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里》池途

2、2

　　扶着树望向河对岸时，天色昏黑，但平原地带怎么都能明白，空荡荡的草地上是没有任何商队的。
　　冲下山时的腿软在此刻更显力量，莲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反倒激起了什么机关。
　　尚未看清是什么刮伤了腿，就发现对面的树干上落下了一块木头。随之而来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止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稍远的树干后露了出来，怎么看都是一个人。
　　“谁！”
　　莲决定先声夺人，未想那人也不含糊：
　　“没抓到吗？我还以为成功了呢。”
　　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你是谁！”莲拔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是镖局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镖局的人？”
　　那人从树干后现出身形，反倒是莲吃了一惊。刚才处于慌乱中没有听出什么端倪。这会儿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说话声也明明白白是一少女。
　　“镖局的人？”
　　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了，莲指着来人有些发愣。
　　“是啊，我是镖局的人，你又是谁？”
　　“镖局会收……女子吗？”
　　“唔……大概因为我比较特殊吧~所以受到镖头的各种照顾了。”
　　“那其他人呢？”
　　“大概走了两三天了吧。你这徒步是追不上镖局的快马的。”
　　“两三天！”莲差点跳起来了，“可是我们今天才刚收到镖局的信啊！”
　　“是镖局的人亲自送给你们的吗？不是的话，怕是有人捡到了藏在墙缝中的信，然后带给你们的吧。找不到人或者非常时期，镖局都是这么送信的。”那人指了指停在城门不远处的兵马，“况且现在别说进城，就是靠近也不能，就这种情况下你们也能收到信，该谢天谢地了。”
　　“等等，既然镖局的人都走了，为什么你还留在这？”
　　未想这把那人给问倒了，支支吾吾左右言他：“反正……我就是，有事，私事！才留下来的。”
　　“可是要找城里的谁？我能引路的。”
　　“他不在城里。”
　　“那人不在城里，就是在军队里了？”
　　眼见莲的眼神越来越戒备，那人急了。
　　“不是，总之，我不是坏人。说起来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吧。你就喊我法吧，做法事的法，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莲，莲花的莲。”
　　“那么莲，我们就是朋友了吧，既然是朋友了就别……”
　　那人这样说着，莲却蹙紧眉头——眼前这个自称法的女子充满了江湖气，要说她是隶属镖局的人已是勉强，更何况她还可能认识围城的那群军队中的某人。
　　“怎么想你的身份都不是这么简单。”
　　莲完全是无心地一句，却让对面的人彻底乱了方寸。
　　该说她不善隐藏，还是天生就这样率性呢。莲在内心中突然感叹道。
　　“要不我把马借给你吧。骑上这马，你若不眠不休地赶路，两日之内是能追上货队的。”法似乎会错意了，急忙提议道。
　　“事情确实紧急，但是……我不会骑马啊。”
　　莲捂脸。眼下对她而言最大的挑战怕真的是这个了。
　　“那怎么办啊，你的性格肯定不愿意交给才刚认识不久的我来送信之类的。”法也有些着急，反倒是莲听了，猛地抬头。
　　“也不是不能信任你。”
　　“如果你愿意诚恳、真挚地，自报家门的话。”
　　“……不行。但我是真的想帮助你的！”
　　“那至少让我知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军队里的谁？”
　　“……也不行。”
　　“军队围城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能撤军？百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普通的生活中？”
　　“不知道不知道。”
　　“那军队是为了和谁打仗？”
　　法却沉默了。
　　“你知道这场战争的目的？”
　　“我不知道。”
　　“但你知道军队的对手是谁对吧？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乡下姑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泄密之说的，但至少，我能回到城里，告诉邻里，大家如果知道了军队的目的，怎么可能会不支持呢，那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吧。”
　　法蹲了下来，双手捂脸，显然内心在挣扎着什么。
　　“但是，情况如果还像现在这样，百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被围困在城中，只会积怨的！只要沟通顺畅的话，我们不可能不支持……”
　　“你知道什么啊！！”
　　法却似崩溃般冲莲吼道。
　　“你知道什么啊，远离争端过着普通生活的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国家可能会发生什么啊！”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莲轻轻地附上法的手，在她疑惑的时候坚定地握住它们。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为迟不晚，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就有办法让更多的人知道啊。”
　　“所以，告诉我好吗？”

　　乌云就是在此时散开了一角，月辉之下法只觉得眼前的姑娘神色坚定，明亮的瞳孔中甚至隐隐有光华闪动。比起临阵就慌张的她而言，莲确实可以称为沉稳了。
　　但也是这时，城墙处爆发出怒吼。
　　二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去。
　　“开玩笑的吧！他们……趁着黑夜前进吗？就这么想要这座城吗？”
　　在她们眼前铺展开来的，是满城墙的火光。城门下已经布满了黑魆魆的人群，他们操纵着巨大的圆木似乎要撞开结实的城门。更甚是已经在城墙上混战的人影。
　　“城里面，城里肯定已经乱成一团了吧。”莲提起裙子就要原路折返，却被法拦腰抱住。
　　“不能回去！回去了也只是添乱吧！”
　　“那里是我的家啊！”
　　“你都出来了！！先在河对岸的小镇里呆着！你又没有武艺，冲回去能干嘛！再说了，你能从这座山出来，肯定也有人能出来的。”
　　“出不来的。能通往这座山的小路，只有知府家罢了。其他地方都被城墙给围起来的。”
　　“这种情况下，知府肯定会开放宅院……”
　　“开不了啊！！在守军进驻的第一天知府就已经……”
　　“已经？”
　　“被乱刀砍死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天我同往常一样，与母亲一起到知府的府邸上帮忙杂事……不想一群布衣打扮的人站在院子里，当时还以为是知府召集的，未想是知府客人的眷属。那名客人要求了许多粮草、被褥等用品，故而母亲与我在仓库里整理了很久。出来时候已经……”
　　“怎么可能那么显眼的杀……人啊。”
　　法的语气中也是不可置信。
　　“显眼？都快中夜了，母亲是主管，约戌时就解散了其他通勤的人。除却贴身丫鬟之类还在帮忙……”
　　哪怕是回想，对于一个少女而言也是巨大的阴影，莲不自觉环抱住自己的双臂低下头来。
　　“不可能……那个人不会这样的。除非……不是他？”
　　“那个人？”
　　法却猛地捂住嘴，什么都不说了。
　　“那个人是谁？你究竟知道哪些内情！”
　　“总而言之，前方在战斗的同时，城里人肯定会往后方撤的，哪怕知府已经不在了，知府宅院的大门迟早也会被居民打开的！所以只要我们在河对岸的镇上等，肯定会有消息的！”
　　法拉着莲就要往大路上走。终归是奈何不住江湖女子的蛮力，莲屈服了。

　　然三日过去，陆陆续续逃来的居民并未带来家里的消息，反倒等来了又一波的商队。镖局之人收了莲的信，对她说道：
　　“你先随我们走吧，不过最近战乱，我们会加紧穿越这片地区，如果觉得自己跟不上，就跟那个镖师同行也行。”他指了指那天之后就一直跟着她的女子，而后补充道，“李家的事我们会派人去确认的，姑娘你也别着急。到了皇城先把自己安定下来，再拿着这封信去我们的镖队的总局里，杨总镖头会告诉你之后的情况。”
　　莲接过信，点头应允，然下一秒反应过来一般用信封遮住自己的嘴：“法姑娘是镖师？”
　　对方耸了耸肩，并未理会她。反倒是法主动凑了过来：“我是镖师你就这么惊讶？”
　　“女子也能当镖师吗？”
　　“武艺够了，自然就能当啦。”
　　“真有人放心让一个女镖师来运货吗？”
　　“我一般都是把他的打手揍趴了，一切好说。”
　　果然满满的江湖气。
　　莲在心里暗自叹息。倒是法问道：
　　“你要去皇城吗？我们刚好同行。待在这个镇上也不是办法，与其干等不如让镖局去接应更为保险。”
　　莲抿唇思考了一阵，方才抬起头来。
　　“嗯。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