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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七遍改大纲,改完再写 ...


  •   泗州古城建立于一千五百年前的隋朝,地势低洼。自南宋以来,由于黄河夺泗、夺汴入淮的长期水患,城池经常迫于城危人亡的险境。

      在成百上千次洪水中,老城地基陷落,新城又以此为基础覆盖林立,层层叠叠上下交错,俨然变幻成一个淤泥和遗迹堆积的迷宫。迷宫中埋葬了历代积淀的宝物,包括青铜铃。

      两百年里,古城吸引了无数张家人前仆后继来此寻宝,却纷纷埋骨于斯,以血肉为支柱,为后人在粘稠发绿的泥浆里开辟出一个盗洞、绳索组成的通道。

      作为拥有麒麟血的孤儿,我也参与其中。

      古城的淤泥里潜藏了无数细小的黑色蚂蟥,它们在泥浆里只有发丝粗细,处在沉眠状态。可如果感受到活人的血气,就会立刻聚集过去,从毛孔钻入人体,吸血膨胀。

      斗里所有人穿着老鼠衣,这只能阻挡外人的视线,却阻挡不了蚂蟥的入侵。钻进皮肤时,当事人没有任何感觉,而外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表皮的细小突起。渐渐的,骨骼和肌肉被胀大的蚂蟥撑开,人开始难耐的四处抓挠,血肉模糊中便能看到面条一样的蚂蟥盘在身体里肆意扭动。

      很多人不是缺血而亡,是被活活吓死的,特别是采血之后得不到妥善安置的孤儿。

      我见过几十个这样死去的孤儿了。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曾经抢过我面饼的女孩子,她死的很痛苦。

      我进入盗洞探路时见到了濒死的她。那个女孩子脸色铁青,嘴唇蜡黄,拼命的瞪着充血的眼睛,发出咝咝的喘息声。只剩一层皮的身上布满青紫的鞭痕和手印,到处蠕动的黑色突起撑的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她半张脸埋进铜绿的泥浆,一口一口地吐出浅红色的胆汁,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周围还有蚂蟥源源不断,前仆后继的挤进身体里。

      我弄破正在愈合的伤口,把血洒在她身上,驱散了一批,仍然无济于事。

      她悄无声息的死了。

      收养孤儿的张家人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不胜其烦,他们把尸体就地埋入淤泥,或者干脆扔在角落。有的泡得胀起来,慢慢腐烂,还有的躯体僵硬,发辫仍然翘着。

      一个人死亡意味着什么?几十个人的死亡又意味着什么?

      尸体如果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排列在幽暗阴冷的墓穴中,还能看的稍微清楚些。至少在这无名尸堆里,尚可以辨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但这是无法实现的。所以无论多少条人命,零零散散的加总之后,凭借想象得出的无非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数字,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有概念。它在脑海中化作一缕单薄的青烟,倏然远去,不留痕迹。

      做了几天噩梦之后我逐渐麻木了,不愿意再想这个问题。

      蚂蟥畏惧麒麟血,而一般人的血液只能招引它们。我和普通孤儿之间由此产生不同的分工,地位自然显出区别。虽然很难比较谁活的更好,但我起码能够填饱肚子涵养气血,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

      即便如此,我们也有共同的命运,就是从安全的临卡里被拖出去放血开路。每天我都重复着单调的工作,采宝和开道。

      采宝的人腰上会缠着绳索潜入淤泥,以免借机逃跑或藏匿财物。回来之后,把衣服扒光,被从头到脚的搜查一遍,这才作罢。那男人之所以让我练缩骨,就是为了我能通过成人无法钻入的小道,进入古遗迹摸取明器。我在没过头顶的黑泥里闭上眼搜索,偶尔摸到骨头,偶尔摸到半截残肢,但更多的时候会带回财物——黄澄澄的金块,鲜亮的首饰,光润的玉器。那男人就喜笑颜开的托人销掉,用换来的银元买芙蓉膏,或者买些西洋传来的小玩意讨好他的妻子,两人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靠着火苗点泡。

      开道也一样,需要人闭目塞耳,屏息潜入淤泥,只凭借一双手摸索边界,然后捉着洛阳铲挖出大大小小的洞穴。气力耗尽后浮上来喘息片刻,再一头钻进去。有时候是我下去,有时候是大人们下去。潜入的人身上要涂麒麟血驱逐蚂蟥,因此必须让我活着。虽然活着,可他们仿佛天生就懂得使用人,我很少有空闲的时候。需要大量放血的时候我练习缩骨,这样有几天不能动弹,正好一面养伤一面养血;不练习缩骨时,我就去采宝开道,搬运掘出的泥土。日复一日。

      起初我没料到要生活在这种地方,一下到临卡就吐了出来,可污泥散发出腐烂憋闷的气体混杂着呕吐物更令人作呕。我抱住膝盖坐在青石地砖上,看着房顶悬挂的密密麻麻的杂物发呆,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不过在阴暗的地下没人会注意一个孤儿,注意到也不会理睬。于是我慢慢习惯了,有饭菜我就吃,有时间我就睡。

      每天都过得很晕,很疼,想尽办法活下来已经很累了,我没有多余的气力胡思乱想。

      只是我注意到地底经常会传来震动。一开始谁都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地震。可挖了三年通道,破开无数机关之后,这群人终于发觉了本家的用意,得知了古城的秘密——地下有活物,是一条黑色的巨蛇,而古城里掩埋的不仅是财宝,更是族长信物和上一任族长的尸体。

      他们的争论和探讨从来不瞒我,更不屑于刻意避开,于是一向安静缩在角落的我知道了不少秘辛,也见证了最后的行动。

      他们计划打出两条小道,一条由一个人引蛇出洞,沿途撒下机关削弱蛇的力量,然后放出信号,剩下的人听到声响便进入另一条安全的通道,拿取青铜铃。

      但计谋需要一个心甘情愿赴死的诱饵。这次无人争论了,养父母把我推向人前,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诱饵。衣服在新鲜血液里浸过一遍后,带着满身的血气,我被他们一把搡进小道。

      缩骨俯身走了很久,直到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碎响,鼻间传来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我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掉头就跑。一路上象征性的撒了几把暗器充当障碍,我胡乱扯掉身上的衣服,越跑越快,可腥气越发浓厚,耳畔传来渐近的嘶叫,剧烈的心跳覆盖了身后蛇类发出的响声。

      在即将冲出去的一瞬间,我向外望了一眼,发现地上躺了几个人,但我的养父母还握着武器站在原处。

      我就地趴下,打了个滚,熟练的卸掉身上所有关节,滚进我亲自掘出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洞,整个人屏息埋进泥里,紧紧附在壁上。接着我感到庞大的重量从藏身处辗过,背后一沉,我咽下了喉咙深处涌上的血块。

      我没有走安排好的那条死路,而是把巨蛇引到了他们面前。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和谩骂中,我感受着泥浆传来的剧烈震动,无声的潜进淤泥深处,贴住地面边缘,绕道返回临卡。

      临卡里的幸存者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对地下的秘密一无所知。房顶上吊着的杂物在拼命地摇晃,扑簌簌地落下黄土,我踉跄着喷出一口血,内心平静的听着自己发颤的声音。我说那条蛇没有中计,它撇开我沿原路追出来了。我是麒麟血,又长得矮小瘦弱,这种说辞不会令人起疑。

      之后发生的一切如我所料,没有人折回去救援。他们打开泥浆机关,打算将地底的人连同巨蛇活活闷死,并且砌墙堵住通道,以免它追出来。我在墙壁后面听着近在咫尺的抓挠声和惨叫,口不择言的怒骂,皮肉被利器穿透的闷响,最终归于沉寂。

      我牢牢记住了地点和通向墓底的路线,然后被活着的人带回东北。回到张家我才知道,当年七爷爷怕自己一去不回,临走前已经为我找好去处,将我托付给一位老友。只是老友事后后悔,我才被那对夫妻收养。

      因为觉醒了麒麟血,十岁的我得以留在本家,没有被送回养生堂。可由于年龄渐长,本家的夫妻生怕我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忘恩负义,怀有枭獍之心。而人们偏爱嘴甜爱笑的孩子,我又一项都不满足,只能如同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我带着七爷爷留给我的遗物——一包飞刀和两筐书,辗转于不同的人家,接受着杂七杂八的训练。

      三年之后,我终于受够了那种生活。我要回到泗州古城,找回族长信物,这样才能像一个真正的人,在张家活下去。

      于是我报名参加了放野。本来打算独身上路,可惜天不遂人愿,张海客和另外三个孩子还是跟了上来。百般遮掩下,我一路拖拖沓沓,引着他们绕过山东,上海,到达江苏边缘的马庵村。

      古城就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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