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狴犴司》lo汉壹拾叁

15、05僵尸与驱魔人

　　那一周的记忆格外的清楚，甚至没有出现前面出现过的记忆方面的偏差，视线也很好。柳忆然甚至觉得他和亚瑟一样心情也变得格外轻快起来。
　　也许是没有来过这个东方古国的原因，亚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见到什么好玩的都像尝试一番。萧岳也是个好导游，对每一个景点都提前做好攻略后才带亚瑟去，对此亚瑟也乐得清闲。透过亚瑟的视角，柳忆然看着他们两走到哪儿都是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只觉得两人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的好要好。但他又隐隐觉得这样的要好，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直到记忆转到了这周的第七天的下午，两人逛完旧时的皇宫遗址后在坐车回去的路上，这辆公交开往的地方显然不是回酒店的路。亚瑟有些好奇的向外张望：“这是要去哪？”
　　萧岳只是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
　　车在一处看起来没什么人的站点停下时，萧岳拉着亚瑟下车了。绕过公交车站后面的桥，又走了大约五分钟杂草丛生的小路后，萧岳停了下来。眼前是一片荒地，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处被废弃了的工厂。
　　“这是？”亚瑟偏头看了看身旁的萧岳，后者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在夕落的余晖下，却显得有了不少活人的气色。
　　“这儿啊，以前有座很大的府邸，里面住着一位将军，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但妻子早逝，只留下了一对亲兄弟，”萧岳抬手指着不远处，细细的描绘起来，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座大宅似的，“兄弟两感情很好，只是弟弟先天有些病弱不足。将军很疼兄弟两，尤其是弟弟，什么好的都先想着这个身体不好的弟弟。同样的，哥哥很疼他这个弟弟。这本该是个很好的故事。将军因为疼爱弟弟，所以想把将军的位置给弟弟，为此哥哥却不同意，一来弟弟身体弱不适合当将军，二来他自认为自己比弟弟强。父子两大吵了一架，弟弟赶来劝和，却被哥哥推得摔了一跤。那晚将军府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很晚。”
　　讲到这里，萧岳垂下了手，久久没有说话。亚瑟本想说什么，却只见萧岳笑了起来又继续说道：“再后来哥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得沉默了。和弟弟也不像以前那么亲厚了。弟弟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交流，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哥哥突然主动来找弟弟了，兄弟两聊了很久，弟弟以为哥哥已经释怀了，于是他毫无防备的喝下了哥哥给他的汤药，下一瞬弟弟就晕死过去了。亚瑟你猜，我哥后来是怎么处理我的？”
　　亚瑟一怔，他想过这个故事可能和萧岳有关，却不想真的猜中了，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他“啊”了一声没有作答。
　　“我哥把我放进他早准备好的一口大棺材里，钉得死死的，然后把我埋到了离这儿很远的荒郊野岭的山上。那口棺材又黑又重，我出不去，在里面活活被闷死的。”萧岳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哥听说过几天父亲就准备将将军之位传给我，所以他才这么快就急于杀了我。”
　　亚瑟似乎知道萧岳想说什么，他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萧岳的额头上，直视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艾伦不是你哥哥。”
　　萧岳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亚瑟……”
　　而透过亚瑟视角的柳忆然只觉得两人隔得实在是有点近，可下一秒他就懵逼了，因为亚瑟亲了下去，落在萧岳的唇上，轻轻的一下，却足够让萧岳说不出任何话。
　　也许是收亚瑟自己心情的影响，也许是记忆里夕晖太美，柳忆然总觉得眼前这个僵尸隐隐有些脸红。可就在他还没从这个浅浅的亲吻中回过神来，记忆就又变得不稳定起来。他一阵熟悉的晕头转向过后，只看到眼前一片漆黑，起初他还以为是亚瑟病重到眼睛已经瞎了。可是很快他就适应了黑暗，四周石头和树林的轮廓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片黑暗的树林里。亚瑟正靠在萧岳的怀里，重重的揣着气，萧岳轻声笑道：“我就说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你还不信，现在信了？”
　　“我……知道……今晚没有……月亮……”听亚瑟虚弱的声音，柳忆然知道，亚瑟的情况不好，也许离死不远了。“我就是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萧岳没做声，只是把亚瑟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亚瑟喘着气，一字一顿说的很慢：“阿岳，你和爷爷约定说保我到二十岁你就走，我今年二十三了……多的这三年，就当是我欠你的……”
　　“说什么欠不欠，这么见外。”萧岳的语气出奇的冷静，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怀里的人的虚弱。
　　“艾伦很厉害啊，那么大个的狼人他都能独自解决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抱着我叫哥哥，圣诞节我送他的毛衣他都一直留着……他这么乖，为什么父亲母亲就是不能接受他呢……你说我要是死了，父亲母亲能接受他吗？”亚瑟出奇的平静，这两人仿佛就在日常对话。
　　萧岳摸了摸亚瑟的头发，就像以前小时候那样，他说：“只要亚瑟少爷你想，那就可以的。老爷夫人都能接受的。”
　　亚瑟似乎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抬起手摸了摸萧岳的脸，后者还是冰冷的体温。他说：“阿岳我……”
　　柳忆然只听到亚瑟浅浅的一个声音，随后他就感到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猛地被一股巨力扯了出来。柳忆然看着天花板上白晃晃的白炽灯，久久回不过神，头也晕，眼前的景象也天旋地转。他还沉浸在亚瑟最后的一段记忆里，有些难以自拔。
　　君倾颜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摇了摇头道：“两个小时太勉强了。”
　　一旁的沈辞也有些担心的围了过来：“可别在这儿出事了，不然我也要收牵连一并被处罚。”
　　“我一秒都没耽误，邹奈说了两个小时一定要拉回来的，我掐着表的。”君倾颜又伸手去扒柳忆然的眼皮，准别检查一下这个人的瞳孔，看有没有被死者记忆反噬的迹象。
　　柳忆然一把打掉君倾颜的手，突然很激动的说了句：“快去找萧岳！”
　　“……真傻了？”沈辞一脸无语，“不是吧……”
　　君倾颜却松了口气：“还能说话，没完全傻。你读到了什么吗？”
　　“挺多的，感觉说不完……”
　　柳忆然扶着一旁放尸体的床，站了起来，他看着亚瑟冰冷的尸体，只觉得有些伤感。就在这时，刚刚趁着他在读忆的时候去检查有没有遗漏的邹奈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把一叠文件往桌上一摊，道：“艾伦说谎了！”
　　这句话一出口，出了柳忆然，君倾颜和沈辞两人就蒙了。只见邹奈拿出一份材料说道：“克莱克家的现任夫人是家里的独女，改姓前姓史密斯。还记不记得艾伦说的话！他说亚瑟是他远嫁欧洲的克莱克家的姑姑的儿子，姓格林！”
　　听到这儿，柳忆然才开口说道：“这我还能理解，毕竟我在记忆里看到他是私生子，有些话不好明说。但他和亚瑟从小就认识……”
　　“不是说他是一年前才见到的亚瑟吗？”君倾颜皱起了眉头。
　　“可他来报案时候担心的样子不像是假的。总之疑点很多，”柳忆然道，“所以我们现在要赶紧找到萧岳。”
　　找人这种事情，向来是调查部门的强项。可是现在柳忆然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找人简直成了他的天赋。
　　刚刚听过邹奈的报告后，管理部传来他们第十组全权负责的指令，君倾颜和邹奈接到指派后就立马出发了，柳忆然因为读忆过后头还很晕的后遗症而没有出任务，邹奈特意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现在凌晨两三点多钟的样子，柳忆然按了按太阳穴，却效果不大，仍然晕晕乎乎的。他蹲在地上犯晕，却突然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味。他心里一惊，这个味道他现在再熟悉不过了，刚刚才读过忆的他，这个味道从始至终一直萦绕在亚瑟的记忆里。他猛地抬头，只见那熟悉的影子在面前一晃而过。他忍住头晕想吐的感觉喊了声：“萧岳！”
　　那影子在不远处顿了一下，又继续飞快的向远处移动起来。
　　柳忆然直起腰：“我读过亚瑟的记忆了！我有话跟你说！你别跑！”
　　黑影从雾气弥漫的夜色走了过来。和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清瘦的东方男人，总是半眯着狐狸眼，果然是萧岳。他冷冷的打量着柳忆然：“狴犴司的人？”
　　“艾伦知道你和亚瑟的关系吗？他为什么说谎？你究竟……”
　　柳忆然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萧岳打断了，萧岳一手刀打在了他的后颈，柳忆然一窒，向前扑了过去。萧岳稳稳的扛起他，狐狸眼笑的眯成一条线：“不好意思两位，还有刚刚赶到的艾伦，不想这位小朋友死的话，就乖乖给我让开。”
　　雾气里传来邹奈轻轻的一声“啧”。随后两个影子几个起落让开了一条道。而另一个影子则飞快的冲了过来。蓝眼睛的高大青年愤怒朝萧岳开枪，只见萧岳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然后又出现在艾伦的面前，他冲青年微笑着，然后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青年的腹部。艾伦因为剧烈的痛感而拱起了身体缓缓的跪了下来，但还是死死抓住萧岳的裤脚，声音里夹着哭腔：“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他那么喜欢你……”
　　“因为我是僵尸啊。”萧岳笑容依旧，这一次是真的消失在了雾气里。

　　对于死人来说，几十年的时光其实并不算长。尤其是他曾还在棺材里待过更长的时间。
　　这个关押他的地方是在遥远的异国，他和其他被走私的物品一样被卖到了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那个买下他的棺材的人是个天师类的人物，那个高大的异邦人不知道怎么杀死他，只好用当时镇压他的几乎褪色的符纸加上绳子和银链把他重新缚起来，关在这里。这是一个不见光的地下室。没有白天黑夜，和当初关住他的棺材没什么两样。手腕上的银锁被镶嵌进血肉，可他却从来没有感觉到疼。死人怎么会觉得疼呢？
　　他就这么待在这里，时间在他不经意间流逝，当镇压他的符纸完全褪色时，银锁和绳子也在他的行动下化为齑粉。有人推开了门，那个关住他的青年已然成了一个老人。他还在惊异时间过得飞快的时候，佝偻着的老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声音沙哑：“萧岳先生。”
　　这熟悉的语言让萧岳有些怀念起他活着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小时候在门口听到的童谣来。他嗤笑：“不怕我杀了你？”
　　老人淡然：“我本就是命不久矣的人。”
　　萧岳不屑道：“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我做不到。你走吧。我不记仇。”
　　然而老人没有动，看着他，语气平淡冷静的就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我去了东方研究过僵尸，我也知道现在该怎么镇压你，甚至杀死你。”
　　萧岳警惕起来。
　　但老人却笑得很是谦和，他站在萧岳的面前，缓缓道：“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
　　直到现在萧岳都能清楚的记得老人当时的举动，他说：“我的孙子受了女巫的诅咒，生下来就会被地狱之火灼烤，我求求你救救他。”随后老人郑重而又缓慢的弯下双膝，跪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老人满头白发的给自己磕头。
　　“求求您了萧先生！”
　　“呵，你关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却来让我救你的孙子。真是好笑。”
　　“萧先生，我们做笔交易，您只需要尽量为我孙子续命。”
　　“交易就是双方都要得利，我帮你孙子续命，”萧岳轻笑道，“那我的好处呢？”
　　“克莱克家的财产全部归您，”老人郑重的说道，“我的命也都归您。只要您需要，现在就可以拿走。”
　　萧岳想了想，笑了起来：“我对钱财不感兴趣，而且要你一个阳寿不多的人的精气有什么用？”
　　老人沉思了一会儿：“克莱克一家的命都归您，我孙子一死，您大可以全部拿走。”
　　狐狸眼眯了起来，萧岳轻快的声音道：“成交。”
　　为那个男孩续命并不轻松，那是十几个女巫用自己的生命下的诅咒。萧岳为了缓解他身上的热毒，只能每天都往他喝的牛奶里掺自己的血。就这样，本该早夭的男婴活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重视起这个男孩呢？
　　是一岁的还不会说话就冲着自己笑的时候？还是长大一点后追着自己跑要听故事的时候？还是他爷爷葬礼的那回？
　　突然就想到老人死去的那时候，男孩穿着略大的黑色西装，柔软的黑发下脸色苍白，绿玉似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但却始终带着坚定的表情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
　　萧岳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冷眼旁观，本是多雨的国家，这天的天气却格外好。那些前来吊唁的人，有几分真心，他看的很清楚。而绿眼睛的男孩却是认真的回礼。
　　直到晚上回到家里，男孩独自跑进他的房间里，萧岳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在看一本厚重烫金的书，男孩走到他的面前，用流利的故国的话对他说：“阿岳，我现在可以在你这儿哭一会儿吗？”
　　萧岳颔首，递过去绣着桂花的手帕：“哭吧。”
　　之后的日子里，他照顾着这个从小受诅咒长大的男孩，几乎做到了寸步不离。
　　他知道少年一直悄悄的关心着自己那个健康的，在外面独自生活的弟弟。说实话，萧岳不太喜欢他的弟弟。那样的健康活泼，就像是把他哥哥所不曾拥有的东西全部拥有了一样。就像是那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克莱克家的诅咒。
　　但亚瑟喜欢他的弟弟。所以萧岳也试着去喜欢那个阳光的男孩。
　　亚瑟十六岁那年的秋天，雨水格外的充足。他种在花园里的桂花第一次开花了，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少年提着篮子帮他摘花，他说：“等晒干了可以泡茶，做甜甜的汤。”
　　“这花和阿岳身上的味道一样。” 少年笑了起来，他长得越发出众了，只是相较于他外面的弟弟和其他的少年，显得有些单薄。
　　萧岳第一次提起了以前的事情：“我以前是被埋在一棵这样的桂花树下的。”
　　少年愣了愣，抱住了他：“没关系，你现在能看到太阳和我了。”
　　萧岳摸了摸少年的头，他现在能看到太阳，还有这个绿眼睛的少年。
　　亚瑟二十岁那年，萧岳第一次吻了他。
　　那天，青年刚犯了病，喝药过后坐在花园里喝茶时的桌前睡着了。
　　快要下雨的时候，空气里充满了闷热的水汽，萧岳怕少年着凉，喊醒了他。绿玉色的眼里还是刚睡醒后的茫然，他已然成长为一个温和的青年。这大概是他一天中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萧岳只觉得自己明明是个死人，心却在胸膛里跳动。
　　四周没有风。
　　不远处的桂花香却弥漫到了这里。他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金发柔软，萧岳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少年的额头。
　　亚瑟身体不好，又总是心事重重的。萧岳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弟弟。所以即使自己不喜欢那个阳光的少年害的亚瑟担心，但也还是尽量的去帮他。就好比那个发狂的狼人袭击亚瑟弟弟的时候，他在暗处出手了。
　　他常对少年说：“有我，别担心。你身体不好操不得心。”
　　而亚瑟则说：“他是我的亲人。”
　　刚刚回忆到这里，萧岳看到那个刚刚被自己打晕的青年天师动了一下，他收敛起回忆，眯起狐狸眼道：“醒了啊，小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