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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七章 ...

  •   小雨初霁的五更天色,有似一面新磨的清水镜,出了城,方被洪水淹没过的路便有些不好走,马车一颠一簸地慢慢前行,倒有十足的温吞耐性。
      傅耽书手里卷着张主簿送予他的笔记小说,本欲打发些时间,却无论如何沉不下心去看,朝廷里以梁承崇为首的众官联名上书,请召他回京,他心中亦是明白,此举不过打着嘉赏功臣的幌子将他这颗棋子重握回到手里,这浮沉来去,竟全是捏在他人手中,想来不禁满怀心酸。
      雨停了已有近一个时辰,岭南特有的湿热之气渐渐聚拢了来,蒸的人躲无可躲,马车中空间本小,一时更闷热的叫人窒息。
      傅耽书随手搁下书册,唤停了马车,走下来透气,天方方放明,路上还未有进出城的行人,一旁有条小河,潺潺水声分外清明,傅耽书望着岸边垂柳,忆起自己将出汴京之时柳条才新抽嫩芽,如今却早已笼成了两岸的翠烟,算来与苏远卿作别也已有数月了,一念及此,心下也隐隐泛开些涟漪,竟蓦地有些归心似箭。
      这些时日他消瘦不少,衣袍罩在身上已有些空荡,眉目之间也颇有憔悴之色,但想到启程之时,梧州百姓倾城聚集在城门外,对着他的马车伏地三拜,傅耽书心中便如久旱之地得了春雨润藉,自幼那做个好官的志向,亦总算觉得实现了三分。
      正独自神游间,忽听得身后马匹长嘶一声,傅耽书一惊,忙回头去看,却霎时呆呆怔住,只见离自己几步远的清淮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上青衫被血沁的透了,映着黑且紫的颜色,颈间一处刀口赫然外翻着,极尽狰狞,显是一刀毙命的光景,至死都未听见他一声呼叫,其后的家丁仆从也皆已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傅耽书只觉心头轰然震响,一双眼定定望着满地尸首,仿佛被这忽至的变故所惊,已全没了神智。待到终于抬眼看见面前蒙面之人,其中一人已举高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逼近了过来。
      “你……你们是何人?”傅耽书僵声道,本能后退着双手去摸索抵御之物,然而他一介文官,从来也未佩戴过刀枪棍棒,这一时之间也只手足无措,惶惶退步到马车旁,倾身靠于其上,骇然望着眼前之人道:“你若只是短路劫财,尽管取了银两去便是,又何必要伤人性命!”
      清淮自幼贴身服侍他,两人感情颇深,如今被人转瞬间一刀取了性命,傅耽书心中不禁满是惊痛之意,提高声音哀声道:“如此视人命如同草芥,却还是人么?与禽兽畜生又有何异!”
      “傅大人,”那蒙面之人开口道,“你是好官,我等不会叫你受罪,也未叫你家人受罪,只是奉人之命,今日实在不能留下大人的这条命了。”
      “你……”傅耽书双目圆睁望着他,努力稳了稳心神道:“那便是死,也叫我死的明白些。”
      那人皱了皱眉,低声道:“梧州百姓人人皆道傅大人是难得的好官,大人既然胸怀天下大义,也便只当今日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安心上路罢。”
      傅耽书一惊,还欲开口说什么,却只觉得颈上猛地一阵剧痛,终是凄然睁大了双眼,再说不出半个字。
      参知政事傅耽书回京路上被流寇所刺,随行家丁亦全遭殒命之灾,十日后消息传回京城,如同巨石砸入深潭,一时举朝哗然而惊。
      “裴大人,此事还要多靠你明查,也好让傅相瞑目九泉。”梁承崇目光沉沉,桌上烛火幽暗,在他面上映出阴森的光影。
      “大人的意思是——”御史中丞裴令皱起一双浓眉,“傅相之死,竟是有人背后操控?”
      梁承崇低头饮了口茶,并不作答,裴令看了他片刻,垂了双目凝眉沉思,手中茶盏里的水几欲倾斜而出也未察觉,只自言自语般道:“白日里于官道之上刺杀朝廷大员,若无厚利相诱,定无人会冒此风险,只是傅相一向清廉,岭南百姓既皆道他为难得好官,又如何会不知他两袖清风,并无多少家财银钱,若说是贼人所为,确是有些难以讲通之处。”
      梁承崇闻言冷声笑了笑,将手指伸进茶盏之中蘸了蘸,在小几上缓缓写了几个字,“裴大人只管放手去查,定不会空忙一场便是。”
      裴令借着烛火俯身去看,却是周身微微一震。
      “此事尚未查清,裴大人切记,莫要惊扰了圣上。”梁承崇捻着指尖茶香,望着他沉了声道。
      裴令抬起头,声色不动地用衣袖将几上水渍抹了,亦压低声音道:“大人放心,下官皆已明白。”

      热风催动着竹林飒飒作响,哀痛如同没顶的涛浪无声淹过,悄然沉寂而绝无生机。宋宁阁呆呆站在回廊上,目光满浸了惶痛之意,犹豫了许久,方鼓足勇气一般推开了面前的门扇。
      苏远卿正独自坐在琴案前,双手一动不动按在琴弦上,低低垂着头,似是并未听见有人进来。
      “苏兄……”宋宁阁站在他身前轻声唤道,多了许久,苏远卿方慢慢抬起头,脸色是透着几分灰败的苍白,双眼浮肿的厉害,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不认识宋宁阁了一般,只怔怔望着他。
      宋宁阁看了他片刻,心中只觉酸楚难当,微低了头哽咽道:“傅兄他……他既已……苏兄还是保重自己要紧。”
      苏远卿垂了眼帘,仿佛未曾听见,手指轻动了一下,拨出一声琴音,眸子里渐渐溢上些欣慰之色,欲要继续奏下去,却又像是忘记了琴谱,十指无从动作,不禁微皱起眉头。
      “苏兄,你,你莫要如此!”宋宁阁见他这般,上前几步抓住他的双手,红着双眼道:“逝者已去,存者尤生,你若这般,又叫傅兄如何瞑目九泉?”
      苏远卿周身一颤,断断颤声道:“他……我不信……”
      宋宁阁低下头,顿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定是苦痛难当,我……我却不知自己现下究竟能做什么。”
      苏远卿别过头,双手紧紧扣抓了琴案,肩头止不住地轻颤,又似强作按捺,“如何这般说去便去,我,我不信……”
      宋宁阁听着他沉沉压抑的哽咽之声,兀自伸了伸手,却只顿在半空,踌躇半晌,只觉心中亦是悲恸欲绝,竟找不出言语相慰。
      直到夜近二更,宋宁阁才仔细吩咐过了苏府中的仆人,告辞离去,步出门数步,又忍不住回头,屋内孤灯昏照,隐约映了苏远卿单薄的身影在窗上,茕孑一身,带着说不尽的凄凉之意,他是心软良善之人,见了这般景象,双眼不禁又是一红,忙回了身,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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