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闺梦里：放春归去》苏蔷薇

12、心传情念

　　那日之后，师叔果然一人远行，将霜霜托付于师父照顾。
　　师父也乐得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师妹同我作伴，每日里习武学文，抚琴下棋，好不快意。
　　春天的气息在轻尘居悠哉游哉的翩然气氛中轻踏而至。
　　不说华山到处生机勃勃，绿意纷纷点点的冒出头来，就说轻尘居的行歌园内，都是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动人。
　　师父喜欢随意看诗词取名，这行歌园亦是如此。它本是轻尘居的后园，有一日夜里师父他老人家无聊，唤了我们，端酒而至园内，饮了几口后就嚷嚷着要给这园子取个名儿。我们师兄妹几个尚冥思苦想呢，师父已自吟道——生长西都逢化日，行歌不记流年；花间相过，酒家眠；乘风游二室，弄雪过三川。莫笑衰容双鬓改，自家风味依然：碧潭明月水中天。谁闲如老子，不肯作神仙！
　　最后一句“仙”字出口，端得飒爽快意，长啸回荡于胸臆间，竟有着世人少有的洒脱与睿智，我那时感佩于此词，只怔怔望着师父，便从他眼中看到了淡泊名利、看到了洞悉红尘。
　　低叹一声，我收起心中激荡，浅笑建议道，不若就起名为“行歌园”吧。但愿闲暇时光，我们在此多能有师父的豪爽，纵情行歌，美酒相伴。
　　师父大笑，说我深得他心，他正有此意！于是乎，此园自此名“行歌”。

　　而此时，我一人独坐行歌园内，却是有些心事重重的。
　　本来，这几日我与师妹都开始学习内功心法，最是需要安神定气的，可是阿玛的一封家书，却偏偏让我无法再专心了。
　　自我离家后，阿玛经常会给我写信，有时捎带着额娘的嘱托，有时捎带着兄妹们的惦念，还有时……他会带来宫里的消息和朝中近来的大事。
　　比如我昨晚收到的那一封，阿玛便告诉我，今年二月，康熙帝第二次亲征葛尔丹，随驾亲征的有一位今年才十五岁的阿哥，便是八阿哥胤禩。
　　我本是古井无波的湛然心境，只因了阿玛这无心的只言片语，就投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回荡不息。
　　——分明是想通了的，为何那个名字一出现在眼前，便是我难以抑制的心跳？
　　眼前又开始走马观花般回放那儒雅少年润如明玉的脸上，那般温柔的笑。还有那一句——佑你康泰，赐你良缘。
　　仿佛成了魔咒，缠绕于我的心田。
　　然而仔细的回想，我却亦记不清胤禩眉目间的具体模样，只是深深的记得他的眼睛——恍若星子般明亮，似乎永远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阿玛这封信，我虽是昨晚才收到的，怕也是写就了十多天了吧？
　　因我身处华山深处，每每送信，都是阿玛先托人送来离华山最近的驿站，再由驿站内认识的官员飞鸽传书与我。
　　那鸽子是师父特别驯养的，极为灵气。
　　可这么一路耽搁下来，怕是此时此刻，胤禩，你已在大漠酣战了吧？
　　心里一抽，我竟隐隐有些担心。

　　“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适时的打断我的胡思乱想：“你一个人坐这儿是想些什么呢。”佳琪手里端着一盆正要去洗的衣服，看样子是因为看到我而特别绕过来的。
　　“没有，就是心里有些事，烦得慌。”我恹恹的答道。
　　佳琪不是我派弟子，是以并不懂得武学，见我眉间轻愁，便猜到：“可是为了练武的事儿？”
　　“没有，你别跟着我乱想了。”我站起身来，拍拍手故作轻松道：“怎么，还不赶快去洗衣服？等一下要做午膳了吧？”
　　“哎……”佳琪偏着头想了想，道：“说到这个，方才我碰见老爷了，好像是在找你和霜霜姑娘。”
　　“师父找我们？”我一愣，急忙束了心思，一笑道：“我这就去看看，谢谢佳琪了。”
　　“哎！姑娘跟佳琪谈什么谢呢……”佳琪的声音在我身后越来越远，我一人急急的走着，也不知该去哪找师父。
　　绕了一大圈后，师父我还是没看到，倒是撞见了霜霜：“霜霜，师父是不是找咱们呢？”
　　“好像是，我刚也是听大师兄说的，师父这会好像是在胧明湖湖心那处以前不让我们进去的地方等我们。”
　　“胧明湖湖心？”我一下子想起了初来轻尘居时，我在“观光”师父成就的途中，发现了他老人家的一个神奇兼强大之处——他居然在轻尘居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造出了一个人工湖来！很好很强大！先不说挖湖之艰难，就说华山地处华北，本就少水，他居然能在此造那么大的湖，湖里囤那么多的水，想来是有什么奇术妙招，让我望而兴叹啊。
　　不仅如此，此湖中央还有一幢结构精巧、风姿雅致的三层小楼，我就实在是……除了膜拜，我无话可说。
　　但以前除了大师兄，师父一直不许我们私自靠近那幢小楼，我们念及那小楼建在湖心，与岸边根本无桥梁可通，也不敢擅闯。可现如今，师父为什么又要我们过去呢？
　　我和霜霜一样怀着满腹好奇，一起走了过去。

　　胧明湖。美景依旧。
　　师父正负手悠闲的立于湖畔，看到我们后，嘴角的笑纹越发深了，道：“两个丫头总算是来了啊。”
　　“师父，您找我们什么事呢。”见到老头那张和善的脸，我心头忍不住一乐，蹦过去就想拽拽他的胡子。
　　“小阑儿又胡闹。”师父拍我的手拍了个正招，然后一左一右牵了我和霜霜两个，笑眯眯问道：“两个丫头，知不知道湖心那幢小楼是什么地方啊？”
　　——这问的不是废话么！
　　我忍不住汗颜，霜霜却因天性质朴，还很配合的回答道：“不知道。”
　　“嘿嘿，老头儿如今就带你们两个小丫头过去看看！”
　　师父话音未落，我便感到身上被人用力一抓一带，整个人腾空而起、飞一般掠向湖心——“唉呦，额滴神啊！”我大惊之下，忍不住学起了《武林外传》里佟湘玉掌柜，尖叫一声。
　　然而片刻之间，我却又感到自己的脚已踏在了结实的大地之上，整个人安然无恙。
　　“这这这……”我脸色煞白的瞪着师父。霜霜也是一脸惊恐，正抚着胸口喘气。
　　“两个丫头听明白了，这个就叫做‘轻功’——”师父拈须而笑，丝毫不理我们俩的惊魂未定，讲道：“之所以称之为轻功，便是体现出一个人身轻如燕。而轻功的学习要领，便是胆大心细，气走全身之后凝于足尖。当然了，内里还有着许多门道，今儿一日是不能全部说到的。”
　　“您、您……您……就是要……教我们这个？”我还没完全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您也用不着……这么着……”让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验极限运动吧？
　　老头儿显然丝毫不把我调不成调的埋怨放在心上，继续一派悠闲的摇摇头，道：“不止，不止。我今儿是打算让你们进我的‘百媚千娇阁’看看的。”
　　“啊？”这回连霜霜都忍不住诧异了。
　　“百媚千娇阁？”我惊奇的看了看那幢小楼，又看了看师父：“师父您金屋藏娇？怎么起个这么香艳的名儿啊！”
　　师父干笑一声，毫不客气的伸出二指弹了我的脑门一下：“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
　　“那这名又不是我起的……”我小声嘀咕。
　　师父却径自走上前去，推开小楼那扇轻盈的大门，道：“自个儿进来看看。”
　　霜霜离得近些，是以先走了过去，才一进门，便发出了一声惊叹——“啊——”
　　我看她那眼睛都睁大了的模样，也是好奇心大起，快跑两步，奔进楼内，顿时——连我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天哪！好多书！”
　　书！很多书！分门别类，规放整齐的整整几十架书！
　　在现代，我就很是喜欢读书，自从来了古代，除了唐诗宋词，一个女孩子家也看不上什么别的。
　　可是此刻，闻着古朴的书墨味，望着这一大屋子的书，我兴奋还来不及，便迷醉了。
　　“好好哦……”我喃喃道。
　　“明白了吧？为什么叫百媚千娇？这些书还不够千种姿态万般美么？”师父的声音在我们旁边响起。
　　我这才回过神来，激动的问道：“师父，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藏书啊？这些都是什么书？什么类别？以后我都可以随便来这里看么？”
　　“阑丫头慢些问。”师父似乎对我的表现颇为满意，道：“师父果然没看错，你和霜霜两个丫头，喜欢读书。这些书啊，都是为师早些年走南闯北，因着各种因缘际会费尽苦心搜藏而来的。唐诗宋词，兵法谋略，奇门八卦，应有尽有！都是分门别类放好了的，你们若是喜欢，就多看看吧！书中自有真道理啊，师父希望你们能对书广泛涉猎，然后自己去分析其中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哪些用得，哪些用不得。”
　　我和霜霜对望了一眼，均是一脸感激的望着师父——这老人果真不简单！奇人啊奇人！
　　“不过……”师父笑嘻嘻道：“这书，也不能让你们都白看了去。”
　　“呃？”霜霜一怔：“师伯还有吩咐？”
　　“哈哈，你们看到了，我这百媚千娇阁与外界可没有什么直接的路可走，若想看书，你们需得苦练轻功，练就了踏水而过的本事才行……”
　　我头一大，忿忿不平的望着师父：“师父，这太难了吧！我们才学的呼吸吐纳，轻功一点儿都还未接触了，您就这样要求我们？那我们岂不是很久都摸不着书？”
　　“阑丫头莫急，为师若是心情好，自会亲自带了你过来的。”师父笑得像只老狐狸，让我心里觉得极其不靠谱：“现下你不是住在兰清苑么？师父过两日吩咐你师兄为你造个小书架，你最近想看的书，带过去看便好了。”
　　——敢情师父是把这百媚千娇阁当成古代图书馆啊？
　　我一挑眉：“那万一某一天我很想看某本书但是这本书不在我身边怎么办？”
　　“自己凭功夫来取啊！”师父再度轻轻松松的开口。
　　“……”我嘟着嘴望他——老头儿一箭双雕啊，既让我们多读书，又以书为饵，逼我们练轻功。
　　相对于我的不满，霜霜倒是很知足，她笑了笑，道：“我一定会好好练轻功的！”
　　——这还真是老头想要的答案啊。我无奈的笑着，看着师妹欢欢喜喜的神情，大声道：“好吧好吧！既然师父都打定主意了，我还能多说什么？”
　　师父哈哈一笑，拍拍我们二人的头，道：“好了，有这功夫不若进去看看你师父多年的收藏吧！”
　　我抬脚正准备走，忽然想到了什么，疑道：“师父，那楼上两层也是书么？”
　　“那又是你们以后方能知道的了……”师父拈须，故弄玄虚道。
　　“师父你……”我哼了一声，不理他，径自拉了霜霜去看书了——好吧！反正，我目前最大的兴趣点就是眼前的书，还有……
　　我的心弦有某一根又柔柔的震了一下——那个名字，就含在口中，只可惜，我不能将它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