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昆仑剑客 ...
-
月色如钩。
德钦王府的马车一路驶进府内,姜柏奚远远偏头张望了下,百无聊赖地扔掉手中竹叶,从竹梢上飞身而下。
德钦老王爷一掀开车帘,一张大大的桃花脸便出现在眼前。
……
“怎么就你一个人儿回来了?”姜柏奚凑过脑袋,视线对着四下空空的车壁扫了一圈儿皱眉道。
“那个臭丫头又跑回皇宫了!”德钦老王爷没好气地拍开姜柏奚凑进车内的脑袋,抬脚下了马车。
姜柏奚跟着他一前一后踏进芝兰苑,皱巴着眉头左瞅瞅右瞅瞅:“老头儿,你这院子靠谱么?”
短短几日,这个小院子从哪儿新增了这么些高手。
德钦老王爷脚步一顿,拧头竖眉:“你叫我什么?”
“……”姜柏奚眨眨眼睛,翘着眉毛撇嘴道:“你那个臭丫头叫得我怎么就叫不得?”
德钦老王爷抬手利索地拍了一下姜柏奚的脑袋,哼唧道:“我看你就是好的不学尽学那个臭丫头!”
“那我还看你就是更疼她不疼我,那我还喊你爷爷做什么!”姜柏奚不满地揉着脑袋反驳,方才还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
德钦老王爷瞥了姜柏奚一眼没说话,走近屋内坐下才幽幽道:“我知道是我老头子亏欠了你们太多,你至少还比她容易些。”
姜柏奚皱皱眉,故意道:“做什么说的这么伤感?才没有人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似得!”
德钦老王爷嘴角一咧,也不知道是被姜柏奚气笑了还是哄笑般摇头咕哝了一句。
“你又咕哝什么?”姜柏奚紧盯着德勤老王爷的胡子声音抬高。
“没什么!”德钦老王爷连忙瞪她:“你要问正事儿就赶紧问,问完我老头子还要早点儿睡觉,我年纪可是大了要好生休息!”
真是被那个臭丫头带坏了,一个两个都不懂得尊老学好,叫他老头子就算了还敢整天惦记着揪他胡子。
姜柏奚一个白眼儿翻上天花板,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开门见山道:“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端妃刺杀越帝那个糟老头子?你亲眼所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糟老头子?德钦老王爷又睨了姜柏奚一眼,想着他自己被叫老头子还是能强一些的,竟然不由欣慰了许多。
“我可没看清楚,这年纪大了眼神儿也跟着不好使了……”德钦老王爷装模作样拿捏了一下,在姜柏奚眉毛飞起来之前又狭促地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那个臭丫头可看清楚了,她说端妃最后死那一下,压根儿是借力使力自个儿将钗子捅进心口的!”
姜柏奚怔了一下,脱口而出:“她跟越帝有仇?”
“你是哪里来的?”德钦老王爷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了过去,叱道:“蠢东西,差那个臭丫头十万八千里。”
姜柏奚翻了个白眼儿,“我随口一说,你当我真蠢。”她往后一靠,“那就是有人指使端妃了,目的呢?”
德钦老王爷看她心里明白,也不再多话,吹着茶面的浮叶,任她自个细细梳理。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姜柏奚豁然想通,冷冷嗤笑了一声,那尊金秧子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德钦老王爷听到声音偏头瞅了瞅:“想通了?”
姜柏奚挑了下一侧眉,歪着身子一副焉仄仄的模样,意味不明地阖眼道:“你那好孙女儿可真是宝贝的很!”
“我看倒是乌荔那个沐儿真心不错,心思缜密又手腕了得,哪儿像你们两个,尽给我老头子丢人!”德钦老王爷嫌弃地撇撇嘴,将茶盏往桌上一磕接着挥手赶人:“你赶紧给我走人,我老头子可是要歇息了!”
“她好那你便认她当孙女儿去吧!”姜柏奚似是被气到般忽地弹起身,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
“真是一对儿臭丫头……”德钦老王爷的笑骂声自屋中传出,很快飘散在夜色中。
翌日青越朝堂,越帝出众人意料之外的未派最为合适的六皇子去漠北赈灾,而是着令皇太子长孙祺灏将功折罪,遭右相极力反对谏言之后,加派新继承爵位的泰伯侯顾景舟一道同行。
在两人赶赴漠北的时候,景染在越帝的注视下最后一次给荔贵妃施了针,预料之内的看到越帝和醒来的荔贵妃互有试探和唱合之后,油然而生出一股从头到脚的疲累和倦怠。
在这样一个以命换命的局里,荔贵妃失去了一个孩子,端妃则是赔上了性命,另外还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多多少少牵扯其中。只有表面看似失了面子的越帝最安然无恙。
帝王心,比海底针还要深,荔贵妃和靳鞅的谋局越帝未必没有猜透,却不动声色地默许推动着端妃和皇后的一举一动成为自己借力打力的砝码,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帝王权术,不费一己之力却将满盘都操控手中。
这样一个心思莫测的帝王倘若这些年当真想对德钦王府下手,德钦王府不说没有还手之力至少应该是一直疲于招架才对,绝不会如此般轻松。那么越帝究竟在思量着什么?还是忌惮着什么,等待着什么?这些都如同暗稠的迷雾般划拨不开。
越帝拥着荔贵妃的姿势不变,深邃的眼眸却一直微微下瞥用余光观察着景染的一举一动,在她起身告退的时候温声应允吩咐道:“文秀,你亲自安排好马车送世子出宫!”
文秀恭身应声,随即转向景染一搭袖:“世子请。”
——
当拉着景染的马车驶出青越皇宫的时候,雾黑夜色中的一只洁白信鸽划破天幕,直直飞进了流云殿,长孙祈沐止住罗译的身形,亲自将信鸽脚下的密信取了下来,随即眸光骤然一缩。
罗译心道不好,果然长孙祈沐抬头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地轻颤:“景染现在在哪儿?”
“半个时辰前刚出宫。”罗译话音刚落,天青色的身影已经直直蹿出了流云殿,他连忙起身跟上。
京城的街市一片灯火熙攘,没几日便是年节了,天气也愈发和暖,尽管漠北大灾,消息却被封锁的很好,还未曾惊扰到京城的百姓。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次大灾让多少人尸横乱野,仍旧整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马车一路避着人流缓慢行驶,景染懒洋洋靠在车壁上,目光不动,眼皮儿却没合上,漫无目的的放空。
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喧哗热闹,可车内的人跟没听到一样。
忽地正街尽头耀起一道尚且微弱但不同寻常的火光,车夫似无察觉地继续朝前赶着马车,景染却蓦地睁眼喝道:“停车!”
同时猛然掀开车帘,朝前看了一眼,眉目沉下,不容置疑道:“转回去!”
“吁”的一声,车夫赶忙拉住缰绳,控着马车往回转,可已然来不及,那点微弱的火光伴随着骤然而起地一片“着火了,快跑啊!”的惊呼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直直蹿了过来,同时街尾竟也以合围之势燃起火苗,霎时整条街都被窜成了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火龙。
作为盛京最为繁华的一条主街,此刻火势借着道路两旁接踵而设的摊铺和架设的竹架迅速呈现出燎原之势,一些木质的商铺也被点着,满目红火。
四散奔逃的百姓顿时将本就混乱不已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后面不明形势的人还在往街尾拼命拥挤,前方已经看到火势的人赶忙掉头朝两边的小巷子四散奔逃,不少人踉跄倒地却无人管顾。
长辕急得刚蹿身而起,就被一团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衣暗卫齐齐围上缠住。
景染静静站在马车边缘看着眼前的乱象,唇瓣动了动又合上,在一片热浪中动指提了提内力,心下沉到谷底。
同时一股强劲的气力透过烟雾直直朝马车凌厉地打了过来,景染伸手提起赶车的小太监,飘身窜了出去。
刚落地马车便砰地一声被击得粉碎,趁景染凝眸仰头朝西南方看过去的当口,方才那个小太监飞快地爬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朝空中掷了出去。
九色的羽翎在空中灿然炸开,景染蓦地转身,只来得及看到绚丽的花火下映照着小太监勾起的嘴角,便直直朝后飘身掠开三丈,又一股凌厉的气劲不依不饶地追着她打了过来。
长辕听到信号弹炸裂的声音猛然一愣,又仰头看见九色翎羽的时候,极速地劈开周身缠绕的几人,飞身朝信号炸开的地方赶了过去。
又是一道气劲劈过来,景染扫了眼身旁围蹿的百姓,点地飘身上了一旁六棱飞檐的屋顶,自怀中掏出另一枚单色花翎的信号弹扔上上空,随即眉目泠然地盯着对面手持蝴蝶刀的四个人。
刀锋很细,只在一线之间,刀质扁又平,泛着冷冷的特殊精光。
四个人都未曾围面巾,相貌普通,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无一例外的身材十分高大。
景染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们的耳廓,全部内翻,是两个纯正的只生活在极北苦寒之地的昆仑人。
这些人一直被认为能与雪狼共存,生性寡言沉默,却力大无比,倘若圈养得宜,是十分趁手好用的家奴。在中陆各国世家贵族中,不少人都偷偷豢养着这样的昆仑族人。
“敢问二位为何人效力?”景染看向二人的脸,余光却始终留出一线盯在刀上。
这种刀其实并不适合天生神力的昆仑人,因为他们身材高大,功夫也是大刀阔斧,其实更适合用上战场劈砍的阔刀。
而这四人如今会选用这样轻薄的武器,无非是说明他们的武功非常之高,不仅力量厚重,且十分灵活。
景染话落,四人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答话的意思,她立即又问:“或者说,有何目的?”
“昆仑族的部落聚集地历来被中陆人视为不可踏入之地,族人也并无争世的意图,如今中陆诸国一片混乱,你们是当真想要卷入到这种时局中来,还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四位可否真的想清楚明白了?”景染压眸看着他们,意有所指道。
没有回话声,四周很安静。须臾,刀光忽动。
景染明白没有说话的余地了,闪身掠了出去。
五道身影顿时缠到了一起,景染没有任何武器,第一时间旋转贴到了一人背后。
其余三人纵刀后劈,景染同时身形飘转,雪白的衣角卷起急劲的风,一招躲过三刀,另一刀已经抵在了背后。
“砰”的一声,兵器碰撞的巨响声炸开,长辕举剑劈开景染身后的一刀,飘身落在她身前,急急后撇了一眼,见她暂时无事心下松了一口气,又丝毫不敢分心地继续举剑缠斗起面前四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四人跟京中贵族世家豢养的昆仑完全不一样,他们应该是暗中豢养的武士,甚至是死士。但是昆仑族从不插手中陆琐事,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人加上卧龙山那次出现的江南八怪怎么会接连出现与世子为难。
“原来无回道长的弟子也是需要被人保护的人。”有个昆仑刀客越过长辕,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染说了一句,接着忽然抬袖,三枚玄铁暗器忽得射向景染,同时自己双手持刀,横身旋转着朝景染刺了过来。
景染足尖轻点躲过暗器,在刀尖逼近面门的时候再次飘身后退,避过了凌厉的刀锋却是再无法避过那道气势逼人的内力。
她提起最后一点内力再次仰身后倒,虽然避过了致命的刀锋,但昆仑剑客及时旋转收手,衬着最后一点儿余力横直拍了下来,钻心的辛辣顿时从景染心口翻涌而出。
昆仑剑客落地后忽然转身,看着景染的胸前,迟疑道:“你是……”
长辕忽然纵身一扑,截住了昆仑剑客的话头,另外三人立刻紧追了过来,四人同时从四个方向出刀而来。
长辕单手劈开两刀,反身挡在景染面前,背部的锦衣已经破碎成条,鲜血顺着破布成股流下。坚毅刚硬的面孔却无波无澜,双手紧紧握住滴血的长剑,随时准备手起剑落,提手劈下。
猛然间青光乍现,漫天逼人的气劲将已经近在咫尺的四人齐齐扫退,昆仑人在狭小的屋脊踉跄退后了数十步才堪堪在屋檐处稳住身形,然后蓦地抬眸,看见那道天青色长身玉立的清傲背影时,一时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里忽地迷惑踌躇起来。
长孙祈沐飘身落在屋顶,纤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凤眸却一错不错地盯着景染,见她一动不动,罔若幽潭的眸子渐渐升腾起氤氲弥漫的雾气。
长辕看到长孙祈沐出现,心下猛得松了一口气,拿剑的手再也握不住,身形也猛然一晃,被随后赶来的罗译一把扶住。
景染蜷了蜷隐在袖中颤抖的手指,半晌才缓缓抬头对上长孙祈沐的眸光,有些狼狈的五官依旧清清透透。
长孙祈沐目光一动,紧接着便是晦暗难明的凝涩,她抑住浑身的僵硬和心口的滚烫,猛然转身,接着不可思议地如闪电一般掠了出去。手中匕首无声突现,在与罗译缠斗的几人还未来得及转身之前已经收手转身。
双手握剑的罗译目光一凛,无声吩咐隐卫将四人的尸首收了起来,接着抱起长辕飘身去了另一边屋顶。
长孙祈沐一步一步走向景染,清透的凤眸中浅浅倒映着眼前之人的身影,即便是不得已地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低低喘息,及膝的长发也随意凌乱披散着,可她眸中这个人却未有丝毫狼狈和不堪,一如清贵的眉角轻轻扬起。
只是原本纤尘不染的衣物上沾上了大片的血渍,犹如血莲般妖娆绽放的殷红几尽要灼烧她的眼。
长孙祈沐走到景染面前半蹲下身,身体有些抖得轻轻伸手将人拢进了怀里。
景染轻笑一声,一动不动地任由温软馥郁的雪莲香将自己层层包裹,薄如蝉翼的唇瓣似微喘似轻叹,一字一句哑声缓慢道:“这是你第几次救我了……”
暖棕的凤眸中波光柔软,眉目轻恍间,是多少年前,那个救了她却执意藏身屏风后不愿现身的小小身影一闪而过,渐渐和眼前这个温软柔暖的怀抱重合在一起。
长孙祈沐一言不发地将手臂一紧再紧,无声无息地将脑袋埋进了景染颈窝。
景染感受到颈侧微微的湿意心下一颤,试探地抬手圈住眼前这具微微颤抖的身子,轻声叹息道:“……傻姑娘,哭什么。”
微寒的夜风将两人青丝吹起,继而交相缠绕在一起。
“景染。”久久未动,如斯喑哑的音色轻轻响在耳畔。
景染微微阖了下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自这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不是德钦王府小世子,不是景世子,也没有抵舌缭绕的软意,却让她的心口难以抑制地轻轻一颤。
几乎已经预料到她要开口的话是什么,可怀中之人温软的身子,缠绕的冷香和她脖颈感受到的微凉湿意都让她这一刻难以抑制地不愿再过多思量,低低应了声:“什么?”
长孙祈沐喉颈微动,将脑袋从景染颈窝缓慢抬起,沾染了淡淡水汽的湿软睫毛微微翼动。
“世子——”几尽快要溢出唇瓣的话语被猛然打断,景染眉心一跳,抬头看着面前飘身落地的金樟卫,眸光蓦地凉了下来:“混账,谁准你们离府过来的!”
从一开始那个赶车的小太监掷出那枚德钦王府独有的,代表最为紧急情况的九彩羽翎信号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今晚这一招调虎离山。一环环找准了天时地利和人和的杀机不光是针对她,同时伸向了德钦王府,她原本想着起码王府的布置足够。
金樟卫向来无波无澜的面孔在看到景染和长孙祈沐抱在一起的姿势僵硬了一瞬,随即齐齐垂下眸光,由金樟卫的领头人行一上前一步垂头冷硬道:“金樟卫自诞生时的死命便是以主子安危为重,其他皆在其次,况且……”回话之人似是有些犹豫,抬头看了长孙祈沐一眼,凝眉道:“我们看到九色花翎赶来的路上才看到单色花翎,更何况——我们在外围遇到了青越皇室隐卫的死令隔阻。”
景染没有应声,微微抿了下唇角,同时感觉到长孙祈沐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金樟卫还要再开口,被突然赶过来的罗诺猛然打断。
罗诺顾不得现下情形如何,落地急声道:“公主,世子,德钦老王爷遇刺中毒了!”
景染感觉心口压下去的血气又翻涌起来,勉力撑起身子,金樟卫也瞬间明白过来,调虎离山之计!
行一浓眉一皱朝景染快步走过来,却被同样起身的长孙祈沐当先一步将景染打横抱起,直直朝德钦王府的方向飘身而起。
罗译同样抱着已经昏过去的长辕和罗诺紧随其后,行一犹豫一瞬,手势一动,金樟卫齐齐动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