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昕白的十七岁》歌未晞

4、周西，陈月

　　学校马上举行运动会了，班长举着一摞报名单在讲台上振臂高呼，活脱脱一个上街游行的五四青年。
　　“大家都积极参加啊，陈思淼，四百米可以吧？”
　　“哎，周西，你个子高，跳高跳高！”
　　“张乐，接力是你的啊！”
　　眼睁睁看着大家一个个被班长拉上了“断头台”，此刻的我别说找个老鼠洞了，蚂蚁洞我也能钻进去。
　　终于！一双灰溜溜的小眼睛还是很快扫描到我们这一片区域。
　　我赶紧假装念书，天知道那个时候大家有多怕被拉出去参加运动会。十几岁的年龄，也许自己的心上人就在操场的某个地方，而像跳高、跳远、长跑这样自毁形象的项目千万不能参加，因为：你怎么知道自己蓝色校服下的玫红色秋衣会什么时候露出冰山一角，你怎么知道自己马尾散乱、满脸通红并且鼻涕横流的样子有多糗？
　　因此，碰到运动会这样的大事，只有一个字：逃！
　　赶！紧！逃！
　　不要犹豫！
　　“张昕白！”班长对我歪头一笑，那玻璃镜片后慈爱的小眼神，一下子让我想起了隔壁邻居家的老奶奶，我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总是拄着拐杖，笑眯眯的看着我，那神态，简直跟风华正茂的班长一模一样。
　　“沉醉”在那种充满慈悲的眼神里，我差点脑子烧掉答应参加那个该死的2000米女子长跑。
　　班长看我完全没有希望，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问我的同桌要不要参加个什么项目。
　　“就2000米吧。”同桌右手习惯性扶了扶眼镜，慢悠悠的说。
　　周围听到的同学都作震惊状。我靠，还就2000米吧！
　　我一狠心，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男神要在意，就让荷尔蒙释放在跑道上吧。
　　只是我不停地叮嘱自己：一定，一定——不要——穿红色内衣！
　　那时候的我，不仅经济能力为负，就连支配自己零花钱的自由都被老妈无情地剥夺了！这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讲到这里，我还是要顺便心疼一下老爸。在这个女人的专职暴政下，他吃的苦头肯定要比我多得多啊！老妈挑选衣服的眼光呢，样式还说得过去，颜色简直不堪入目：大红！明黄！淡紫……妈妈啊，我才十几岁，不想提前穿着花花绿绿、被过往行人看作时髦的老太太啊！
　　为了保持每天的锻炼，我和同桌每天下午自习前都会抽出半个小时去操场跑步。慢慢的，我们的关系熟络起来。那时候我发现，参加运动会也不算一件特别糟糕的事。
　　不知道阿西参加了什么。以他一米八的身高，我猜大概会参加个跳远啥的吧。至于月月，肯定像个跟屁虫一样拉着阿西的手不放。最近我发现，这俩人胆子越来越大了，运动场上，阳光明媚，场地开阔，两个人竟公然搂搂抱抱。有次跑步，俩人的“奸行”正好被我和同桌撞见，我俩端着饭碗，像两个宫女不慎撞见皇上宠幸他的爱妃一样，低着头灰溜溜跑掉了。我一边逃一边哀叹：我这个昔日的衷心的“地下党组织汇报者”，之前好歹是个摆设，现在竟变成公然透明的了！
　　运动会如期而至。在这前几天，我对于2000米的长度恐惧至极，恨不得来一场大雨，或者干脆刮个台风——
　　讲到这时，同桌拍拍我的肩膀：“同学，咱这是内陆。”
　　我反应过来，“哦，那就把学校炸了，那样我们就不用呼哧呼哧跑2000米了，那个破操场，你看，把我新买的白鞋都弄脏了！”
　　“我跟你说过不要穿白鞋的，诺，我就穿了黑鞋。”
　　同桌伸出脚，一双黝黑的大鞋把黑乎乎的地板衬得无比洁净，两只鞋还分别荣幸的“喝”了食堂的蛋花汤。我当然不会放过吐槽的好机会，对着她的脚夸赞道：哟，怎么还有蛋花啊，哪家买的？装饰真特别！
　　同桌一脸认真地说道：“是呀，我也觉得好特别，不过昨天还不是这样，今天吃过中饭就有了。你说神奇不？”
　　我那一刻明白，不懂台风在哪刮倒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生活白痴——才可怕。
　　运动会开幕式正式拉开，我们像一个个木偶一样站在大太阳底下听台上的领导发言。
　　因为刻苦学习的原因，最近我的视力下降得特别厉害。“台上是哪个领导讲话啊，声音这么耳熟？”
　　一个同学说：“副校长呗，那个变态老头儿。”
　　“哦哦，还要多久啊，这演讲稿谁写的，简直是块儿破抹布！”
　　一个肥妹哼了一声，插话了，“放心吧，”她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一分五十秒就结束。”
　　“这么准？”
　　肥妹得意地笑了一下，“他助理是我姑姑，演讲稿她写的。”
　　我话锋一转，“哦，那你姑姑还挺厉害。”
　　肥妹又接着说：“那是，不过就这，周西都不愿意接受我！”
　　what！周西！那个身高一米八，走路带风，和一群小迷妹的周西！
　　我上下打量了下肥妹，这姐们儿疯了吧！
　　不过，借她吉言，破抹布演讲终于接近尾声。大家怀着喜极而泣的心情鼓掌，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班长激动地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始！
　　我和同桌的2000米长跑安排在下午三点半，没有其它项目可参与的我们闲得无聊，坐在体育场旁边的台阶上浪费光阴。
　　“我们去找月月吧！”同桌提议。
　　“找她干嘛？”我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说。
　　“走啦走啦，运动会啊这是，坐着多无聊。”
　　我突然想起那些潜伏在人群中的男神们，立马打起了精神，“走走走，去发现新大陆！”
　　我们在人群中寻觅寻觅，我以为同桌说找月月只是个噱头，我以为她只是想来操场这个大水池里捞几个自己喜欢的高颜值饺子。
　　最后，尼玛，我们终于穿越众多靓男，来到月月公主身边。
　　当然，她的身边永远有个叫做周西的男生，并且——他——早已被踢出我的“猎捕男神”名单。
　　月月在和一帮女生练习立定跳远，我们到的时候，阿西也正在一旁的运动场打兵乓球。
　　他穿着班级球队的衣服，亮眼的黄色，背后印着两个大写字母：ZC。全班人都知道那是他和月月名字的字母缩写。
　　周西。陈月。
　　周西看到我，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嘿，大白！快来看，下一场我准赢。”
　　我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视了阿西周围一圈，随后，我点点头，跑过去“心无旁骛”地看阿西和隔壁班学霸帅哥一决高下。
　　打了两场还没分出胜负。据我的非专业分析，阿西之所以能在对方稳定的优势下撑这么久，完全是——对方给面子。第三场中场休息，我受阿西的指挥和他一起去买水。阿西给月月买了一罐苏打水，甜甜的那种。我也给同桌带了一瓶，是她最喜欢喝的冰镇酸梅汁。但我想下午要比赛，就帮她拿了瓶常温的。
　　我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走在阿西这个“电线杆”旁边，每次都害我不得不翻白眼看他。
　　“诶，没想到你还挺会关心人哈，请教请教，您是如何严刑逼供，逼问出你那‘不话’同桌爱喝酸梅汁的？”
　　自从我的同桌做了我的同桌，阿西才知道我们班有我同桌这号人。“不话”是周西给她取的外号，全称自然是“不爱说话”。
　　“什么严刑逼供？你被乒乓球砸坏脑袋了吧？天哪——脑子本来就不好使——”
　　我话还没说完，“咚”的一声一瓶水落在头顶。
　　“张昕白，注意你的言辞啊！小心我历史课代表让你抄卷子！”
　　我白了他一眼，“你这是赤裸裸的以公谋私！再说了，哪有什么严刑逼供啊，这种事情两个人待得久了自然就知道啦！就像你早上喜欢吃小区门口的煎饼果子，坐公车的时候喜欢戴着耳机装酷，你喜欢女生长头发，哦还有你不喜欢和苏打水，你说太甜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区门口——有煎饼果子？诶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坐公交爱听歌？还有我——不喝苏打水。”
　　“我猜的啊，这煎饼果子哪没卖的啊。我小姨的邻居的儿子就卖呢！”
　　“那坐公交车呢，你不是不坐公交回家吗？”
　　我嘿嘿一笑，“我猜的，装逼少年不都这样吗？”
　　周西向我挥了一拳，“苏打水呢？说吧，张昕白你是不是暗恋我，还偷偷跟踪我？”
　　“你少臭美了！要不是你那‘小月月’天天在我耳边叨叨叨，我才懒得知道你爱喝啥不爱喝啥呢，我又不开饮料公司！”
　　“哦，好吧。看来我魅力值在你这里为零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认清自己就好。别强求。”
　　看着那个离我越来越远的背影，背影里那个大大的“ZC”被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炙烤着，有点刺眼，有点让人想要逃离。
　　阳光，喧闹，空气，冷静。
　　和秘密。

　　月月的跳远比赛马上开始，周西打完那半场之后，也加入我们的战队给月月助阵。
　　很早之前就觉得，月月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注意到的女生，称不上漂亮或惊艳，但只要一眼，就能被她吸引。我想，周西那个大白痴大概就是被月月的这股特殊气质给迷住了吧。
　　毕竟，那是配角所没有的光环。
　　轮到月月立定跳了，阿西突然走出啦啦队，淡定地立在跳远落地的沙堆前。记分老师一个口哨，月月帅气助跑，紧接着腾空一跃，双脚落在沙堆里，身体正要往后仰，周西一伸手，拦腰抱住了她。
　　这大概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公开的表达吧。
　　我愣住了，额头有点发烫。
　　一群小迷妹正对此扼腕叹息的时候，体型健硕的体育老师拿着羽毛球拍远远喊道：“那是哪个班的学生？给我站住！”
　　哇塞，这样一个纯洁、美好的年代，不会真的有同学干打小报告这种腹黑、心机又毫无职业道德可言的差事吧！满操场的人哪！厚厚的人墙哪！
　　我回头一看，同桌拉着月月跑没影了，那些塑料小迷妹也都仓皇而逃。
　　体育老师气冲冲走过来，用球拍指着周西，“你小子，胆子也忒肥了！”转而又把矛头指向我，“女同学啊——你——”
　　“老师，不是她。您认错人了。”周西立马解释道。
　　老师也立马火冒三丈，“你还为她狡辩，不是她是谁？！就你们俩离得最近！在校园里也天天见你俩腻在一起，把老师当睁眼瞎啊！”
　　“老师，您真的认错人了，真的不是她！”
　　即使是事实，那一句彻底的“真的不是她”毫无征兆地刺痛了我的心。
　　也彻底将我打入深渊。
　　“别说了！你们俩个！今天一人一份检讨，八点前交到我办公室！如有下次，把你们家长叫过来！”
　　老师说罢气哄哄的走了，周围的一双双眼睛往我们这边看过来，男生们在坏笑，女生们三五成群议论着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
　　我问：“你能不能——？”
　　“干嘛？”
　　我吸了一口气，挠挠脑袋，“能不能，能不能帮我写份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