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佳人（初稿）》月下箫声

3、第二章

　　选伴读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虽然永宁公主两岁还不会开口说话，但是整个东唐的人都知道，放眼东唐境内，实在是再没有哪个女孩能尊贵过她去，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宫廷，即便不能最后成为驸马，攀上皇亲，但是能经常在皇帝面前走动，将来的荣华富贵，也是不可估量。
　　于是负责办这个差事的内务府总管太监庆喜理所当然的赚了个盆满钵满，珍珠美玉、黄金白银，尺高的珊瑚树，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被送进了他宫外的私宅。
　　最后选定的三个男孩，是在半个月后的某天清晨被带进宫中的，皇帝下了早朝，照例来到昭阳宫，那是东唐皇后的寝宫，今天，三个选给小公主的伴读，都候在那里，等待东唐帝后的召见。
　　那是三个五六岁大的男孩，都是调皮到狗都嫌弃的岁数，不过今天他们出门的时候都受到了父亲严厉的叮嘱，怎么走路，怎么磕头，怎么应答，不能跑跳、不能喧哗、不能乱闯，规矩多得让他们头大，这会在小太监的带领下鱼贯入殿，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上前低头跪在地上。
　　“难为这些孩子，才多大就这么知礼。”薛后见德宗皇帝一个一个认真仔细的打量下面跪着的几个孩子，而几个孩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不免微笑，一边又对左右说，“公主呢？怎么还不见。”
　　“刚才已经嘱咐奶娘将公主送过来了，奴婢这就去看看她们怎么还没过来。”薛后身边的宫女霜华应了一声，便退出殿来，偏巧一个小小的身子从旁边无声无息的扑过来，猛的抱住了她的腿，还毫不客气的留下了两个黑黑的小手印。
　　“我的小祖宗，怎么弄成这样？”霜花吃了一惊，低头一看抱住自己的小公主，却见她脸上也蹭了几块黑黑的灰，胳膊肘里夹着一只同样黑乎乎的小狗，倒是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同时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殿内的人，殿门瞬间大开，皇帝的声音传来，“是永宁来了吧，快到皇爷爷这里来。”
　　这么脏的小女孩，真是公主？这是地上跪着的三个男孩那一刻共同的心声，他们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就忍不住头悄悄回头去看，结果，就看见一个全身上下蹭得黑乎乎的小肉球跌跌撞撞的冲进殿，又飞快的冲进上座的那位面容严肃到让人心跳加速的皇帝怀中。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公主的？”皇帝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声音也明显提高了许多。
　　“小孩子难免贪玩，来，永宁乖乖，把小狗放下，让他们给它洗个澡，你再玩。”薛后仍旧微笑，不动声色的轻轻拍了拍皇帝的手，然后拿出丝巾给永宁擦了擦脸，柔声说，“好孩子，这个是皇爷爷给你选的玩伴，以后你和他们一起玩，好不好？”
　　后来永宁常常想，当时可怜自己还不会说话，不然自己一定要拒绝，拒绝这几个小恶魔。
　　但是，当时的结果是，皇后迅速的吩咐人把她带下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她的寝宫里，就多了三个比她高出一头多的男孩子。
　　“你虽然是公主，但是我们比你大，小孩子得听大人的话，所以你得听我们的。”这是看起来最高的刘浩聪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许到处告状，不然揍你。”这是看起来最胖的沈清南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玩的时候，摔跤也不许哭，不然没人和你玩了。”这是看起来最漂亮，最和善的唐念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全是坏人！”这是小小的永宁在心里对他们三个说的第一句话，再然后，她水深火热的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三个小恶魔都很善于伪装，有人的时候各个彬彬有礼，但是他们经常代替她传达一些不是她想法的命令。
　　“公主殿下饿了，她想吃绿豆饼，白玉酥，还有螃蟹馅的油炸小饺子，嗯，还有再来四碗红豆汤。”沈清南几乎每天都会这样以她饿了为名，吩咐小厨房送几次各种各样的点心来。
　　“你们都出去，公主殿下要和我们一起玩，你们在这里我们怎么玩？”吃饱喝足。刘浩聪就会提议大家玩捉摸藏的游戏，当然，是先把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赶出去，然后关上大门，拿出丝带不由分说的把永宁的眼睛蒙上，嘱咐她，“抓到谁谁就替你。”
　　抓到他们才有鬼，一个一个比她大比她跑得快，幸好宫女太监不放心几个孩子在殿里玩耍，隔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进来看看情况。不然永宁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厚重的地毯绊倒几次，又会被桌子椅子磕到几回。
　　每次在宫女太监进门之前，冲过来一把扶起她的总是唐念之，“不许哭，哭就不理你了。”然后他总是帮她撤下蒙住眼睛的丝巾，然后拿捏好时间，对进来的大人露出最得体的微笑。
　　过去，永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渴望自己能够说话，她能听到每一种声音，听到每一个人说的话，但是就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
　　所以她更乐于和小豆子一起玩耍，因为它不会欺负她，不会笑她不会说话，小豆子是一个小太监偷偷养的大狗生的小狗，见她喜欢就送了一只给她，那天，她就是为了找钻到角落不肯出来的小豆子，才弄了一身的尘土。
　　刘浩聪他们都不喜欢小豆子，说它又难看又丑陋，得空就偷偷拿脚踢它，或者把它丢到外面很远的地方，每次永宁都流着眼泪去找，但是显然，没有人知道，一个要星星皇帝不会给月亮的小公主，为什么会一个人一边走一边哭得那么伤心。
　　刘浩聪他们来的第三个月，小豆子又不见了，永宁找不到它，终于发火了，把要拦着她玩捉迷藏的刘浩聪撞了一个跟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皇宫是很大的，跑到哪里都好像能听到小豆子呜呜的鸣叫声，它一定很害怕，在等待她去救它。
　　最后找到小豆子，是在御花园的金水湖里，它浮在水面上，就露出一个小小的头，四条小腿在看到永宁的时候，奋力的又蹬又刨，但是，显然方法不对，折腾了半天，只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大。
　　永宁几乎一头扎进水里，想去救她的小豆子，恰好经过金水湖的宫女太监惊呼声震天，然而更快的，一个斜刺里冲过来的人一把揪住了永宁的衣领子。
　　“你疯了，小小的年纪，就学人家自杀？”抓住永宁的人吼声很大，但是声音透露着纤细，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小豆子！”永宁瞥见湖面，小豆子的挣扎已经很无力，她忍不住叫它的名字。
　　“小豆子是什么东西？”男孩子一愣，低头顺着永宁的视线看。
　　“殿下开口说话了。”更多的声音忽然从四周传来。
　　“狗会游泳的。”男孩子也看到了湖面上挣扎的小狗，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淡淡的笑容，他看向周围的人，忽然说，“请问谁会浮水，帮她把小狗拉上来吧。”
　　那是永宁第一次遇见流云，一个和自己的坏伴读完全不同的男孩，他会对她微笑，会帮她把小豆子的毛擦干，还会用丝巾把她哭花的脸也擦干净。
　　皇爷爷后来也赶到了御花园，身旁还跟着一个她没见过的美丽妇人，妇人的眉目和她有些像，皇爷爷说，这是她的大姑姑，而这个帮了她的好心男孩，皇爷爷让她叫表哥，表哥，是姑姑的儿子。
　　为什么会凭空掉下一个姑姑和一个表哥呢？后来永宁听宫里的小宫女私下说，姑姑是十几岁时就和亲嫁给了邻国的太子，那个太子非常聪明，又勤政爱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英明的君王，但是两年前，邻国却发生了政变，太子的兄弟起兵杀死了太子，于是她的姑姑就带着唯一的儿子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辗转逃回了家乡，希望寻求父母的庇佑。
　　这些事情，对于小小的她来说，都是遥远得好像睡前奶娘讲的故事一样，她只知道，姑姑和表哥会留下来，这已经让她很开心了。
　　自从她可以开口说话之后，她的伴读们收敛了很多，至少再不敢把她的眼睛蒙上，让她摔跤了，德宗也更疼爱她，每天都问她想要些什么。
　　“要云哥哥，要他到宫里。”一天，永宁要求。
　　“流云说的，他想住到宫里来？”破天荒的，德宗皇帝眉头微微皱起，并没有马上点头。
　　“我要，我就要，”永宁扭着皇爷爷的衣襟，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皇爷爷想想。”德宗皇帝叹了口气，“乖，先去玩吧。”
　　德宗皇帝一想，就是整整三天，三天之后的黄昏，永宁寝宫半掩的宫门被人自外面“吱呀”的一声推开，院子里玩耍的永宁和刘浩聪几个连同宫女太监们都转身去看来了什么人，然后，就见一身素衣的流云款步跨过高高的台阶，噙着淡淡的笑，站在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