猎在古时候是君子六艺之一，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不爱打猎，恐怕没这机会和你一起了。”

　　“噢。”林婉瑾脸涨了个通红，“那就算了嘛。”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像是飞鸟的遗音，很快就被周围的热闹盖住了。

　　赵睦还嫌她不够伤心似的，又和和气气地跟林婉瑾说：“后天我应该是不能亲自送你回家了，你多带两把弹弓，也好防身。”

　　这于林婉瑾何异于晴天霹雳？

　　她心中颤了颤，自觉在这里再坐不下去，起身道，“我去更个衣。”也不看赵睦，起身就跑了。

　　她离席没多久，楚云婷也站了起来，说：“我也去更个衣。”竟是追了出去。

　　林婉瑾当然不是真出来更衣的，只不过是在那样的氛围里已经待不下去，跑出来找了棵背光遮人的树偷偷抹泪罢了。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料不到，有那么一天，那么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自己竟然也会为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
　　人这一生中，未到其时，总是难免高估自己。

　　她哭得肝肠寸断的，一边哭，一边胡乱拿手心手背抹眼泪，忽然听到侧旁一个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姑娘。”

　　林婉瑾心里一惊，泪眼婆娑看过去，便见到了楚云婷。

　　楚云婷走近了，便掏了帕子出来给林婉瑾，“擦擦吧，这样给别人看到，多不好。”

　　林婉瑾惯不爱用这些的，其实连手帕都没有，方才光用手擦也确实让她有点恼火。道了声谢，就拿过了手帕擦了起来，擦完了哽咽着问楚云婷：“要我洗完还你吗？”

　　楚云婷轻轻笑了：“不必，不想洗你就扔了吧。”

　　林婉瑾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拿着脏帕子又抹了抹泪，倒是那股悲从中来的感觉没了，她看着楚云婷柔柔和和的模样，不知怎的，也跟着破涕为笑了。

　　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难道她还缺赵睦送吗？

　　楚云婷又帮她理了理衣裳，正了正发型，二人收拾妥当，便从这片小树林里出来。……居然又碰到了赵盼。

　　赵盼好似毫无同情心，看到林婉瑾就哈地一声，两步蹿了过来，嘲笑她：“哈哈，跪了吧，我大哥这样一个人中龙凤，也是你能随便肖想的？”

　　“不肖想他，难道肖想你？”林婉瑾瞥瞥他从头到脚的一身绿，心道，天天戴绿帽子，也不怕真戴上了。

　　“你也就能嫁嫁我，才不容易被嫌弃了。”赵盼又很是欠打地嘲她。

　　林婉瑾呵呵一声，“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很差喽？我爹娘可是要把我许给百户的，就你这样，还想娶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之后，她也不管赵盼脸色变差，拉了楚云婷就往外走。到了有好几个仆人的人多之地后，林婉瑾也不想回去了，请楚云婷代劳帮她回去讲一声，顺便帮她把执剑叫回来。

　　楚云婷一一都答应了。

　　林婉瑾回去之后，其实也已经不想哭了，等执剑的功夫，就顺便把楚云婷的帕子给洗了。心里想着，明天回家的时候，要把自己家里的住址也告诉她，以后好同她书信往来，交个朋友。

　　洗完了帕子，林婉瑾亲自把湿漉漉的帕子挂到院子里晒，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这世上最内伤的事是什么？
　　不是你的情敌比你各方面都厉害，也不是你的情敌是一个好姑娘，而是你的情敌不但各方面都比你自己厉害，她还是个会真心觉得你厉害，真心夸奖你，真心安慰你的好姑娘。
　　简直让人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她料料峭峭站在院子里发呆，凛冽的冬风吹得脸庞莫名有些痒，林婉瑾抬手抠了抠脸。院子门吱呀一声开了。

　　执剑抱着画推门进来，她看到林婉瑾，脚步顿了顿，忽然小跑几步到她面前，惊呼了一声：“小姐，你的脸怎么起疹子了？”

　　“啊？”林婉瑾又摸了摸脸，方才只是觉得痒，现在再仔细一摸，岂止是痒，简直是疙疙瘩瘩的了。她连忙惊呼，“快拿镜子来我看看！”

　　……

　　林婉瑾捱了一晚上，第二天起床一看，没有好转，反而好似更严重了。她只好请了大夫来看脸，至送走大夫，上了药，林婉瑾拿起铜镜一看，几乎是扑倒床上哭成了泪人，“明天就走了，难道要这个样子给赵睦看最后一眼？”她现在左脸好些，右脸长了好些小米米红疹子，再敷上棕黄的药……自己看着都吓人。

　　执剑也是咬牙切齿，一边安慰她，一边言之凿凿地恨声道：“小姐你从未吃东西过敏的，那些东西别人照吃也没问题，我看一定是楚云婷那个贱人干的！你的脸也就她的帕子碰过！！”

　　林婉瑾从床上稍稍爬起，看向窗外随风飘荡的那方帕子，心中也是疑云顿起。
　　可是帕子都给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又如何查去？
　　想着想着，不禁后悔万分没有防备楚云婷。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握拳重重一捶床，“不行，不管是谁害我，我都不能让她得逞！”
　　她豁地站了起来，对执剑豪气万千地一挥手，“拿我斗篷来！”

　　*

　　林婉瑾一请大夫，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林婉瑾脸上起疹的事，赵府也开始流传几个版本的谣言了。

　　秋韶影听闻此事，抄佛经的笔停住了。

　　丫鬟在一旁一边擦柱子，一边道：“没想到会出这种事，现在一些人说是楚小姐下毒，一些人说是林小姐自己给自己脸上捣腾出来陷害楚小姐，顺便博同情的。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秋韶影手里的毛笔晃了晃，久久不能落笔。她忽然把本子一合，啪地一声。丫鬟停下了擦柱子的动作，偏过头来惊讶地问：“小姐，你不抄了吗？”

　　“抄不下去了。”
　　秋韶影起身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窗外。
　　院子里的丫鬟都规规矩矩地各做各事，没人因为赵夫人在午睡而歇空子偷懒。

　　她站了片刻，便道：“给我拿斗篷来，我要去看看林姑娘。”

　　秋韶影才换了衣裳，尚未出得门去，丫鬟就来报，说林婉瑾来找她。秋韶影脚步一顿，便让人把林婉瑾请了进来。

　　林婉瑾脸上敷了药，看起来棕棕黄黄的，好不难看。她也没有遮遮掩掩的，解了斗篷就进来了，“秋姑娘，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秋韶影微微睁大眼，也不问是什么事，干脆地答应了。

　　林婉瑾就指了指自己的脸，面色平静，眼光清透，“我想请你往我右脸上画朵合适的花，要大花。”

　　秋韶影愣了一愣，便道：“我倒是可以用胭脂给你画，但是你脸都这样了，用了胭脂会更糟糕的吧。”

　　“我知道，我只要熬过明天见赵睦最后一面就好。秋姑娘，你帮我吗？”林婉瑾眼中又包了泪，看起来有点楚楚可怜的了，像被逮住了的小兔子。

　　林婉瑾如此坚决，秋韶影还有什么好说的。第二日凌晨，寅时正她便起了，去了林婉瑾的院落。她不但带来了一套新的没用过的画笔，还带来了自己的十二色胭脂盒。

　　用胭脂在林婉瑾脸上作画，直画了她一个时辰才完。外面的天色也从漆黑一片变成了浮金晨曦。
　　卯时，外面的护卫已经列队整装待发，赵府一家人能到场的，除了赵老太太，都来送林婉瑾了。不单赵睦在，就连往日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赵盼也到了。

　　林婉瑾尚未出来。

　　赵府就有丫鬟仆妇心中腹诽，林姑娘变了那副模样，必是要将脸包成个粽子才会出门了。

　　岂料林婉瑾远远地走来，不但没有将脸包成粽子，她还穿了身鲜嫩嫩的，鹅黄的衣裳，葱绿的斗篷，远远看去，哎哟，脸上好大一块红疤！果然毁容了！

　　等她再走近了些，众人又个个瞪大了眼。
　　擦！
　　还能这么玩！

　　林婉瑾右脸上画了一朵盛放的蔷薇，这朵蔷薇层层瓣瓣，颜色深深浅浅，将她的小红疹子全都遮住了不说，这花栩栩如生、娇艳欲滴，就好像是从葱绿斗篷上生长出来的，又与她的脸完美地融到了一处。

　　艳丽又清新活泼。

　　林婉瑾只看着了赵睦，从赵睦出现在她视野里开始，她就只看着赵睦了。

　　赵睦穿着一身天青色的书生服，微微张了嘴，眼睁睁看着林婉瑾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也是震惊的。

　　林婉瑾在他面前站住了。
　　“赵睦，我要走了。”她心里还是很失落，很伤心的，话语里难免有点带出来，“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这也不是胡说，她已经预感到，自己是不可能同赵睦议亲的了，那么此去一别，大约就是永别了。

　　赵睦只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婉瑾心中更是失落、难过，等了好片刻，才转身与别人都道了别，弯着身子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她敞着车门，又直勾勾将赵睦看着，好一会，才要惆怅地去关门。

　　她的手搭上门把，稍稍带上，眼看着赵睦的整张脸在她面前渐渐变成半张，直至全部变成了门板，心也像整个都暗了。

　　“再备一辆马车。”
　　门板外，赵睦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林婉瑾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猛然推开了门，“你说什么？”
　　赵睦又噙了笑，他笑起来，好像比青天更清朗，比温水更潺潺，明幽幽的目光看进林婉瑾心里，“我说，我送你回家。”

　　林婉瑾傻傻地张了张嘴。
　　感觉自己的世界忽然哔呤哔呤，整个儿都亮了。

　　“不过你要先去把脸洗了。”她又听到赵睦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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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猜猜是谁害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