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辰暮》顾氏阿颜

21、贰拾壹

　　暮看着江辰，眼神中有一种已然预知的冷静与接受命运的坦然，“江辰，冷静。”她伸手安抚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江辰，走吧。让他们自己呆一会儿。”
　　她牵着他的手，带着悲恸的他离开那个充溢了人间至苦的房间。

　　她看着依旧逃不开内心谴责的他。
　　叹了口气。脸上的面无表情也变成了丝丝无奈，“江辰，没有必要愧疚的。你想要两全其美，你想要根治这个症源，这没有错。这一年中你救了无数人，给无数人带来希望。你太过苛刻于自己了。”

　　“暮，是我太过无用了吗？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研究不出人类异化成丧尸的解法。”江辰很是颓唐。
　　暮有点冷淡，“天意弄人罢了。之前有一次，你冒犯了我，”她脸上溢出点红晕，继续说，“当时我说过，有人说你会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可你不以为意，而我猜，大概就是现在你面临的近况了，这便是代价。”

　　江辰看着她无比精致的脸，她面上依旧是冷淡，毫无慌乱之色，“暮，你真的无所谓失去你的神位吗？为什么？”
　　暮看着他，“之前我逃离过，但是你带我回来了，我就无甚所谓了。人的生命，太短暂了，于我漫长的生命来说。但因为漫长，生命的乐趣也几近于无。我创造你们世界也是源于此，失望也是源于此。人的一生，于我而言，类同于朝生暮死。但是，”她伸手，止住他想说的话。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眼中的冷色消散，如同湖中月光，消散得迅疾又彻底，眼底中荡涤着一丝暖色，“但如果是你，我愿意用人的一生来过完之后数年，然后相携死去。生命的长度对我来说已再无意义。”
　　江辰被她的容色所摄。他的悸动与爱慕无法言说。

　　******

　　突然间，天色倏地暗了下来。
　　暮面色沉暗下来，“世界意志？你来做什么？”
　　“给你们再带一个两难的消息。”他调侃地回道。
　　“江辰，现下你还有一个选择。用你的生命，去换这个末世的结束。”
　　“滚。”暮很简单，回了一个字。
　　两人都没再说话，心里都知世界意志必有后话。

　　果然，祂继续说，“别急啊，这只是其一，其二是，用他的神魂，换末世结束，同时，”祂刻意卖了个关子，但无人响应祂，祂只好继续说，“这个世界上因为末世死去的人被赋予重生，但同时，他们在死去后流过的时间，也会表现在他们身上。就相当于他们正常度过了这将近十多年的时光。”
　　“你说什么？”江辰与暮同时屏息，问出这一句。
　　“你们都听到了，我就不做赘述。就是魂飞魄散，再无转生的机会。你们自己想想。若……”
　　祂还没说完，就被暮一掌拍散，直接消失了。

　　江辰看着暮，眼中似有炙热的亮光。
　　暮冷漠地看着他，用她的手遮住他的眼睛，他眼里的光令她恐慌，“江辰，我不会答应的。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绝不会答应你。”她眼里闪过刺痛的光。
　　她放手，转身，想先行离去。但是江辰拉住了她。
　　“暮，这可以复生死了的所有人。”江辰眼里闪过挣扎的神色，“我，我……”他抓紧了她的手，“而且，这样你就不用放弃你的神位了。我想保护你啊，暮，我好想我可以保护你。而不是每一次都没有选择的机会，看着你保护我。我想保护你啊，暮，只要我在你身边，我就不想你受到一点儿的伤害。”

　　他看着她，眼神是那样的令她心如刀割。
　　她颤抖着手，“我不要你的保护，我可以保护我们，为什么不让我保护你？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你们人类，为什么要纠结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江辰死死的抱住了她，他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睛。
　　他最爱她的眼睛。那样的不染世间污浊。

　　他就是想保护她，他爱她。
　　爱一个人，不就是想要把自己最好的给她，竭尽全力地给予所有吗？
　　他吻住她的唇。“暮，可我想要你一直活下去。我想把我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你啊。你一直骄傲地活着，我就开心啊。”
　　暮看着他，“你怎么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眼里含着泪光，“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她眼睛里有些空落，“你都魂飞魄散了，我还活着，那又有什么意思？我还是一个人。”
　　“不，暮，你等我。我不会抛下你的。我绝不会。我永远爱你，永远陪伴你。你要信我。”江辰吻着她，安抚着他。
　　“我怎么信你？那是世界意志。祂所承诺的，祂所说的，都会成为事实。”暮难得有点颓唐与歇斯底里。
　　“不，世界意志又怎么样？你要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答应过你，会一直陪着你。”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样悲恸的她，他就想，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绝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他绝不会。

　　他安慰着她，“暮，预言者说过，我和你一样，是金色的啊。只有我和你一样。我无法舍弃过往死去的人，你也无法，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你我都会无比愧疚与痛苦。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心情和你的一样，我一定会回来的。世界意志为什么就一定正确，祂凭什么能决断我们世界，决断我们的命运，我一定会回来的，祂决定不了我的去留。”
　　他看着暮，“暮，祂不能决断什么东西。祂说人和神不能在一起，可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祂说世界是没有救的，但最后却是祂自己给我们降了了世界即将被拯救的信号。祂决定不了我心里想什么，决定不了我会做什么。我们的未来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决定。暮，相信我。我还没有和你结婚，我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过，你还没有说过你爱我，我怎么舍得再见不到你。”
　　他再次吻了吻她的眼睛，“暮，相信我。我为了你，一定会回来的。”

　　暮看着他，被他对于世界意志的鄙薄给惊呆了，同时也感到震撼，感到莫名的赞同，心里也有一种恍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世界意志只是意志，祂毫无力量。
　　她确然也对这个条件实为心动。
　　赌一把。
　　若是赌输了。祂毁了他，她就与天道沦亡。死不足惜。
　　赌赢了。
　　就皆大欢喜。
　　她活的足够久了。无甚大碍。
　　至于江辰说的若他死了，让她活着，做梦去吧。

　　她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我信你。但倘若你回不来，”她笑了一下，眼中是肆意和刻意的激怒，“我便是活着，也如同你之前看到的那样，没有感情，毫无所谓。”

　　江辰看着她，眼中是她，她身后的月光和远处忽明忽暗的灯楼——末世资源紧张，夜晚不亮灯，只有灯楼，夜晚通宵亮灯，是夜归者的唯一指引。
　　他觉得暮就是世界派给他的灯楼，在他迷茫愤怒，在他痛苦无度，在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一想到她，他就觉得有一根命运的绳在牵引着他，他看得见灯光，他就能走下去。他就看得见他对她的爱情，在他胸腔里面燃烧。
　　她对他，就如灯楼，指引他前进；就如月光，纯洁无瑕；就如暮色，永不可缺。

　　他情不自矜地，吻了上去。
　　他不依不饶地吻着她。仿佛这是最后一次那样。眷恋地，爱慕地，又缠绵地。
　　他抱着暮，在她耳边低笑轻语，伴随着夜晚的清风，絮絮地说着以往想说却不敢说，或是想说又没时间说的话。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我不是人。哼。”
　　“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你是个小仙女，喜欢穿黑衣服黑裙子的小仙女。”
　　“我才不是仙女，这世界上只有神和人，还有世界意志。”
　　“第一次吻你的时候，那时候觉得我可以把自己给你，那时候太迷恋你了。”
　　“现在就不迷恋了？”
　　“这个，这个，这个……都给你。你不要丢掉。”
　　“这什么？”
　　“这是我的日记，里面有我很多想说给你的话，这个是我给你做的项链，花了好长时间给你做出来的，你要戴着。这是我给你编的头绳，你头发这么好看，万一再长长，就拖地了，多不好，到时候你就用它扎起来。”
　　“我不喜欢戴这些人类的东西。不戴。”
　　“那还给我。”
　　“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不给。”
　　“哼。”
　　“哼。”
　　……

　　******

　　即使再不请愿，夜也终究有个尽头。
　　他牵着她的手，“再陪我看一次日出吧，这是世界的希望。”
　　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人间第一缕日光出现的那一刻。
　　他低下头，虔诚地吻着她的掌心，如同虔诚求取神祗答复的问道者。
　　辰光温柔，暮色温柔。
　　白天黑夜相融的那一刻，他低低地哽泣。
　　他多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人间便是如此啊。
　　一念辰光，一念暮色。

　　而他将要离开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
　　愿她日后仍是那位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祗。

　　他爱她。

　　辰光再次降临到这片大地时，那是他对她的，爱慕，与眷恋。
　　这个世界终将得到救赎。
　　他们在这里，再看这样一次日出。

　　暮，他的暮。

　　她是他的希望啊。
　　他这样想着，忽然就笑了出来。然后从她掌心抬起头，笑得无比温柔，“暮。等我回来。”
　　这是他的希望啊。

　　他们并肩，一起看着辰光洒向世界。
　　看着世界变得光亮无比。黑暗进入静寂。

　　然后，江辰在这日光中，渐渐变成幻影，渐渐化为虚无。
　　在那最后一刻。
　　渐为虚无的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虽然她毫无感知。

　　她没有流泪。
　　她想，我等你。
　　我会等你。

　　万物复苏，以暮的目力，她看见了万里之外，丧尸们褪去身上丑陋的皮囊，变回了人类的样子，人们从地上爬起来，变为了健康的样子，更奇妙的是，有人从虚空中出现，睁开了眼睛。

　　暮听到的消息是，万家也复生了。
　　她默默无言。

　　这世界太美好了。她这样想着。
　　她会等他。

　　******

　　江辰离开的第一年，暮独自游荡在几座他们待过的城市，期冀他的出现。
　　江辰离开的第二年，暮回到神的世界，时刻关注着他的消息。
　　江辰离开的第三年，暮行走在这个世界，不干扰任何人，也不寻找任何人。她就静静的，走在这个她与江辰一起守护的世界上。
　　这趟行走，她看见了比以往所知还更为详细的一些东西，也让她了解到人生的短暂，欢乐，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江辰离开的第四年，暮继续行走，看这个世界的美景，看这个世界与神的世界的不同。

　　江辰离开的第五年。
　　暮走在迅速恢复好的A城。这里万花繁复，高楼林立，人潮熙攘。
　　她走在街上。有点格格不入。
　　这几年她去了太多地方，现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比较好，所以又回到了A城。

　　正当她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比较好玩，接着去玩一下的时候，天空出现异变。
　　暮猛地看向天空，心中极为惊诧，又有新的神祗要出现了？但为什么是出现在这个世界？最近也没听到神的世界那边有什么消息啊。
　　一片金光炸开在在天空中。她忽然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出现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同时带着一丝期冀，看向天空。

　　江辰正闭目站在空中。
　　身上还是当日离开她时，穿的那件实验大褂。头发却长长许多。

　　她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仍是面无表情。但手却握得很紧。
　　她想，感觉也不是很久没见，怎么就忽然感觉有点认不得他了。
　　他这么久就是去接受神位去了吧。她该想到的。
　　他的功德足够修满神位，正好多年前她感应过神的世界气息不够圆满，应当是少了神，她感觉到江辰的魂魄虽消散了，但却没有逸散开，缘是因此。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等他下来找她。
　　金光褪去。她看见江辰睁开了眼。他一睁开眼，就看向了下方的她。
　　然后向她笑。

　　暮想，够了，这就够了。
　　她还能看到他，看见他的笑容，已然足够了。

　　随即，暮感到身后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她回过头，“你回来了。”声音平淡，犹如泠泠冰凌，轻轻浅浅。
　　“是啊，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传过来，到她的耳朵里，引起阵阵颤栗，许是太久没有过这样的亲密了。

　　她回过头，朝他一笑。
　　冷淡的脸上呈现出宛若烟霞的妩媚，再加上久别未见的笑靥，江辰只觉平地一声惊雷，将他全身的兴奋都惊起了。
　　他急不可耐地吻上她。

　　她轻轻的环住他的腰。回吻他。
　　然后嘴角勾起了得逞般的笑容。
　　果然他一看到她笑，就会被迷的不知所措，只知道吻她。
　　她才不会让他知道她很想他。

　　******

　　琳琳春风，殷殷夏雷，硕硕秋果，磅磅冬雪。
　　有你在身侧，长生才为长生永乐。若是无你，漫漫长生，于我，不过是年年永寂。
　　我愿常伴你。

　　人生，本就是辰与暮双生同在。
　　有辰必有暮，有暮必有辰。
　　江辰与暮也是如此。

　　此日正好。可共度漫漫长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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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还有一章番外。
这本本来预期是个短篇。结果被我写成了中篇。痛苦。
我好忙。
不过，真的舍不得江辰和暮啊。他们在我眼里超可爱。
昨天去扫墓，看到那么一排排的墓，忽然觉得，漫漫长生，何人不妄？我看见旁边有个人，是八六年的，一八年去世的。我感到震悚。真的。
太多人死去，也太多人活着。死去的人就这样死去了，活着的人也就这样活着。
我觉得生命无比宝贵。所以我想在有限的生命中，更努力的工作，更开心的玩，不负活一场。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这样。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没人永生不死。
我们都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