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杀》liancheng

6、宴

　　“夜宴北公爵，你也来吧。”三个月来，无鸾第一次对婉儿开口，没有去追问无缺的下落。语气自然的仿佛冷战从不曾有过。
　　婉儿应道：“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吗？我在这里很好，没有去抛头露面的必要。”
　　无鸾跨上一步，看到了她背后巨大的布幔围帐，突然感到一阵入骨的冷……这里，只有几个侍女照顾她的日常生活，她连个可以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三个月了……她着实也受了苦。她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追问却没有回话，可能真的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无缺随便葬了，却不想告诉他地点——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妒忌心，是自己……太过执着了……
　　“婉儿……对不起……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
　　冷笑。“用强不行就用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再妄想了！”
　　无鸾一把握住她骨骼匀称的肩，“我只是看破……也不行么？我再笨也不会再执着下去了！人不再了，入土为安是生者对逝者最大的尊敬，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是为我而死，我难道就理所当然的享受这一切？！我只是想送他最后一程！”
　　婉儿别过头去，她不忍看他血红的眼。高高在上的天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刻竟为了一个已死去三个月的人依然伤心若此，这个人……值得了……真的值得了……
　　“我想了很久，找不找得到，并不影响我怀念他……那只不过，是心理上以为会与他距离近一点……而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将你软禁在此——是我的错！我不能将我的痛施加与你……婉儿……若你愿意，我即可将你封为皇后！”
　　“若我当时不去救你，如今我一样是皇帝……纵然有殷氏父子、光明将军割据兵权，我一样做的不逊色于你。”婉儿道，她背过身去，“我何曾输过……除了你……这些天，我也想过，我如何争得过他……是你让我知道，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失败的滋味……再僵持下去，对我们都不好，我耗费不起……就这样，算了吧，你做你的皇帝，我且寻一处幽静所在，做我的布衣百姓。”
　　心如死灰。
　　无鸾终于放弃对婉儿的逼问，而婉儿，在坚强的面具终于可以卸下后，竟也选择放弃。
　　爱可以强大到风雨不侵历久弥信，但是经不得没有回应……尤其是，那个人已经心有所属至死不渝，一辈子，都不会有回应。
　　“婉儿，我不能让你孑然一身离开。”无鸾认真的道，“我纵然已负你，便不能让你这样离开，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锦衣玉食，我见过太多，我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家，而你，给不了我。”婉儿的柔声道，“是我该为自己想一想，去寻一个会真心待我好的人的时候了。”
　　无鸾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到时千万得让我见见这个人，如果他敢对你不好，我饶不了他！”
　　婉儿轻笑出声，“无鸾，我仿佛又看见几年前的你了。”那时候的你，是天真快乐的少年，而现在的你……阴沉抑郁，是王，更是痛失所爱却无能为力的可怜人。爱你，恨你，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感情，你即已不在执着于一副枯骨，我又何必故作姿态伤人伤己？往事已矣……

　　这是一间深巷中毫不起眼的小屋，药味弥漫，烟雾缭绕。
　　小小的房里什么都看不真切，药味浓重的会让人以为鼻子也要失灵。
　　这是人间的仙境，还是世俗的鬼蜮？
　　“鹤顶红、漠北黑蝎、午夜魔兰、彩虹七色瘴……的确皆为世间奇毒。”
　　“那鹤顶红最适合你不过。”
　　“红——火焰一样的红……那只是表象……你注意过么。火焰的中心，其实是冰蓝色的。”
　　“你可有相中的？”
　　“我就要这——‘午夜魔兰’！”
　　“魔兰……触肤即死。”
　　“呵呵，这么厉害？可算得上是世间奇毒了吧。这是不是你这里最毒的药？”
　　“最毒的……是人心——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明白么，‘红色的影子’！”
　　他没有说话，攥紧手中小小的瓷瓶低头快步走出。步履匆忙的在街角转弯时，还撞到一个人。

　　“哥哥，他撞疼你了吗？”一双猫儿眼的女孩问。
　　微髯的男子轻笑，“青女，把哥哥想成纸人啦？”他在笑，但一双眼仍是凌厉异常，像是随时伺机而动的猛虎——原幽州节度使，鸾帝的好友——王城大统帅殷隼。
　　青女撅着嘴巴，“人家是为你好嘛。”她大眼睛机灵的转了转，“哥哥，你看刚才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像不像光明？”
　　殷隼冷笑，“光明自视甚高奢华无度，怎么会在这混乱的市集出现？除非……”
　　“除非什么？”
　　殷隼摇摇头，“算了。我只是想到以前听人家说过这里有一家古怪的店铺，出售各式各样的毒药。可是再一想光明也不大可能对无鸾下毒吧，他现在应该还在南方镇压叛乱呢。”
　　青女又扁扁嘴巴。无鸾的皇帝之路……看来仍不平坦，而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他的生命里已出现了太多的“非凡人”——清俊胜仙的无缺、魔魅的无欢、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婉……而平凡如我，有什么样的能力去帮助他？
　　一路苦思冥想，青女错过了罕见的殷隼带她上街游玩的大好时光。回到家中，殷隼接到圣旨匆匆离去，她听到侍女小声议论才知道，今夜无鸾盛宴被公爵无欢，邀殷隼出席，最重要的是，远在边关的光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到时也会出席。众人议论的内容便是，无欢来者不善，光明野心勃勃，殷隼如何应对？
　　青女只听到“野心勃勃的光明竟然回来了”，那就是说，今天她偶遇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光明。
　　“家伎班，各自准备，今晚我们要给皇上表演拿手的‘越人歌’。”青女下令，沉静得波澜不兴的脸上再无往昔的一丝俏皮。

　　无鸾宴请北公爵的地方就在千羽楼。
　　出席的人不多，但是各个都不简单。无鸾及王妃倾城自不必说，在座的还有北公爵无欢、镇远将军光明和王城大统帅殷隼。
　　“今天在座的，都是彼此见过面的，我也不加赘语。我敬各位一杯。”无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年轻英俊的脸上还残留着哀思，但是精神很好。
　　无欢仍是一身白衣，婉儿说过她不喜欢这身白衣，因为这样的装扮会更像那个伶人，可无欢还是穿着，他偏要穿给无鸾看。冷漠的喝完杯中酒，如水眼波盈盈的瞟向光明。
　　光明和殷隼也互一碰杯，干杯为敬。他们同为武将，一个镇守边关一个驻守王城，本应是惜英雄重英雄，却都是不肯臣服于他人之下的心高气傲。平日各自为政倒还好些，今日偶一碰面又有公然觊觎王位的无欢在旁，两人更是锋芒相对——谁攻谁守谁忠谁奸，即刻便见分晓，输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婉儿也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便陪坐在侧，娥眉淡扫，反而透出别样的倦怠的美——一种经历了时间的沉淀，成熟的韵味。
　　无鸾没有去观察这些细微的表情动作，他了然于心的事不想在多花心思，淡然一笑，复又举起酒杯，“我还要敬我的王妃——‘倾城’，或者说是——婉儿。若是没有婉儿，我所爱之人的死全无意义，是她的协助，我得以有今时今日，我感激她——更像亲人一样的……爱她。我愧对她，这样一个好女人……”无鸾湿润的眼睛动情的看着婉儿，“我敬你！”
　　婉儿垂首敛眉，她已然是“弱者”，却不想让在座的人看到她的软弱的泪水、伤心与决断并存的彻悟。
　　“皇上，这是您对我说过的话里，我最为感激的一次……杯酒化尽前尘事，相逢一笑泯恩仇。”
　　无欢冷眼相看无鸾与婉儿“诀别”，得不到就放手……这种爱情观，他无法苟同。爱上的人，一定要不在自己掌控之内，不然强弱关系太明显就失去了趣味；但若是永远也征服不了的人……那就只好毁了他……
　　殷隼最为了解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做为旁观者，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光明突然道：“这是臣第一次有幸与皇上王妃共宴，臣敬陛下和王妃一杯。”他拿起身边侍女托盏上的小酒壶，倒了两杯酒，分别奉至无鸾和婉儿的面前。
　　“皇上，青女为您带来一首歌舞助兴，不知现在可以表演吗？”
　　无鸾放下已端到唇边的酒杯，微笑看着站在几丈开外甜美娇俏的青女，“好啊。”
　　殷隼在心里暗暗咒骂老天爷横生枝节；无欢好整以暇的调整了坐姿；光明捋捋下巴的微髯，笑得一如既往的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