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闺梦里：放春归去》苏蔷薇

25、行难避就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
　　康熙四十二年。盛夏。
　　胧明湖风景如画，惹人流连。越到这样动人的季节，华山越显得生机无限，而空谷轻尘居则因地处深山，并不显得十分燥热。
　　下午时分，蝉鸣一声比一声高。
　　阑晞躲在湖畔的凉亭内，正用心的默写着《吴越春秋》中关于剑术之要：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彷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
　　写完后，她又仔细的读了一遍，然后认真的翻看手边的几本剑谱，最后盈盈执起华剑，轻叱一声，反身刺出，嘴里边念念有词，边连绵不绝的在湖边舞出了一套剑法。
　　“第三十九招——音信无凭！”阑晞足尖力点，整个人高高跃起，然后陡然侧身，连剑带人斜斜刺下，却在剑尖离地面一寸之时又向左冲去——“第四十招——归梦难成！”一朵漂亮的剑花由她右手舞成，却是虚在前，实在后——“第四十一招——却如春草！”阑晞高声娇叱，剑若疾光，狠狠刺向前方一处岩石，霎时，无辜的石头接此一招，竟出现了裂痕。
　　“好！”一声轻喝传来，白衣翩然的青年公子面带微笑的从不远处的树下走了过来：“小师妹才练了这么几个月，就能将剑气与自身真气相融，为己所用，出招快狠，确是奇才啊！”
　　“大师兄躲那看多久了？”阑晞笑嘻嘻的收了剑，歪着头望着苏寒沐：“说到用剑，我哪是师兄的对手？”
　　“你进步神速，这是当年我比不过的。”苏寒沐佷真诚的说到：“丫头，你在琴剑这两方面，的确是有天赋的。再过上两天，我就可以带你出山了！”
　　“真的？”阑晞忍不住惊喜道：“师父可也同意？”
　　“师父不点头，我哪有胆子带你偷偷下山？”苏寒沐浅笑：“我看这些日子你也学了不少剑法，该是出去历练历练，实战一下了。”
　　“咦？”阑晞有几分不解：“我平日里与你们切磋就不算是实战么？”
　　“自是不算的。”苏寒沐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都是点到为止，缺少一些狠劲，激不起你骨子里的敏变。”
　　“这话也有道理……”阑晞想了想，又雀跃起来：“太好了，这下子我就能效仿李太白，出蜀道，游华夏，五陵除恶霸了！”
　　“哟，你这丫头，倒是‘骨中侠气自成篇’啊！”苏寒沐扬眉一笑，刮了刮阑晞的鼻尖，道：“等入了秋，天气凉爽下来，你就收拾收拾同我下山吧。”
　　“咦？只有我么？”
　　“霜霜才挑了长鞭来学习，不适合这么快就出来。你二师兄前不久才从岭南归来，每天半死不活的躺在华山喊水土不服，我看他不到明年开春是不会再下山的了。”苏寒沐一想起自己那个活宝二师弟，就忍不住想笑。
　　“咳咳……”一想到安忆墨第一次出远门跑去遥远的南方时的一脸哀怨，以及归来时的一脸痘痘，阑晞就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哈哈哈！我看就他那副模样，出门都得带个面具，装一下深沉，掩一下那一脸疙瘩！”
　　——谁说美男就不长青春痘了？大自然的力量是神奇滴！是强大滴！是可以让安忆墨同学原来陶瓷一般光滑的脸蛋长痘痘滴！
　　不约而同的，师兄妹俩同时笑了起来，夏日的胧明湖畔，留下了他们爽朗的笑声。
　　越传，越远……

　　时间是从不会为人而停留的。枫叶落尽，秋过去。
　　初冬带着寒风轻巧的来到了人间。
　　华山，兰清苑内。
　　阑晞懒懒的趴在床上，佳琪坐在一旁边耐心的为她捶着肩膀边好奇道：“姑娘，你快说呀！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接下来呀……”阑晞眨眨眼，指了指放在床边的玄华软剑，“他们是逼得我要出剑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拔了华剑出来和他们缠斗……”
　　“天哪！那他们有多少人？”
　　“多少人？不知道，反正刚开始呢，那个山大王还能保持车轮战跟我斗，后来看情势不好，单挑不成，就改群攻了……”阑晞想到这就忍不住撇嘴——那是本姑娘第一次独挑为祸一方的山贼窝啊！就算你是贼老大，也要有点职业道德嘛！连说一不二都做不到，活该被本姑娘连锅端！
　　“呀！那姑娘有没有受伤？”佳琪紧张的睁大眼睛。
　　“呃……”阑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好吧……呵呵，你家姑娘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猛着咧……”
　　“那……姑娘难道把他们……把他们……”佳琪犹犹豫豫。
　　“都杀了？”阑晞失笑：“你家姑娘哪是那么狠毒的人？我只不过费了那个贼头子的武功，然后让那些逼上贼窝的人回家，剩下的嘛……除了老幼妇孺，其他都扔给太原府了，反正官府正愁这山贼猖獗呢，刚好让他们抓回去按律法处置去，也好杀一儆百！”
　　“交到官府去了呀……”佳琪偏着头想了想，抿嘴一笑道：“还是姑娘心地好，这么做是最好不过的了。”
　　阑晞拨了拨头发，示意佳琪再帮她敲敲脖子：“嗯……怎么说呢，佳琪，你也要记住，敬畏生命。”
　　“姑娘这些年来说得话佳琪都记住了，”佳琪轻叹了口气：“姑娘宅心仁厚，不似二少爷……”
　　“呵呵，二师兄也没错，”阑晞收了笑，换上了一副深思的模样：“二师兄上次出门一路斩杀的都是恶寇，我……出于对生命的一种敬重，不愿亲自夺了他人性命，可是我将他们送去官府了，他们所受的折磨又怎会少？有的时候，我们从自身的立场出发，做出的是自己认为对的选择，可是……你不能从主观出发就固执的认为其他人所作是错……毕竟，二师兄也是行侠仗义，佳琪，我说的你明白么？”
　　佳琪停下手上的动作，忍不住露出困惑的神色：“姑娘……姑娘说得好像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佳琪还不大懂……”
　　阑晞侧过头去，望了她一会，低低叹了口气：“罢了，很多事我自己都是左右摇摆，看不真切，又怎么指望你听明白我的话……好啦好啦！你起来吧，我要去找师父了。”
　　佳琪讷讷的应了声，站起身来。阑晞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站起，然后又冲佳琪嫣然一笑道：“佳琪，你真是个贤良的好姑娘，谢谢你啦！”
　　佳琪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姑娘怎么这样说话？伺候姑娘是佳琪最喜欢做的事了。”
　　“行了行了，别跟我客气了。”阑晞笑着摆摆手：“你自有自己最喜欢又适合做的事，好好去研究吧。嗯……过几天，我有空了也指点你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吧！”
　　佳琪先是一惊，然后一喜：“真的？那就多谢姑娘了！”
　　阑晞轻笑颔首，然后找来安忆墨去年送的银钗，随意的绾起如墨的长发，施施然走了出去。

　　长鞭，鞭长六尺。
　　本是甚难把握的兵刃，因其软且长，不好控制。
　　此时，在一位藕色短衫的少女手中，它确被舞得虎虎生风，那鞭子落地之快，柔韧之强，使的噼啪声不断响起。
　　空谷老人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看着少女舞鞭，不时的指点一两句，那少女已是大汗淋漓，面庞通红，确还是佷听教诲，继续苦练着。
　　阑晞循声而至，远远的看到两人后娇笑：“哟哟哟！霜霜就是刻苦，这么大太阳还在猛练！”
　　霜霜闻言收鞭，收拾很快，然后她转过脸来，爽朗的一笑道：“师姐，你又取笑我呢不是？”
　　阑晞走近霜霜，略带心疼的看了她一眼：“我哪是取笑你？你看这大热天的，人都要晒黑了。”
　　空谷老人朗声笑了几下，道：“小阑儿跟小霜儿这自幼培养的感情就是好啊！你这丫头也不心疼心疼为师站这站了多久呢！”
　　“师父的境界能跟霜霜比吗？”阑晞一蹦一跳的来到空谷老人身边，神态娇憨：“您老人家一不怕晒，二不怕黑，又有一身的神功嘛！”
　　“小丫头嘴真甜。前两天刚回来，还以为你这性子收束了些，没想到听你师兄说你一人独挑了山西的一个贼窝，越发轻狂了呀？”空谷老人说得虽是责备的话，眼里确满是宠溺。
　　“是呀！师姐，我也听说了，你快跟我讲讲，你是怎么一人一剑上了那山的？”霜霜也露出一脸期待之情。
　　“霜霜乖，这个呀，我有空再细讲给你听。”阑晞扬眉灿然一笑，然后又望了望空谷老人：“是师父您说的嘛，年少轻狂，年少轻狂！人年少若不轻狂，老了再放纵可是要让人笑话的！”
　　“牙尖嘴利！”老人笑呵呵的又弹了一下阑晞的头。
　　“哟——”阑晞懊恼的回望他一眼：“徒儿迟早被您敲傻了！”
　　“哈哈，小丫头，跟为师绕了这么久，是有事想说吧？”空谷老人确是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嗯……”师父就是师父，眼神儿太犀利了。阑晞一边想着，一边看了霜霜一眼。
　　霜霜会意，拿着鞭子退下了。

　　“师父……”阑晞磨磨蹭蹭的开口：“我……我听佳琪说……阿玛……上个月来信了……不过我不在山里……”
　　“嗯。”老人淡淡的点头。
　　“那……”阑晞抬眼：“阿玛的信是不是给您了？您看了吗？上面说了些什么？”
　　空谷老人颔首，道：“你阿玛的信本就是写给我的，他知道你出了山。上面说……”老人的神色有了一瞬的为难：“你今年，得回趟家了。”
　　“呃？”阑晞一怔，还未反应过来。
　　“唉。你阿玛说了，当今皇上亲自传了话，要看看你。你阿玛不敢违逆，只好写信给我，催你回山，然后进京回家去。”老人的目光柔和，望着阑晞时确带着一种透彻：“小阑儿啊，你身上背负的荣宠太多了呀。”
　　“师父？”阑晞大惊，忍不住蹙起眉头望着空谷老人。
　　老人只是意味深远的摇了摇头，将手重重放在她肩上：“小阑儿，记住，凭心而为，谨言慎行！”

　　仿若猝不及防，在她将心思慢慢抽离了紫禁城之时，康熙的一声想念，又把她带入了那片漩涡之中。

　　当阑晞的双脚又一次踏上了紫禁城的砖石地面时，她心底的百感交集，谁又能体会呢？

　　寒风呼啸着刮过，北京的干燥与寒冷，让走在前面的宫装少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姑……格格，可是冷了？”跟在后面的翠衣侍女连忙踏前几步，就要把一直搭在胳膊上的披风披上去。
　　“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这天气。”阑晞淡淡的叹了口气，心绪确还停留在入宫前阿玛的一席话中。
　　几年不见，阿玛已有了几分衰老之色，可是看到她时，他眼中闪现的，更多的是一种担忧。他静静的看她，然后长长的叹息：“晞儿啊，阿玛本想着想方设法的瞒天过海，让你不必去参加选秀，只是……阿玛低估了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以前，阿玛想着皇上疼宠你是因为你年幼，又显得聪颖可爱，且宜妃的确是较为受宠的嫔妃之一。这么几年没见过你，皇上对你应该没什么印象了……可是……阿玛没想到，皇上一直惦记着你，去年选秀没见着你，就已经催着宜妃来问你额娘了，今年，他更是点明了想见见你，说是想你了。阿玛不敢违抗皇命，只好又把你叫了回来。”
　　“晞儿啊，这回进宫，不比当年。你已长成大姑娘了，凡事要更加小心才是。多的话，阿玛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有盼你能平安归来了……”
　　她看着他长久的叹息，眉间满是焦虑，她于心不忍，低声劝慰着：“阿玛放心，我定会把握分寸，决不像小时候那样了……”

　　可是……真的能做到么？
　　那个时候的阑晞还不知道，有些境况，是身不由己，而有些选择，确是她自己为自己设下的障。

作者有话说

　　初版。待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