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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承·南柯梦(9) ...

  •   2014年8月,《西湖梦寻》在余姜市首演,备受业内好评,只是作者一栏的姓名更改为周念笙本人。

      真相自然被掩埋,但到底有小道消息陆续传出。据说是裴枕书在一封长达17页的联合举报信上签了名,检举其导师周念笙多年来学术不端、挪用项目经费、性骚扰女学生。可那还是2014年,所谓“女权”思想、所谓“ME TOO”运动尚未见任何萌芽迹象,网友仍可以嘲讽“黑木耳”为乐,游戏广告文案公然写着“妹子多,速来”。这份举报信当然被学校领导以遮掩家丑的心态阻拦下来,甚至亲自交给周念笙,任由他与裴枕书当面对质。

      周念笙气得不轻,大骂裴枕书忘恩负义:“我念你是陆思源的遗孤,待你不可不谓亲厚,而你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不惜造谣污蔑恩师,真真是蛇蝎心肠。”

      学校方面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彰显百年名校的雷霆手段与宽厚仁德。恩威并施,成功让裴枕书“自愿”退学。

      ——只要发声者一律抹杀殆尽,百年名校的金字招牌便可继续熠熠生辉,恩泽无数学子,捍卫读书人的骄傲。

      师徒决裂至此,周念笙恨不得掐断裴枕书手中的一切资源。可惜《西湖梦寻》的演出在即,计划断不可更改,周念笙思来想去,最后剥夺了裴枕书的署名权。故事传至省昆,同事们都很心疼周念笙,觉得性骚扰这种事,难有实证,“一个巴掌拍不响”,焉知不是裴枕书主动勾引周老?

      更有人嘲笑裴枕书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分明锦绣前程近在眼前,却不知忍耐,非要得罪导师,如今拿不到毕业文凭不说,今后更在梨园无立锥之地。

      确实。能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故事、桃色新闻,总结下来,无一不是女人的过错:女人的贪婪、女人的愚蠢、女人欺负了老实人……女人就是这阳刚世界唯一的原罪。

      许云声每日勤恳排练,耳边听到的全是这些闲言碎语。众人皆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是裴枕书自恃美貌,勾引导师未果,试图污蔑一代名家清誉,到如今前途尽毁,印证因果报应不爽。他无意加入讨论,只是闲暇时会一个人点进裴枕书的朋友圈,更新依然停留在去岁的潭柘寺,合影中的女人眉眼含情,衬得远方山黛尽失颜色。

      许云声浸淫梨园近二十年,深知这一行竞争何等激烈,存在哪些不肯为外人道的腌臜规则,只是同辈们个个见怪不怪,处世之圆滑,令许云声常自愧不如。他无不可惜地想,裴枕书一直表现得十分聪颖惠达,这样玲珑心思的人,难道想象不出举报导师的后果吗?她为何要犯下如此低级错误?

      2014年八月,《西湖梦寻》首演大获成功。其结构之整饬、辞藻之清丽、剧情之典雅,被舆论盛赞是昆曲新编戏的标杆——不愧是周老的著作啊,品质保障。许云声冷眼看着演员们在谢幕时邀请周念笙压轴登台,笑容满面地接纳台下如雷掌声。

      若裴枕书没有冲动提交举报信,那么这份荣誉本该属于她。举报风波逐渐平息,许云声再没有听到周围任何人提起裴枕书的姓名,他原以为,事已至此,自己一生不会再与这个被定性为“梨园叛徒”的女人相见。

      但命运并不打算如此安排。

      时间转瞬来到2018年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那是精华本《南柯梦》开场前。

      作为省昆的代表剧目,这场戏原定的男主角是许云声的师父孟祺。谁知临演出前两天,上级部门忽然一道红头文件下来,点名要求孟祺赴斯特拉斯堡市参加中法文化交流合作周的演出任务。领导没有办法,连夜打电话给许云声,命令他停下手中一切工作,速飞北京,作为孟祺的替补完成表演。

      说来这出戏也算许云声的成名作之一,自十八岁首演青春版《南柯梦》登上人民大会堂伊始,他断断续续饰演淳于棼近十年,台词动作早已烂熟于心。整出戏对他而言并无难度,只是原定的女主角也随孟祺一同去了法国演出,负责救场的是就近从北昆拉来的一位闺门旦,此前倒与许云声从未谋面过。

      故演出这日,建国门一带天阴欲雨,许云声早早地坐在长安大戏院的化妆间描眉,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念想:

      演出前一晚才通宵彩排的淳于棼和瑶芳公主,这场戏可别教观众看完后嚷嚷着要退票才好。

      他难得生出几分不安,类似怯场情绪,恰巧梅琳在这时打来电话,语调尚且低咽。许云声暗暗算了下时差,不由惋叹:“凌晨五点,你是整夜没睡么?”

      梅琳哭了太久,哑着嗓子不住咳嗽:“睡、睡不着……一闭眼便想到姐姐,她月前还邀我作为婚礼伴娘,谁知……”

      梅琳说到这里,小声啜泣起来:“云声你可知,雯姐姐是多么上进的好姑娘,高三复读两年,坚持考到最好的大学。她有体面的工作,似锦的前程,体贴的男友,连我都认为他们是门当户对的佳偶,会结婚,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会儿女绕膝,幸福美满。结果却……

      “云声,雯姐姐是受害者啊!她花了多少年才从性侵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个男人可以不接受她的过往,可以提分手,断绝往来,却为何要残忍将雯姐姐的伤疤揭露给所有人看?无一人同情,受害者收获的只有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云声,身为女性便注定要与‘贞洁’、‘清白’诸如此的词汇相伴一生吗?难道我们只是承载子宫的容器吗?!身而为女,便是原罪吗?我一想到如此,便觉得人间晦暗,世事不公,连继续生活的勇气都被抽干殆尽。”

      许云声明白她愤慨悲恸的缘故。那桩分手的公案闹得轰轰烈烈,据说是男方咽不下这口气,趁宋雯雯睡着时偷拿她的手机,将图文视频资料等群发微信,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中文网络,女方父亲气到脑溢血住了院。许云声不知该如何劝慰梅琳,勉强开口说了几句,并无甚么效果,只好沉默听她哭诉,听她回忆与堂姐宋雯雯的过往点滴,继而咬牙痛斥网络暴力的可憎面目。

      网络暴力么……许云声受限于职业,也曾收获诸多恶评,诸如票友骂他音色差、嗓子尖、水袖功夫不到家、是梨园第一关系户,这些评论是如此的令人心生恐惧,一度不愿意走到排练室上课。可叹世间竟有这么多人,愿意隔着屏幕敲下一段段文字,笔划横勾,浸润狠毒,协力将某个共同的目标逼上绝路。

      许云声对网络舆论的杀伤力有着切肤之痛,又被梅琳糟糕的精神状况搅得心绪不宁,挂断电话后便坐在化妆镜前陷入沉思。诚然,他的力量是何等渺小,既不能抛下演出奔赴西半球安慰梅琳,也不能对整件事提供任何有用的帮助……耳边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泊舟,快演出了,你坐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是吴琼英在几个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迈步进屋,许云声忙站起身,态度恭敬,合袪道:“吴老师,晚上好。好久不见您,怎么有时间来探班了?”

      吴琼英早年与他一样,同是南江省昆剧团培养的演员,专攻大官生,因一出《长生殿》而被戏迷们尊称为“吴皇”。后逢省昆改企业制,不再吃皇粮,吴琼英便趁机离开体制内。这些年他先是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又身兼几个基金会的荣誉管理衔职,专注于对外推广昆曲文化,常接受各大电视台邀约,可谓曝光度极高,声名在外。

      他与许云声寒暄一阵,无非是些预祝演出成功的客套话。许云声正赔着笑,忽然听他道:“泊舟啊,你可别怪我多管闲事。我怎么听说,前几日陆梓君那边有意邀请你合作新单曲,偏生你给拒绝了?”

      哪怕如许云声这般对华语娱乐圈一窍不通的90后老古董,这些天“陆梓君”三个字对他而言也算得上如雷贯耳。回想电话那端梅琳的哀哭:“陆梓君的粉丝实在太过分了!”许云声先前听她将前因后果讲了囫囵,明白她的愤怒,只好苦劝她对方是家喻户晓的大偶像,拥趸千万,如何能轻易诋毁他?看看宋雯雯的前车之鉴,怕不是刚一发声,便被他的粉丝喷得狗血淋头。梅琳似发了狠:“是,我们多少人的影响力加起来抵不过他,所以他便可手握话语权轻易毁掉一位无辜女性的后半生吗?天下没有、也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是个恶毒小人,许云声对这个名字已是极端厌恶,只是当着吴琼英的面不好发作。他笑了那么一下,神色颇不自然道:“哦,谢主任是同我商量过这件事,不过我们都觉得我最近的重点应该是排练《世说新语》,便没有答应。”

      吴琼英一时皱眉,不满道:“那个谢颖,就是没有远见!陆梓君如今红得发紫,微博粉丝好几千万,你若同他合作,是趁机宣传昆曲的大好机会。再说了,唱几句《情尽》而已,能耽误你几天功夫?”

      许云声忙解释:“吴老师您误会了,倒不是谢主任不肯放我去,是我自己不愿意耽误练功的时间,去与这些明星合作罢了。”

      吴琼英并不相信,他一挥手:“你之所以不愿意,也肯定是谢颖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要你静心练功,不要懒惰,不要浮躁,尤其是不要去贪慕虚荣,追逐名利。”

      他越想越气:“泊舟啊,你别把这些正常的商业合作当做洪水猛兽。我们是唱戏的,又不是苦行僧,非得一穷二白才算不辜负昆曲。凭什么?唱昆曲就得吃不起饭?那些电视台有的是钞票,愿意请我们去露个脸,吾伲拿了钞票还能推广昆曲文化,不是有利无害的一桩好事嘛?”

      他说到激动处,连方言都脱口而出。许云声自然不好反驳什么,拂他颜面,只得应和:“老师说得有道理。”

      吴琼英虽满头花白,但精神矍铄,几十年的唐明皇唱下来,向来腰杆挺得笔直。他中气十足道:“我同你讲,不要对现在的流量艺人有什么偏见。陆梓君那厢是极有诚意的,你不答应,他们便想方设法托关系找到我这里,只求能见你一面。他们说,费用什么的不谈,走公走/私均由你决定,连拍摄时间都可以全力配合你。”

      说到这里,他转身一招手:“来来,小裴,我嘴笨,你亲自同他说。”

      便见化妆间外长廊有人影一闪,纤瘦的女人踩着话音飘然进屋,双手持名片,笑语盈盈,声音温柔且甜美,只是鼻音略有不分,是江南水乡特有的口音:“许老师您好。”

      就这么九十度鞠躬,深深弯腰停在许云声面前,引得肩头秀发如水瀑垂落。

      许云声下意识想去搀她,又猛地意识到异性间突兀的肢体接触十分不妥,最后伸出的手虚捏了一个兰花指停在半空。他且震惊且迟疑地开口:“是你……?”

      女人在他拖长的尾音中缓缓站直,仰起脸来。依然是记忆中那张容色倾城的脸,仿佛岁月的流逝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又仿佛这四年光阴从未走远。许云声由于太过讶然,一时都忘了说话,耳边听她寒暄道:“多年不见,许老师一切可安好?”

      许云声收拢心绪,向她微微颔首,柔声道:“多谢您关心,泊舟一切都好,只是……您怎么会来这里?”

      裴枕书闻言露出微笑:“实不相瞒,晚生目前忝为陆梓君工作室的宣传总监。今日冒昧打扰,也是希望许老师能够重新考虑和我们的合作——《经声莲海》这首歌,我们尝试在编曲中融入了传统昆曲元素,希望能够向更多年轻听众推广昆曲这项古老的艺术。同时它也是梓君待播新作的同名主题曲,目前合作的音乐平台答应给我们很好的资源位,一旦上线,这首歌的曝光量会相当可观。”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递上名片,“虽然我也有老师您的微信,但时隔多年,晚生并不敢冒昧打扰,此次特意拜托吴老代为引荐,还望许老师不要介意。”

      说真的,若非梅琳的啜泣尚在脑海徘徊,也许任谁都很难拒绝美人这般殷切期盼的眼神。可惜许云声实在不愿与“陆梓君”这三个字有什么牵扯,他看也没有看那张名片:“抱歉,我接下来两个月都要专心排练新戏,真的没有办法参与你们这个项目。演出快开始了,请恕泊舟失陪。”

      他说罢拂袖离开,留裴枕书尬立原地。

      许云声自然是明白的,裴枕书是吴琼英亲自介绍而来,他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亦是折损吴琼英的颜面。但……有机会再向吴老师赔罪吧。他在心底默默叹息,戏曲届注重人情往来,注重前后辈传承,至今仍保留完整而细节繁复的拜师礼,后辈需时刻保持恭谨姿态,他不能得罪吴琼英,但更不能得罪恩师孟祺。否则此事传到周念笙耳朵里,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澜。

      许云声就这样怀揣种种杂乱念想,在丝竹声中缓步登台,优雅的扮相瞬间换回一片迎帘好。舞台上灯光炫目,追光一直绕着许云声,他向来是看不清台下观众的面容的。何况《南柯梦》这样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弃官归里的淳于棼酒后醉眠,梦见使者迎他去做槐安国驸马,赴任南柯郡太守。

      那是一段二十年漫长的漫长岁月,是他亲历悲欣交集的人生,他与瑶芳公主婚后恩爱有加,膝下儿女承欢;他待南柯郡倾注心血,与民生息,政绩斐然;那又是一个人真实而隐秘的欲/望,公主病逝后,淳于棼进居左相,权倾朝野,引来三女争夫的荒唐,一时淫/乱无度;那更是历朝历代无数高官权臣的真实结局,他遭右相进谗,终被罢官放逐,乘牛车归乡,惨淡落幕……

      二十年的荣华富贵、权力争斗、世态炎凉、人言可畏,皆不过南柯一场梦境。淳于棼就此醒来,许云声却完全沉浸在淳于棼的幻影中。所谓的槐安国只是庭院一株槐树,包括爱侣在内的五万户生民,竟是槐下蝼蚁。

      他燃指焚香,“痛煞我也”,渡化槐安国民众升天,待妻子瑶芳出现后,紧紧拽着她的水袖不放,诉说恩爱思念。多情而落魄的武官试图以这笨拙的姿态与天争,终被禅师点化,发现原来当初定情的金钗犀盒竟是槐枝、槐??子。蝼蚁,真的是蝼蚁。

      “俺淳于棼这才醒了,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升天?小生一向痴迷也。”

      他大彻大悟,结跏趺坐,身旁众人齐声祝贺:“淳于棼坐地成佛!”一声接一声,响彻天地。

      一折《情尽》,演绎得心酸而苦涩,世事如梦幻,莫过于此。

      整出戏意外成功,生旦都对剧本烂熟于心,算是弥补了彼此间默契不足的缺陷。谢幕时台下掌声热络不绝,许云声作为男主角,在瑶芳公主的示意下压轴登台,向观众再三鞠躬致意。“许泊舟,我!爱!你!”年轻一辈的戏迷总是活泼些,从不计较梨园规矩,竟有观众在台下如是大喊,还是男生,引发全场哄堂大笑。

      许云声也绷不住笑了,顺着声音的来源去寻那名观众,长安大戏院的布置,与别处有细微不同,后排是普通剧场常见的座椅,最前面两排却保留旧时茶楼的模样,几张八仙桌,观众围绕而坐,有服务生为其添茶倒水。

      人影纷杂,他不过随意一扫,目光所及却先看到裴枕书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身旁吴琼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她漫不经心地听着,掌心托腮,一手端着茶,贝齿轻轻咬着茶盏边缘,明明是闲适而懒散的坐姿,连唇角都噙着笑,那一双澄澈眼眸却直直落在他身上,瞳孔倒映满座灯火,幽幽远去,冷冽又深邃,竟有一种淳于棼立地成佛时的宿命感。

      求仙身不可得,求佛身不可得,求众生身亦不可得。许云声脑海里蓦地跳出这一句,不禁浑身一颤,恍如浮游蟪蛄窥得天意,照见临渊业火下芸芸众生的最终运命。

      演出结束后主办方要派车送许云声回酒店休息,许云声本欲婉拒:“酒店不过十分钟步行的路程,何必麻烦。”工作人员劝道:“外面下大雨呢,还是让我们送您吧。”

      工作人员说得不错,车辆缓缓驶出地下车库时果然暴雨倾盆,阴沉了一个下午的天幕彻底被撕开一道口子,水珠噼里啪啦砸向地面,闪电骤然劈裂,天地间一片水雾腾腾,许云声就这样在电闪雷鸣的清冷白光中,被一抹纤细的身影吸引住目光。他顿时紧张:“麻烦停下车,谢谢。”

      是裴枕书孤身站立苍茫夜色,不躲不闪不避,任暴雨倾盆浇下。

      许云声的伞被狂风吹得直拿不稳,他几乎是迎着雨水浇头一路跑到她身前,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撑伞?”

      年轻的女人展露笑容,水泽顺着额前发梢簌簌而落,宛如泪痕。“求仙身不可得,求佛身不可得,求众生身亦不可得。”她说,连眼睫都有水珠凝落,衬托眼波流转,无尽缱绻温柔,“所以我只能来求许老师。”

      那是《情尽》的戏文,是《南柯太守传》的终章,是许云声自以为窥见的天命,在裴枕书缓缓的倾诉中,却似化作最美的情话。或许“情话”二字并不精准,许云声记得第一次走进曲社时,老师曾惊叹他气质奇佳,如兰之草,如玉之瑾,美得近乎有杀伤力。那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前辈,居然用了这样的评语,年幼的许云声根本听不懂,只好畏惧地站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美丽怎么会有杀伤力呢?他恍惚仰起脸来,镜中的倒影竟慢慢模糊,幻成那个雨夜包厢里初相见的裴枕书。抬眸间,幽幽眼眸直击他的心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美丽。

      他唱了太多艳美的诗词,演绎了太多凄美的梦幻,如同稚嫩的婴孩,包覆在美丽的襁褓里生活太久,终为一份绝美倾折。

      沉默良久,许云声听见自己的疑问:“你不是不清楚,我的老师孟祺与周老是多年挚友,您以为,周老会同意我与您的合作吗?”

      “难道许老师以为,吴琼英和周念笙就不是多年挚友了吗?”

      裴枕书仰起脸来,盈盈一笑:“许老师请放心,时至今日,周念笙再恨再怨,都没有能力在梨园扼杀我的存在。”

      原来如此么。许云声阖了阖眼:“好的,我期待……我们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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