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长歌》墨道芝

1、第一章 如梦隔世

　　那天，那晚，石晴染拿着手机踌躇思虑了许久后，终究是鼓足勇气拨打了那个甚为熟悉的号码。听着手机发出嘟、嘟、嘟……的声音，他的心又再一次地紧张了起来。他知道，相互连通的何止是两个手机，那是把最真挚的两颗心连在了一起。手机的另一方，有着他无尽的眷恋与思念，是他心中绝对的净土。

　　其实，两颗真挚的心最是无奈。当真挚遇见真挚，互相爱怜，不断包容，直至白头，于人看来，甚是美好。但是，何曾有人关注过代价，那种付出未免有些过重，因为只能是无奈的妥协。可妥协之后呢？彼此都在默默地承受着那份不可与外人道哉的煎熬，空留下遗憾，徒剩下伤痛。个中滋味，唯己懂矣！

　　石晴染，不愿且不能伤害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哪怕是言辞上的伤害。不是他不懂得如何去伤害别人，只是对一些人，他做不到！

　　他的心脏，因紧张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的双眼，自拨打电话后就一直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仿若在等待着末日审判的来临。他那目光中的色彩极为复杂，有担忧，有决绝，有患失患得……或许，他希望对方无法接听！

　　“喂，晴染，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啊？” 两个手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接通了，手机另一方如此问道。

　　不错，石晴染极少在白天拨打这个号码。非要拨打此号码，也常是在晚间！

　　这一刻，终归是来临了！但他的心，却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反而慢慢地有些平和了。看来 ‘等待是窟窿，过程是煎熬，尘埃落定是淡然’ 这句话，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喂，爸，哪里能有什么事，想家了，也就打了这次电话。” 石晴染心有忐忑地这样说道。

　　“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嗯，家里面都还好，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别舍不得花钱，该买些什么就要去买，我跟你母亲挣钱方便，一天下来能赚个五，六百，没钱了要与我们说！”

　　“我知道的，爸。”

　　石晴染虽然如是回应，但他真的极少向家里面伸手要钱，因为他知道，老父母亲不易，赚取的都是血汗辛苦钱！他也曾去过父亲的工地，在那里干过一段时间，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纵使一天下来的确能赚取个五百元钱左右。

　　他的父亲也知道他这个倔强的性格，故而，在每次通电话时都会着重问他钱够不够用，怕他在外面受委屈。

　　“你的那个表兄，就是言方啊，到了结婚的年龄了，前几天向我们家借了五万元，为了能够在县城里买套房子……” 他的老父就这样与他说起了家长里短。

　　石晴染： “啊，已经快要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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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心境开明，不介意家里面的钱是存在银行还是借给亲朋，觉得钱只要用在对的地方就可以了。乡村中人重视感情，最是讲究互帮互助，这些他都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表兄石言方家里的一些事，认为父亲这样做理所应当。

　　“爸，我不愿去考研究生了，我觉得，人生在于选择，不在于是否考研！” 石晴染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用尽全部的神思，只为说出如此简略明要的一句话。于他而言，此句话是如此的简略明要，但却又是那么的重若泰山！石晴染虽不愿意违逆饱经风霜的老父，但终究还是说出了藏心已久的话语。

　　他感觉，心境越发地平和了。

　　毕竟，一言既出，不可挽回；犹若，破镜既碎，再难重圆；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

　　然……

　　静！手机另一端死寂的静！

　　石晴染亦不再言语。

　　双方，皆沉默了！

　　他能够想象，老父的心情是多么的糟糕透顶。

　　石晴染，他这一生，不怕困途，不惧险难，唯一让他惧怕的，无非就是父母难过，家人伤心。他知道，那句直抒胸臆的话，定是伤了父母亲的心了！

　　“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就要开始考试了，怎么就不愿意去考了？不管考上还是考不上，好歹去试一试吧！” 沉寂过后，他的父亲尽量平静地如是说道。

　　石晴染已听见父亲哀伤的叹息。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双方再一次地沉默了！

　　时间在流逝，通话在继续。

　　灰蒙蒙的天空中，滴落下了几多细雨。是了，风起了，已经开始下雨了！

　　实际上，石晴染之 内心，有过挣扎，有过怀疑，亦有过不知所措；然，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终于， 那为时不短的沉默，再次被打破了，被石晴染小心翼翼地打破了！

　　“那好吧，我尽量去试一试，不过，不能抱有太大考上的希望。” 石晴染心有苦痛地这样说道，并不想与父亲争执。他知道，吵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一家人痛苦罢了。

　　“学历高了，以后可以找份好工作，不用再像我一样吃苦受累，天底下，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 石晴染的老父这样劝说他，希望他能够把握住最后的一段时间，努力奋上，不要在生命中留下悔恨。

　　“好，我知道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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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谈说了很长时间，石晴染不知道是如何挂断电话的。在通话的最后时刻，他只是隐约地听到了手机另一端母亲的声音，好像也是让他努力去考研，将来寻一份好工作。

　　那天，那晚，碎雨越下越大，或可称之为大雨了。他低下头颅，默默地看了一下通话时长，六十四分二十三秒！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石晴染自语道。

　　之后，不再关注手机。石晴染望着已然漆黑的天空，听着雨滴落地的声音，思绪回到了十几天前。

　　曾几何时，石晴染走在校园的大路上，漫无目的且来来回回地走，他经过了校园食堂，走过了图书馆，踏过了教学楼，几乎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他停留在了图书馆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大一新生正在接受教官严厉的军训。石晴染就这样看着他们，听着那响亮的口号，望着那整齐的步伐，不知怎地，就突然地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他不常笑！

　　我与他相知相交多年，因为我们都来自同一个村落，且最重要的是性情相合； ‘莫言相忘于江湖，好兄弟，不相忘’，是我们曾经共同许下的誓言。相较于大城市的喧嚣漠然，我与他更喜欢待在宁静安详的村落中。看孩童跑来跑去，看清风吹过杨柳，看众人嬉笑谈论……得到的是心的安宁与身的舒适。我与他之间有个约定，那就是，当我们毕业后，无论身在何处，最后都要安家于我们深深爱着的村落——石楼。没错，村落有名，名曰石楼。

　　时光流转，经年逝去。当石晴染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曾好奇地问：“怎么就会不禁而笑呢？”

　　他迟疑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绪，或怀念？或失落？或感叹？抑或其他？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杂合化的心情！

　　那天，那晚，雨依旧在下，只是不似先前那般狂烈了。他独自一个人站在校园宿舍的阳台上，怔怔出神。任雨滴打在脸上，他竟似毫无知觉。其实，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有石晴染自己知道。我了解他，他脸上极少会有泪水滑落，仅有的几次，也是与家人父母以及她有关！

　　石晴染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去反对，因为我知道他有自己的考量，然有时却也不甚理解。

　　多年后，故人相见，把酒言欢，说到兴起之处，不免怀念过去种种，于是有言与他说：“你既已决定做的事，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可有次为何会这般地一反常态，怎么突然就不愿意去考研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故人相谈，无话不可言，石晴染直接就说出了他的一番道理，道：“人生有太多的选择，考研之于我，并不是要走的道路。在这条路上，我走得并不快乐。你看，我们从小学到大学，读了十几年书，难道还不够吗？退一步说，就算考上了某大学的研究生，再在校园停留三年，我就真的不悔吗？人生，二十小半生，我不愿以后的时光，依旧消磨在校园之中。我喜爱自由，向往自然，希望能到处走一走，转一转。对于校园，我心已苍；对于自然，我心飞扬。如果不是我老父亲的强烈要求，如果是我自己去选择，我绝不会走上这条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走这条路。其实，家人的期盼我却也是能够理解，毕竟太多人的观念就是 ‘高学历，高报酬’；事实上，很多时候也确实如此。当然，我也不能说考研不好，关键是要如何去看待考研，选择不同，观念亦会相异……”

　　石晴染说了很多很多，其中的绝大多部分，则是他对人生的理解与参悟。

　　想着石晴染的经历，我不自觉地想到了《亲爱的安德烈》中的一段话，“你知道吗？象棋里头我觉得最奥秘的游戏规则，就是‘卒’，卒子一过河，就没有回头的路。人生中一个决定牵动另一个决定，一个偶然注定另一个偶然，因此偶然从来不是偶然，一条路势必走向下一条路，回不了头。我发现，人生中所有的决定，其实都是过了河的‘卒’。” 多么的共鸣，石晴染之于考研，亦是没有回头的路，直至从这条路走向下一条路！

　　我是知道的，明白他是不愿让其父母难过伤心才会选择考研一途，至于结果，他已不再看重。虽然他心里面抗拒考研，但他既然答应了他的老父，那么他就一定会去做到，一定会！是的，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无论是对任何人。他在考研这条路上，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初试通过，复试被刷。那时，他的脸上，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神韵，但却也不是那种考败后沮丧痛苦的表情。那时，我不明白那种神韵代表着什么。岁月无情，春秋轮转，多年之后，我终究是刹那明悟，原来，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神色，他终于不用且不会再画地为牢，从此，冲破囚笼，还己自由。

　　他有明心一颗，久被尘劳关锁，终是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看得出来，多年后的他心境平和，很是快乐。他的老父母，已不再要求他做些什么；也可以说，他用一颗诚挚的心感化了他们。他永视一句话为经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

　　现在，他与家人关系极为融洽，并且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明知不愿为而为，你走在那条路上必是极为孤独的，无人可伴，形单影只，始终只是自己一个人。” 我醉意朦胧地又这样说道。

　　他是孤独的，他真正的朋友本就不多，以前如此，更遑论现在。但是，若能被他视作朋友，那便会是至交。

　　“是啊，我本就孤独，只是那时，就更加的孤寂了。偌大地方，人以逾万，可放眼望去，竟无一人相识，相识之人早已离开校园，或去实习，或去工作。我站在校园的大地上，看着熟悉的一切，虽身在此地，但心却是格格不入，倒是仿佛感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的呼唤，真的有一种举世皆寂的感觉啊。那时，我心中没有仇恨之人，所有相识之人，皆为我之故人。‘如梦隔世’ 是我最真实的人生写照。如梦隔世啊，又让我想起了高四那一年的风景，只是，相似的是风景，不同的是岁月罢了。” 石晴染心有感慨地说道。

　　石晴染，现在真正地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心境，包容一切，所有他之相识之人，皆为他之往昔故人。

　　那天，那晚，雨已经停下了，只是不知那场雨是否淋湿了他的心情。或者也可以说，本就没什么心情，又何谈淋湿与否之说。

　　时之彼月，金秋十月。

　　时之彼年，石晴染，大四。

　　如梦隔世，葬下了一段岁月，参悟了一次生命！

　　如梦隔世，所有相识之人，皆为往昔故人！

　　如梦隔世，如梦隔世啊，一种心境，怎可言喻，唯有经历，方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