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唐』国境四方》唱夜

3、三

　　（六）

　　那链子贯穿肩骨时迅疾干脆，好似沙漠里伺机蹿出给人抽冷一击的毒蛇。小唐门脑中一空，在几秒后才意识到疼，同时铁链就像来时一样快而狠的一退，从他身体里拔出，被穿透的位置落下个空空的洞，涌出一大蓬血。
　　痛楚让他的五官皱作一团，他被惯性带得向前踉跄两步，扑在沙地上，一时间神识都半昏，在缓解疼痛的本能下像离水的鱼般不住吸气。
　　他的阿煌正从远处向这里奔来，只差那么几步就能赶上，唐若棘疼得胡思乱想，怕自己会就这样流血流到死，更怕阿煌会为他而自责、而悔恨。
　　他看不到陆煌目眦欲裂的表情，耳朵里嗡嗡作响，陆煌的声音夹在风声里传进耳中，几乎亦真亦幻。
　　……他在叫我吗？他在吼着什么？阿煌难道想杀了鸱枭吗……
　　他强打精神让自己不要阖上眼，在半昏半醒间被捞进一个发着抖的怀抱。

　　陆煌紧紧抱着唐若棘，从唐门肩上淌出的血浸透他雪白的圣教衣袍。
　　戈壁的幼狼扭过头，那形似野兽的竖瞳在他脸上从未像此刻这样生动合衬，分明要把敌人从瞳孔死死铭刻进心里。
　　鸱枭对师弟眼中的杀气毫不惊奇，他将刚刚伤了唐门的铁链摊在掌心里，也不在意这一手粘腻的鲜血。
　　“异教的人混到了明尊眼皮子底下，还潜伏在我少年英才的师弟身边，师兄帮你料理了他，师弟不用太感激。”他将铁链一掂，换在了另一只手上，带血的手指捋了捋垂下的长发，在这丛灰色的枯草蹭上血迹，好像新鲜的血能将他干枯的外壳点亮一丝生机似的。
　　陆煌凝冻的瞪视里，他故作惊讶地提起了音调，“难道这小劣种是师弟的朋友？我一片好心没成想竟然办了错事？那可真是师兄的罪过，好在我手下留情，给你留了他一命。快去救吧，晚点可说不好救不救得回来了。”
　　陆煌揽着唐若棘的那只手收紧到无法更紧，空出的另一只手即将要怒不可遏地去拔弯刀，最后还是在鸱枭恶意的口吻里别无他选地压紧了唐若棘的伤口。
　　他横抱起唐门转身就走，身后鸱枭的笑声传过来，“师弟最近刀法大有进境，比武场上对师兄都不让半分，看来真觉得自己在这一辈里是没有敌手了。”
　　“但你瞧瞧，你若真是赢得过我，现在又怎么救不了你的小跟班呢？怎么夹着尾巴就跑了，不冲上来与我搏命呢？”
　　“师兄这是摆明了事实同你讲道理--胜负就是这样了，陆煌，所以七天后的试炼，你合该是赢不过我的，对不对？”

　　（七）

　　血一路落，意识好像也一并渐离。唐若棘灼烫的额头抵着陆煌心口，昏昏沉沉地不断呢喃，陆煌压着纷乱心绪细细听去，反反复复都是自己的名字。
　　“阿煌，说来也怪……怎么我们见第一面到现在……你总在救我。”
　　陆煌道：“哪里是总在，无非两次——”
　　唐若棘轻声喃喃：“第一次遇见，你救了我，这最后一次，就好像是……轮回一样……”
　　陆煌从那口吻中听出了些不吉的征兆，立时强硬打断：“我们的教义中没有轮回。……这也绝不是什么最后。”
　　他不知意识半昏的唐若棘有没有明白他说了什么，怀中少顷才有一句轻软的谵语：“不过……第一次阿煌不是这样的表情……”话尾甚至还心满意足地傻笑了起来。
　　陆煌也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流露出了多么失态的一面，心跳醍醐灌顶地横冲直撞，鼓噪着告诉他怀中这个人在相伴的时间中，在他心里已经占据到了多么重要的分量。
　　第一面时他走过岩石初次见到唐若棘，投向受伤唐门的眼神黑白分明，只有冷静的端详。
　　今时今日他却惶急到恨不能让自己与唐门交换，代他流血代他疼。
　　明教翕动着两片唇，从未袒露过的感情像夏季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又被生生截住。他不敢说，他不想一语成谶变成生离死别，于是只有更拼命地疾奔，他一定要救这个人，等唐若棘醒来，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机会、有很多的话他可以告诉他。

　　那时想说的话终究再也没有说出过。

　　（八）

　　鸱枭确实并无意取唐若棘的性命，袭击唐门不过是一个威胁，这威胁正好掐在了陆煌的软肋上，而陆煌有软肋这样的事是鸱枭最乐见不过的，软肋不能杀掉，应该稳稳捏在手里。
　　唐若棘好歹有些习武的根底，过了月余时间，伤便大致好了。陆煌当时焦灼的样子，他不知是记得或是不记得，也不再提过。
　　那场试炼陆煌终究输给了鸱枭，少年心智坚韧，对鸱枭获胜后的得志嘴脸视若无睹，倒让鸱枭有些败兴。
　　从而也隐隐更加确定，那个唐门是陆煌的逆鳞。只有牵扯到他，陆煌的防线才会有所触动，才会像个常人那样有忧有惧有愤有恨。

　　“阿煌，我要回唐门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让唐若棘忽然有了这样的决意，陆煌背对着他，听完什么也没说，唐门又执拗地重复，他才僵着背脊梗着脖子开口问：“你不喜欢明教？”
　　“不，我很喜欢这里，我还很喜欢阿煌你，但是也有让我讨厌的东西——”
　　“鸱枭？”
　　这个名字就像毒蛇的信子，听到就让唐若棘想起鸱枭玩味地打量自己和陆煌的眼神，“……阿煌，我不能一直拖累你，你那么厉害，却为了我要故意输给鸱枭……”
　　陆煌淡淡道：“鸱枭刀法不如我，但暗尘弥散一招已经钻研到了护法都几不能及的境界，焚影内战六成以上看隐身用法和时机，我落败是技不如人。”
　　“如果真的是明教内战靠隐身定胜负，那我更要去精进唐门心法，天罗诡道让他无处遁形！”唐若棘拉过陆煌的手合在自己手心，“我想回唐门学艺，将来就可以保护阿煌！”
　　唐若棘的两手热乎乎的，捏着陆煌的一只手，指尖撒娇般在陆煌掌心画着圈，“到时候把那个坏胚赶出大漠，以后我就一直和阿煌一起住在这里。”
　　他摸出一把精致的锁，指腹摩挲过锁身上的三个字。
　　“这个送你。”唐若棘绯红着脸颊摊开手掌，露出那三个字让陆煌看到，“还有钥匙，钥匙有两把，你一把，我一把，我会一直随身带在身边的，你也要好好收好。”
　　陆煌接过，缓缓念出声，“同—心—锁……？”
　　唐若棘耳根都红了起来，不自在地视线四处乱飘，“所以让你收好，就当做将来再见的信物。这个同心锁，一生一世只能送一个人，我的……就送给你啦。”

　　少不更事的承诺，就像是温度和身体相同的温水，一颗心浸泡进去，在察觉不到的过程中变得又暖又软。
　　陆煌感到心头的血液像是初春万物复苏那样活跃地流动，不由自主抬起手，食指轻轻悄悄点在唐若棘明亮双眼上的眉心，点出他一脸懵懂可爱的惊讶，湛蓝的眼底映出自己难得一见的微微弯过一刹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