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辞职报告》如意尽欢

11、书信

　　孙向阳留到晚饭后告辞。临走时，季姨送她出去，把她送到门口，递给她一叠整理好的文件。

　　孙向阳打开一看。

　　“......家下平安，代夫居海问如讳平安否......”

　　“......新得小女向阳，居海弄瓦之喜，梦明珠入拿，喜不自胜......”

　　“......偶得佳作，自得之余，寄与诸友同喜......”

　　这是当年两下里来往的信件。她默默合上收好，一只手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突然问道，“季姨，季先生是从哪里知道我结婚了？”

　　季姨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风韵楚楚，一头银发，精神矍铄，眉目间有和季先生相似的疏朗。她掩口笑道，“教务处那边你的信息都是已婚了，学校里这些事情季先生哪有不知道的。”

　　又嗔道，“你也是，这是大事，怎么不说一声呢？”她见孙向阳沉默，以为年轻人脸皮薄。拉着她的手叹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母亲走的早，也没个人跟你说这些。有什么事来找我，你既然叫我一声季姨。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要担得起这声姨的。”

　　孙向阳乖顺地点头，始终沉默无言。

　　季姨心中明白，这丫头这几年也不容易。父母都走了，丢下她一个孤鬼似的，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她拉着孙向阳的手，叹道：“你呀。”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自季家告辞出来，天色已晚，圆顶的房子隐在黑暗中，那些堂皇的拱门、壁画在夜色的掩映下越发生动，仁爱的圣母眉目慈悲注视着孤身一人的女孩。

　　夜色正好，情人们的低语同女孩子窈窕的身影交织成多情图景，在无尽夏和鼠尾草浮动的悠远香气中，天鹅绒般的夜色徐徐上升。

　　孙向阳自夹道中慢腾腾地散步，两侧的壁灯是维多利亚式的油灯，华丽复古却有些昏暗。孙向阳踩着自己交叠的影子向前，轻盈地像在跳舞。

　　孙向阳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也许是这夜色，又也许是她孤单太久。

　　忽然，她停下来，看着拐角那处那点明灭的猩红，手中的小小皮箱仿若重逾千金，扯的她手臂发酸。

　　姜沉在身旁的花坛上碾灭烟头，向她走来，顺手接过她手上的杂物，“薇薇，我来接你回家。”

　　孙向阳松开手，忽然很愿意平和地跟姜沉说两句话。

　　“为什么我是已婚？”孙向阳认真侧头问道。

　　这听起来像是争端的开始，姜沉轻描淡写地避开危险话题，“难道你要说我是你男朋友吗？”

　　夫妻之间要做的事情他们不都做过了，计较这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姜沉似乎不明白她的天真。

　　“但是我没有结婚。”孙向阳非要较真，右手无意识地在空中弹动，不明白为什么姜沉可以这样无所谓。

　　“从法律上来说，你毫无疑问是我太太，而我，毋庸置疑是孙向阳的丈夫。至于过程，重要吗？”木已成舟，再去纠结，也不过是枉然。姜沉不轻不重地陈述事实。

　　孙向阳不再多问，她静了一会儿。

　　也许是月色太好，也许是姜沉看起来太认真。过不多久，孙向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眉目间是纯然的疑惑，“为什么要结婚？”

　　她像个执拗的孩子，不得到回答不罢休，“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不明白。”

　　姜沉回头也认真地看她，“薇薇，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他牵起孙向阳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像是父亲的手，孙向阳下意识地握紧又放松。情话娓娓道来，“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不喜欢姜雯，我可以让她以后不再出现。你喜欢申美，还是可以来这里读书。薇薇，我爱你。你这么孤独，让我陪着你不好吗？”

　　孙向阳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他深情如许的恳切，心中不知为何涌现出巨大的荒诞感。

　　“姜沉，你为什么现在让我来申美？”

　　“因为你不开心，我希望你开心。”

　　不知为何，姜沉脸上的柔情似水只令孙向阳毛骨悚然。

　　“你知道姜雯私下里的小动作吧？为什么不阻止她？她背后是谁？”

　　“因为我很害怕。如果没有她，我更不知道你会做什么。她身后是谁都不重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姜雯可能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传一次信，孙向阳却能趁机离开。

　　这场局里还有姜沉，而被视为猎物的孙向阳自然不甘于束手就擒。每个人都各有心思，最终演成一出闹剧。

　　孙向阳看着油盐不进的姜沉，忽然不知道谁更可悲。“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有一句话撒了谎。”

　　“姜沉，你不爱我。”

　　“珠玉买歌笑，我明白。姜沉，你可以不爱我。但是别跟我说什么喜欢，我长了眼睛，会看。”

　　亲眼目睹过神仙眷侣、鹣鲽情深，姜沉的这些鬼话只能留着骗鬼。

　　她看着不语的姜沉，心里有一角彻底崩塌，她冷笑道：“如果你对我是爱，对白菲菲是怎么回事？”

　　姜沉脸色不变，凝视着她，“薇薇，是有人跟你胡说过什么吗？”他揽住孙向阳，手臂逐渐收紧，“我和白菲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有你。”

　　情话说的再动听，也掩盖不了姜沉荒芜的心。

　　“薇薇，你要相信我。”

　　“你只有白菲菲吗？那裴声声、文楠、项星月，这些人呢？”

　　“你不是对她们每个人都说爱她们吗？为什么现在又来爱我？”

　　孙向阳感觉到肩上的力道猛地一紧，又徒然放松。她冷眼看着姜沉越来越烦躁的脸，心里生不出一丝波动来。

　　“薇薇，你是来和我翻旧账吗？是谁告诉你这些事？别信他们。”

　　姜沉似乎终于不耐，他松开怀里的孙向阳，按着她的肩膀认真道。

　　申市靠海，秋天也是暖融融的，明月皎皎，落在姜沉身上像是融化的细雪。

　　孙向阳看着偏执的姜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慢慢道：“姜沉，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想我留下来。”

　　“你对你每一任情人都非常好，她们要走，你也不会强留。为什么到我这里却不行？我只是不明白。”

　　姜沉沉默不语，他冷淡地看着前方，似乎只是在容忍闹脾气的小姑娘。

　　“谁告诉你的这些事？”

　　“这重要吗？你借姜雯做过的事情打算再做一遍吗？为什么放纵她？为什么突然跟我结婚？”孙向阳无所顾忌，她不再遮遮掩掩，口无遮拦道：“你的位子坐不稳了吗？”

　　姜沉起初还沉默，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出声，“薇薇，不要信他们的话。”

　　孙向阳自知失言，不肯松口，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始终不放手？”

　　姜沉停住脚步，他摩挲着她的耳垂，审视地看着孙向阳，突然道：“薇薇，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小男孩，他特别喜欢狗。但是家里养不了，他就偷偷在外面养了一只。结果有一天他被发现了，他的父亲要他把狗送走。”

　　“你觉得那个小男孩该怎么办？”

　　姜沉讲到这里，突然问道。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你是那个小男孩，我要代入那条狗？接下来，你还想说什么？狗被你杀了？”孙向阳冷漠地答道，想用这种招数让她闭嘴未免太小看她了。

　　姜沉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完，他正色道，“小男孩把狗送走了。”

　　孙向阳有些惊讶地看他，却听见温润的嗓音继续响起。

　　“没过多久，狗就死掉了。小男孩很伤心，也很后悔。”姜沉盯着夹道外怒放的无尽夏，语气淡淡地，真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如果留在身边呢？也许父亲看他这么认真，也就同意了呢？”

　　孙向阳点点头，若有所悟，“所以小男孩决定以后一定要把狗留在身边？”

　　“薇薇，你不是那条狗。”姜沉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垂眸道，“你也不用为了激怒我这样贬低自己。”

　　“我承认，我借你做了很多事情，但这是两回事。”

　　孙向阳打断他，脸上满是讽意，“你是想说，虽然我利用你，但是我是为你好？”

　　她嗤之以鼻，嘲笑道：“我爸都不敢这样说。”

　　孙向阳一直是个很执拗的姑娘，读书的时候就常常因为这个令孙父苦恼。有些明明能敷衍过去的事情她非要寻根究底，把一件事弄得水落石出，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

　　这回也一样。孙向阳看着沉默的姜沉，并不觉得自己有得寸进尺之嫌。

　　“利用就是利用，难道因为无害就可以不计较了吗？”

　　“我虽然没有办法，但是你要让我认同这件事，恕我做不到。人心不是这么容易更改的。”

　　孙向阳思绪紊乱，有些不知道自己说了，眼睛里控制不住水气弥漫。她没有理会似乎愣了一下的姜沉，转身想走。

　　“薇薇，珠玉买歌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你。”姜沉伸手拉住她，艰难道，谁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的痛心。

　　孙向阳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最终也只是背对着他。细瘦的背影像是无言的控诉，姜沉败下阵来，往前微微探道：“别哭，薇薇。”

　　他笨拙地不像是声名赫赫的二爷，反而像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捧着一颗真心却不知该如何倾诉。

　　姜沉用力扳着孙向阳转身，伸出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中。

　　她始终不肯抬头，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姜沉手上，一路凉到他心里去了。姜沉盯着虎口处那一抹水光静了好久，最终拥她入怀。

　　孙向阳伏在他肩头痛哭，难过到不能自抑。

　　月明星稀，无鹊南飞。

　　月光照着两个失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