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闺梦里：放春归去》苏蔷薇

8、请君莫气

　　那晚，是胤祺送我回去的。
　　我知道如若让胤禩送我回去，姑姑和胤禟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于是我让胤禩陪着我找到了胤祺。当然了，我没有让他们见面。
　　在跟着胤祺回景阳宫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胤禩一眼，他隐在假山后面，面色从容。唇角依旧挂笑，望着我的眼睛恍若星子般明亮。
　　——你记住了我的歌声么？
　　——可是自此，我记住了你的眼睛。
　　我有些惆怅的转过头去。故意压下心底那些胡思乱想的情绪，然后自欺欺人道，我还小呢，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
　　回到景阳宫后，我看到了姑姑吓得惨白的脸。她是真的焦急，还有因为找不到我所以一直不肯回来的胤禟。我心下愧疚，软言软语的和姑姑道歉，说是自己太贪玩了，一时兴起和表哥玩捉迷藏，反倒找不到他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是如此的惶惶不安——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了一点点小事，去编一个又一个谎言欺骗身边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堪。
　　还有这样被迫的、压抑的生活，我都讨厌透了！
　　除夕后的那几天，我都显得闷闷不乐。无论十阿哥胤䄉怎么来逗我我都神色倦怠，恹恹的敷衍他。不过奇怪的是，姑姑虽然责备了我几句后就原谅了我一时的玩失踪，但胤禟却在那之后连着几天都不曾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情况太诡异了！
　　我又联想到除夕那几天胤䄉和胤祺的反常表现，忽然感觉到不对：为什么一时间人人、尤其是那几个阿哥，都觉得我和胤禟是一对了？
　　看在我这几天的心情恢复的还不错，我便又闲不住的打算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当然了，在宫里需要知道某些事情是需要有门路的，而找到这个门路是需要手段的。对于我想要知道的事……宫里有一个人最适合告诉我了，不过……我得先把他抓过来“严刑逼供”才可以。

　　三月。正是初春，一日下午，我小憩才醒便让佳琪把十阿哥胤䄉给我请到御花园的一处荷花池旁。
　　我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好好理睬胤䄉，得知我请他来，这小子不疑有他、万分高兴的就冲过来了，果然是一根筋的可爱。
　　“小晞，你今天心情好一点了么？”胤䄉老远就冲我挥手。
　　“如果等一下你对我有问必答的话，我的心情会好很多的。”我笑吟吟的望着他。
　　胤䄉大概是被我狐狸似的笑容看的有点不自在，居然难得的有先知般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戒备的瞪着我：“你想问我什么？”
　　“很简单很简单的几个问题，且绝对不涉及国家大事。”——你至于这么全副武装么，我斜眺他。
　　“那……你问……”胤䄉小心翼翼的开口。
　　“好，你也是爽快人，我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你那天为什么忽然把我和胤禟提到一块儿？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胤䄉一听这个问题，脸唰一下变白了，然后又变红了，最后一脸沮丧的看着我道：“小晞，这个问题我能不能不答啊……”
　　“你在说废话吗？”我冷笑着看他。
　　“可是……”胤䄉犹犹豫豫。
　　我递了个眼色给佳琪，那丫头果然识趣的走开了。
　　“你现在好好跟我说，不准撒谎，不准漏掉一个细节。”我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颇有威严。
　　胤䄉为难的看着我，半晌偷偷问道：“你保证，我说了你不生气？”
　　“哎？”这我倒有些奇了。原以为他不敢告诉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是怕我生气。我又觉得好笑起来，大度的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我今儿个既然有心问你，那么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当然了，谎话除外！”我自个尽说谎话，却不允许别人对我说，一想到这，又自己鄙视了自己一番。
　　“那个……”胤䄉哼哼唧唧的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是有一天，书房散学，大家一起出来时，有人提到除夕宴的事……”
　　“然后呢？”我不解，提到除夕宴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哥先起了个话头，说到各位公主，结果不知怎么绕着绕着就提到了你……”
　　“唔……”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作为一个外家的格格，我比康熙的亲生女儿更获宠爱，成为这些阿哥们的话题之一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后……”胤䄉偷眼瞧着我的神色，道：“大哥又说了句玩笑话，道：看皇阿玛这么宠爱阑妹妹，以后不知谁有福能娶了她……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哥接道，那这福气日后肯定是九哥的了……”
　　“……”好你个胤礽！我咬牙切齿。
　　“哎……其实，”胤䄉挠挠头，接着说道：“二哥也是随便说说，打趣一下你和九哥是青梅竹马，但是九哥当时的反应……似乎……”
　　“似乎什么？”我追问。
　　胤䄉却不肯再多说，只是不停的问我对九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说兄妹之情，他表示出不能理解的样子，他很认真的跟我说，胤禟是真心对我好的，要我好好想想，还说我长大就明白了。
　　——是你长大才会明白吧！感情之事最是不可强求。我无奈的望着尚自喋喋不休的胤䄉。心里已经猜到当时胤禟的反应十之八九是默认了。
　　只是——“那最近我怎么一直不见表哥来？”
　　胤䄉听我提起这个，才闸住了对胤禟一味的赞美，略带埋怨的看我一眼道：“还不是因为除夕那夜你偷偷溜走？”
　　我蹙眉：“不是吧……我已经承认过不是了，他还计较呢？”
　　“你是不知那晚九哥有多急！你又不知道他性子一贯冷着，长这么大我可是头一次见他那样的神色。”胤䄉正色对我说道：“小晞，你以后不可这样吓九哥了。你这样折磨他，他怎么受得了？你在众人面前选了他，就应该……”
　　“我是别无选择！”我不耐的打断胤䄉，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这心地，是不会明白我当时的想法的……”
　　胤䄉怔忡了半晌，又细细打量我片刻，眼神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丝寒意，我心一惊，他却一反常态淡淡道：“总之，九哥气还没消，你若有些良心，就对他好些，好好跟他说说，多陪几个不是去。”
　　我正要说什么，他却赌气似的不肯听，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带着几丝伤感的看我：“小晞，你别跟他们似的，你……不要变……”
　　我呼吸一窒，他那句话，隐隐的也戳到了我的痛处。在这庭院深深的宫闱，我最害怕、最不齿的，不也正是自己言不由衷的改变么？
　　看着胤䄉那样真挚与难过的眼神，我心惊肉跳，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欲语还休，我只好强作欢颜的摆摆手，对他说道：“我一直在努力着不变，所以请你们不要逼我……”只有十二岁的胤䄉显然并不能真的明白我这句话内里的含义，他有些迷惑的多瞅了我两眼，最后也只是含糊的答应了我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也只能徒留叹息了。

　　次日。我左思右想，觉得的确不该和胤禟再这么冷下去了。
　　我一直当他如我宫里的兄长般依赖，如此与他冷战，我感情上过不去。且姑姑宜妃也是精明人，我与她儿子关系冷淡，她心里定也觉得不舒服。横竖，我和胤禟目前的关系就是让我觉得不痛快。
　　于是，我和佳琪两个商量了半天，我决定先缴械投降。反正先错的的确在我，是我不声不响的溜走才让他生气的。
　　为了能显示出我很诚挚的歉意，我忙乎了一天，画了一副我自认意境辽远，可让人心平气和的山水画。还特别题上自己的小诗一首：听闻表哥很生气，表妹特来诚致意。一时贪玩惹您急，盼以此画让您息。
　　——好吧！我承认自己这诗作得很“打油”，但主题明确、中心突出，就是“别生气”仨字。
　　以一个七岁小女孩的水平，做成这样就不错了。
　　一做好之后，我就打发佳琪去书房看着，胤禟一下课，不管她用什么招都要把胤禟拽到我眼前来。为此，打从中午开始，佳琪就颇为郁闷——她也知道这两日我和胤禟关系紧张，胤禟见到她肯定没有好脸色。
　　不过，她还真是争气，出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冷着脸的胤禟带到了我面前。
　　“格格，九阿哥到了。”她一引着胤禟进门，就投给我一个“任务完成，我先撤退”的视线，忙不迭的下去沏茶了。
　　我一边在心里感叹她效率之快，一边对胤禟绽出一抹梨涡浅笑，道：“表哥，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胤禟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也不看我。
　　我看他别扭的样子，心底暗自好笑——你若真的还气我，今儿可就不会来了。眼瞅着你来这么快，我心内那块大石头可算是放下了。
　　不过……胤禟的骄傲，我是要给予充分的尊重的。
　　“行了……表哥，小晞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和表哥玩这样的把戏了……”以后我会尽量避开跟你单独出行的！我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又开始犯虚伪这毛病了。
　　“我不生气。你自个都不为自个的安危担心，我还瞎管着些什么？”他冷冷的斥道，却已愿意看着我说话了。
　　我吐吐舌尖，巧笑道：“表哥这是哪儿话？皇宫里侍卫众多，安全着呢！小晞不过是小孩子淘气而已。现下知道错了，你也就不要斤斤计较了。”说着我从桌上拿了那幅画，献宝似的交给他，道：“你看看你看看，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还为你画画了呢！”
　　“画？”胤禟狐疑的接过我递给他的一张宣纸，打开一看，竟有些错愕：“这……这是？”
　　“画啊！”我指给他看：“你看，一清山，一绿水，两朵白云，三条鱼。怎么样，很有田园风吧！”我摇头晃脑的又把自己提的诗吟诵了一遍，然后看着胤禟哭笑不得的脸：“怎么样，我很有才吧！”
　　“有……才……”胤禟好像费力的在憋着什么。
　　“你说话怎么怪怪的？好像被蛇舔了一口似的，那么渗得慌。”我叉腰瞪他。
　　“唔……”他有些痛苦的别过脸去。
　　我沉默了五秒钟。
　　“行了！你想笑就笑吧……”我话还没说完，就史无前例的听到了胤禟的大笑，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和他相处这么久，我还从未见他如此笑过！甚至抱着我那张画笑弯了腰不算，还差点扑在了地上。据佳琪事后回忆，她那时差点以为胤禟是被我气疯了……
　　结果，事实恰恰相反，是我被、他、气、疯、了！
　　老娘我当年好歹也是学过国画的，我画的有那么差么？他至于笑成这样么！跟欠了几百年没笑过似的，也不怕脸部神经抽搐！
　　不过，自从他狂笑完之后，倒是收藏好了我的画，也回复成了之前的模样，依旧对我关照有加，也愿意有空就找我玩了。
　　幸亏如此，我还能自我安慰一下——我在古代美术界的第一副真迹，好歹派上了很重要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