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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十八)

      暗室里不见一缕微光,鸱枭负手来回踱过几圈,眯起眼睨着铐在刑架上的苍白的囚犯,带着不信任和审视的神色,仍觉得有哪里古怪。此前这唐门还不堪折辱到吞金自戕,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一度沉默迟滞到让鸱枭以为他失了魂,却未想到,最后唐若棘一反常态,和他谈起了交易。
      “你忌惮陆煌,无非是因为他根基深不可测,刀法超凡,连直觉也是拔群。暗沉弥散隐得去身形,但你只要逸出半点杀气,必然惊动陆煌,而你出手之前不可能完全藏住杀气,是以你必须要动用别的手段让陆煌不能处于清醒的状态。”
      “……那狼崽子,谨慎周密,从饮食到起居没有能让他尽信的人,如何动得了手脚。”
      唐若棘轻笑,“原来你抓我来是白抓的,这么好的筹码,却非要下一盘烂棋。”
      鸱枭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阴测测道,“我架着半死不活的你到陆煌面前,他难道会置你生死不顾?”
      “难道你以为带一个人质就赢得过陆煌了?他在寄与我的信中提过一笔,你与他在教主角逐的擂台中使了些腌臜手段,他经脉错乱中反倒突破一层境界赢下比武。鸱枭师兄啊,你就算想来一出胜之不武,也没能赢得了,一个人质又算什么?”
      鸱枭冷哼道:“那小子难道真是明尊现世?都是常人,他还能法力无边不成?”
      “你若真觉得他身手不过尔尔,只是平常高手,就不会如此忌惮,还要如此不放心地拿下我这枚人质了。”唐若棘微笑自若,“如何,不如听我一计。”
      鸱枭观察着他,“你说。”
      “你想用毒,却苦于没有机会,那不妨让我来下手。他再谨慎,这次恐怕也想不到我会将毒藏在哪里。而且,我修习天罗诡道心法,熟知各种稀奇的毒物,只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毒了。”
      鸱枭眼中浮出些兴味,撩起他一缕头发,玩味道:“直接毒死……太便宜那小子,我若想留他一口气好好玩玩呢?”
      “这也不难。取少许一钩吻、七星海棠、风干孔雀胆与人面蜘蛛毒液调配成毒剂,无色无味,可通过渗入皮肤使人中毒,中毒者一炷香内就会失去五感,浑身无力,正是你出手的绝佳机会。你既不想他死得过快,又想要万无一失,那剥夺他的行动能力是上上之选,这样,即便他会在杀了我之后大受刺激,也不至于太过难以对付。”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异常冷静,鸱枭却注意到了其中怪异的涵义,“杀了你之后?你说陆煌?从何说起?”
      “啊,是的,我会对他……稍加引导,”唐若棘略一思索,微笑着语焉不详地纠正,“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必引导。”
      唐门慢条斯理地、详细地向鸱枭讲解完了整个构想。鸱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看来你也是个疯子,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没有动机——会让人很难信任。”
      出乎意料,那囚犯嘴角的笑意讥诮而倨傲,“你可以选择不信,但你知道,在关于陆煌的事上我是你唯一有分量的筹码,别无选择的不是我,是你。我这么做的动机——这是我自己会带入九泉之下的秘密,你这么好奇,不如杀了我,奈何桥上再问。”
      鸱枭几乎被他的挑衅激怒,手掌捏住唐若棘喉管的瞬间又意识到这人确乎是不怕死的,所以才敢如此说。脸色几度阴晴变幻,鸱枭问:“你确定那崽子会出手杀你?为什么?”
      轻而笃定的回答从唐若棘唇边逸出,“确定。”他的目光淡漠,困在刑架之上,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你不识爱恨,又怎么能明白?”
      “让我的血液成为毒药,在他染上我的鲜血时,一切都能有个了结。”
      他的视线尽头似乎无比遥远,喃喃的自语温柔得像是说给情人。

      水滴声经久未停,一直笃笃地敲着水面,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终,像是某种空灵的叙述,跟随着不摇自动的行船,始终不近不远,恍在耳畔,一路滴落出船客的平生事,悠长而不为外人所知。
      那色泽幽深的唐门影子倚着船舷,在船头的风中凉薄得像个虚像,慢慢地,有深红的碎片从天上落下来,映艳那张素白的脸,落在发间,落在肩头,落出一身如火的艳色。
      陆煌的思绪滞涩,用了很久去分辨,那大簇大簇的红是什么。
      唐若棘从肩头拂落一瓣落英,拈起来向陆煌投去晦涩的一瞥,“三生树的花落了。”

      那是……三生树的花?
      这里不是嘉陵江么?你一直未带我去过的……嘉陵……
      ……不,不对。
      烈焰与血染就般的花色,漫天卷地,纷纷扬扬,盈满明教冰色的双眸,如同无边无际的血融尽了冬日的雪地。
      那双眼里是极少会出现的惑然与动摇。
      这里……没有三生树,这里不是明教,这条河不是嘉陵江,这里是……
      落红吹落如雨,飘满整片水面,水灯上也散落着花瓣,远远瞧去,是一整层灿烂到诡异的流水落花之景。
      那泣血的红,也掠过陆煌的发面,奇异地带有温度。这盛大的、绮丽的花雨,触上肌肤时,竟然是温暖的。随即在接触到的刹那,从容地化作了雨雾,小溪一般蜿蜒地淌过他的面颊,淌过雪白衣袍,直到他也和唐若棘一样染就一身赤色,隔着绯红飞羽彼此眺望。
      他瞥见唐若棘手中有钥匙的反光,却一时不能转化成可理解的讯息,仿佛有许多真实他触手可及,一晃又消失。
      钥匙……花和水……红色……
      那是不合时宜的……
      这里不是嘉陵江,没有三生树……
      他在混乱的思绪中听见唐若棘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中隐藏着几乎察觉不到的……叹息和哀伤:“陆煌,我的毒啊,下在了这里。”
      他抬手所按的位置,正是心脏被刺透的地方。

      两人的乌篷船平行着相对缓行,这一次也依然是,短暂地交错了,随即擦肩而过,像他们在彼此生命中所留的痕迹。
      “阿煌,别过。”
      这画面和声音都是奇异的熟悉,他心中倏然一阵冰凉,又隐约想起和意识到了什么,像是冻僵的人在火边逐渐恢复了意识,而清醒地转过身去。
      小船载着唐若棘的背影,驶向远方白色的石桥。
      这是三途忘川,他们在此岸彼岸。

      (十九)

      随后是,漫长的寂静。
      连水滴声都休止了,两船渐行渐远,被划开的水面亦没有一丝声息,全然的死寂。
      被红色烈焰烤醒的冻僵的人,这一次竭尽全力地回了头,奔向船的另一端,大吼着谁的名字,如同摘星者般无望而不甘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个人的一方衣袂。冲破束缚的肢体刀割般疼痛,反而终于让他重新感到活着,他在嘶吼什么,自己都无法听见,越来越静,而眼前越来越暗,画面渐渐虚无,最后只剩下一片黏稠的纯色,他不知道那是无边的黑暗,还是染尽渡河的红。
      他再也看不到碰不到那个背影,遍走全身的疼痛在绝望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视野越是黑暗,幻听就越是纷乱交杂着也字字清晰。
      不会寂寞么——你总在救我,就好像……轮回一样——我想回唐门学艺,将来就可以保护阿煌——这个同心锁,一生一世只能送一个人,我的……就送给你啦——
      没人指使我——陆教主再没有别的想问的了么?——料到了,陆教主。
      我的毒啊——三生树的花落了。
      下在了——阿煌。
      我的心里——别过。

      (二十)

      有温暖的液体淌进颈间,让他想起幻境里化作雨雾的漫天飞花划过脸庞的感觉,蓦然,陆煌明白了那些花朵都是什么。
      突破五感的束缚,跨越剧痛之后就是麻木,战斗已经无需思考,只凭本能,他的双手新获自由,残月惊天饱饮鲜血,嗡然啼鸣,灼灼明亮。刀柄在他掌心微微拧换了一个角度,刀刃划破空气时几乎带出火花和残影,刺向凭空而现的杀气方向。他已经没有利刃没入血肉的实感,像是握着空气,对空气挥刀,然后刺入空气,他还能够依靠的,只剩野兽的直觉,那是对杀气的敏感,和战斗的潜意识。
      终于那个人的声音也全部消失。
      所有回忆的画面中一个身影慢慢褪色湮灭。
      他甚至比没有受伤中毒的平时更加悍猛,仿佛消耗身体被激发的潜能就能够掩去精神上令人发狂的痛苦,挥每一刀都隐约有种自我毁灭般的狠绝,每一刀都在心底劈斩出一声为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问,更不知道自己是在问谁。他眼前一片漆黑,心中却有一轮明月,明月下是偌大的明教,他跋涉过茫茫大漠,似乎是在徒劳地找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直到最后,他挥刀挥到再也无法动弹一丝一毫,像荆棘鸟终于唱尽了心头鲜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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