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你玩》芥末饭团君

63、第 63 章

　　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必定需要充足的精力，然而大明宫的陛下今晚是真的有点疲惫，原本禁足东宫的王太子正襟危坐，隔着那张矮几大气不敢出。
　　琮正值壮年，最好不过的黄金统治期，而今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疏离许久的嫡长子禁不住流露出一些柔软的亲近与歉疚，“曈儿，你那些话可是心里想的？”
　　王太子垂眼敛息，双掌覆于膝上：“儿臣不怨父王。”
　　琮浅浅一笑，道：“于情理，你当怨。然怨无用，你当争。天地之间何处不争，不愿被踩在底下，就踏着别人寻一条出路。”
　　“曈儿，你自小聪慧过人。十年之前不过粗浅提点，便慨然赴中原为国中稳定争取时间。白鹿庭里诸般手段，你孤立无援依旧坚持隐忍。这些事情，宫先生每每与朕提起，朕就分外欣慰有你这样的儿子。倘若朕当年少一些自负，没有那几处错手，流波国、中原、四夷，都将是父王留给你驰骋的疆场。”
　　琮的眼里有些晦暗沧桑，他字字平稳地陈述，王太子只乖巧地跪坐静听，委实插不上什么话。
　　“曈儿，你还年轻，你终将继承大统。”王上意有所指地抬眼注视自己的长子，说：“你与耀儿分别得早，父王希望你日后待他稍许宽厚一些。”
　　王太子眼中烛影一跳，顿首微拜，答：“父王安心，儿臣尽力为之。即便天不遂意，儿臣起誓，中原堂兄弟们定比我兄弟间更往来热闹。”
　　“……唉……也罢。”大明宫的正主哑声长叹，视线投向案上一方漆盒，徐徐说道：“这就是你要接手的东西，拿去吧。”
　　王太子心中早有预料，毫不矫情地双手捧过漆盒，对他父亲默然一叩首，告了万安便退出殿宇。
　　只此一夜，诸事于细微处发生扰动，各人胸中斑斓，岂为他人知晓。
　　少城主自己都弄不清楚缘何突然话多了起来，兴许冥冥天数，偏偏此夜，偏偏厮人，掺活搅混了就成一剂开舌的奇方，难得纵容一时任性亦非十足的坏事。
　　再想想这不愿告知名讳的石头脑子倒不像是会说漏嘴的那类，应该不怎么要紧吧。
　　除了武力选拔，博闻强记同样是破劫城少主的长处，背景身世附加的大量知识收藏，轻易就让他从观察分析佩剑为切入点，自顾自推理剑修的真实身份。
　　由此可见，如果本人愿意，其实少城主完全能转换成健谈且广识的角色，毕竟朝着无动于衷的人单方面扯了半个时辰，越说越像抽查背诵百世搜遗章节小段，再多给他点时间说不定真能凑满卷一卷二半屋子来。
　　剑修肩膀耸起，调整姿势半转过来准备和少城主谈一谈，开口即是：“道友既如此渊博，可否知悉贵门历代选拔最终所为何事？”
　　简直奇迹般说出长句子，少城主因此愣了刹那，尔后关注到发问内容，立即腾地窜出好一股窝火劲，摆明了是嘲讽他知道这么多杂事结果对自家却心里没多少底的意思。
　　眼里撑满这张淡漠的脸孔，少城主怒目而视，道：“凡我修行者，自然求登仙证道。”
　　剑修麻木地在嗓子眼里嗯了一下，生怕太迟会眼瞎地转开眸子又望穿秋水般静坐发呆。
　　是的，虽说看这幅尊容好一个出尘清冷眸光深邃，稍微进入非动态模式就仿佛在沉思天地人和、古往今来，但少城主一心认定自己的判断力准确无误，这家伙绝对转过脸后就在发呆！
　　“哼！我破劫城选考虽有不足受外人龃龉，然普天之下何处不争法侣财地，汝等平日确实作为如何心中自当有数，又何需义正言辞世宇清朗，着实可笑。”
　　“贵门登仙几人？”
　　“…………”少城主被一句话堵得怒在心口，倘若不是所中毒素太过麻烦，放平日里早已当头一掌。
　　少城主发现这人太会抓重点，根本不废话长篇大论，直接看结果，世上常有雄辩诡辩的奇才，但论及杀伤效力，果然这种事实确凿的最令人难以反驳。
　　可以再嘴硬辩说机缘天命人才资质等等，不过以少城主的性格，脑中转了转就放弃这种愚蠢的做法，那样只会令他言行举止像个跳梁小丑有失身份，而且估计对面很大概率气定神闲看完丑角再问一遍登仙几人。
　　被人打脸的事情送一次就够了，难不成还多多益善？
　　只见今夜被人救助的落难人抱胸扭了扭神情不悦，躺在干草上仰面平复心情。
　　他这里安静下来，那面的闷葫芦可能上印星象性情浮动，好似有一丝怅然地低语：“我迷路了。”
　　他的语调如此平直，与表情一样难以辨明真实情绪，少城主不敢妄下定论，揪起眉头盯着他保守等待还有没有下文。
　　“我一直在想……我…是谁…”
　　能够直观识别的茫然出现在那张生硬的面容上，或许还有更多值得深度挖掘的东西一并隐藏在那双乌寂瞳孔后，可惜破劫城少主修为不到觉悟他心通的层次。
　　不过也许灵识本能的探查作用，少城主忽然有点被轻微感染到类似的迷惘，这就使得他一颗还未全然坚硬的心里产生出可以被认作源于同情或者怜悯的低落情绪。
　　这可怜见的浆糊脑子，成天拼命回忆自己是谁，强迫进入心外无物的状态，如此解释倒也挺有趣。
　　然而就方才问答中那两次一针见血的一流嘲讽力，很值得另作考量。
　　“咳嗯，你若是不介意，我愿助一臂之力。”
　　剑修的眼神中有种淡淡的失望，接着干脆闭上眼彻底放弃交流的态度。
　　少城主当真认为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正道人士实在古怪，每每都能戳中他冷静理性包裹下的情绪噪点，仿佛一举一动都是老天特地安排的试炼关卡。
　　这情况理论来说必有因果纠缠，而且看程度不像是仅仅今夜初次相见能欠下的数量，要说是宿敌克星一类，小小恼怒算不得正经过节。
　　其实头一回与人非利害关系的言语交锋挺不错，勉强能够说得上是种消遣。
　　至此之后双方没有说过一个字，少城主踏实地睡了一觉，等到状态恢复才再次开口道谢告别。
　　“后会有期。”少城主随意一句，换来意料之中的“嗯”。
　　在不是熟人老友的情况下，剑修的回应完全是种失礼，少城主明白他就如此脾性习惯，而且本来便有救命之恩，态度大爷一点也没有不妥的地方，真来那种特别絮叨的说辞反倒难得清静。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形容当下的情景再贴切不过，破劫城少主从容走了几步脚下一顿，回望身后萍水相逢的过客，那袭白衣在薄雾中回风翼遥，终渐次明灭。
　　真元深厚了不起吗？走点路都要举袂飘翻，生怕旁人看不出是正道仙家传人的风度，少城主腹诽解气，随后暗自好笑，告辞之言何时说得发自衷心。
　　后会有期，朋友。
　　今日朝堂之上比昨日更为热闹，区区党羽提案，放在往常向来搁置拖延，不曾料到王上御笔一挥，直接同意太子监国，真是鲜有听闻。
　　二王子党历年都会弄些民情之类旁敲侧击为主上讨点实权，奈何全被王上看个透彻。王太子一回国，殴打上大夫的过错还没禁足完，立马得了监国之权，殿上赐座请印，一时之间朝臣都猜不透王上的心思而各自犹疑迷惑。
　　而伤势痊愈的上大夫宫无咎起个大早正常朝觐，环袖神神在在的姿态，惯例笑面对王太子行礼，如今看着就是早已串通一气的模样。
　　王太子受他一躬，因礼数按规矩回应，这见面往来完毕后，也不管殿内臣子成行成列跪坐，明晃晃不屑地转过脸，并不待见上大夫的样子。
　　正与同僚客套中的宫无咎笑容中流露出尴尬，左右不得讨喜的处境，王上了解他的人际关系，因此使唤起来较为放心。假使未来王太子真的登基，对于宫无咎而言，维持自己在流波国的地位变得更为重要，即便宫念此时身为二王子幕僚也不代表今后是同样的效力归属。
　　琮掌权的时代，亦是宫无咎风光的时代，他提议党羽促成太子监国的动机尚且不明，未必不会机关算尽太聪明。然而基于王上的权术，宫无咎清楚保持破劫城势力不反客为主是流波国根本立场，所以只要他能控制筹码平衡，那么自己便可以长久地从流波国获得资源，实现他心中所想。
　　本质上宫无咎依然是修士，参政乃是获利的手段，不管是对于修行者，还是破劫城历代选拔的初衷，最直接的胜利方法便是提升修为，流波国的职位势力是他人生的过渡阶段，绝不是最终目标。
　　于实际出发，在争夺大权的角逐中，宫无咎和琮都是落败者，所以关于东山再起的长远计划，两者能互相理解并不是不合情理的事。
　　大明宫之主朝服挺拔，龙行虎步，登顶御座，环视四下，目光不曾偏颇任何一人。
　　宫无咎笑意不掩，与众臣一同叩首礼拜，“王上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