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南山孟姜

36、祸不单行（五）

　　“诶诶诶，都打起精神来，别怪我事前没提醒啊，这监控今儿要查出不个所以然，咱谁特么都别想睡了！”周巡风似的卷着股寒气闯进屋，看见队里昏昏欲睡的氛围，开口就是通好骂。其实倒真不能怨这帮年轻人，每年年末都是各类案件高发的多事之秋，加之赶上市委换届，破案指标催得紧，全队刚连轴三天破获两起命案，谁成想还没等松口气却来了这事儿。

　　别说关宏峰曾是长丰的前任支队长，津港公安系统里出名的人物，多少人受过他的教承过他的情，便是寻常百姓遭遇不幸，也断没有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道理。周巡还嫌不够般，目光锐利地扫过整间办公室，冲着角落里的军绿小棉衣又是声吼：“小周，查得怎么样了？”

　　周舒桐入队近两年，早习惯了某人急起来骂天骂地的脾气，回头见关宏宇跟来，喊了声周队和小关老师，干脆利落地回应道：“我去市局警务平台系统查过，从零零年档案入网以来，由关老师主办的量刑十年以上案件225起，其中死刑73起，包括减刑假释人员，如今释放在外的有47人，本地21人。我已联系辖区各派出所及时监控反馈，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人没有异常行动，尤其是您说那个彭伟，当时在丁记饺子馆聚餐，有不在场证明。”

　　桌面上平摊着未及收拾的材料，周巡抄兜凑上去看了两眼，咂着嘴提醒：“就算他本人是不在场，可保不齐没叫他下面的小弟动手。”周舒桐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为难道：“据餐馆服务员回忆，当时他们去了大概有二十个人，因为实在没那么大的圆桌，特地拖出来两个方桌拼的，其中有个喝多了的确放过狠话，但被同伴开玩笑岔开了，显然只是有心但没实施。”

　　“我跟进查了下，这彭伟释放后在向阳老城区红旗路附近弄了片废旧仓库，名义上跟人合伙做仓储生意，不过就近走访几名附近居民，都反映说没看见这边有什么货物进出。正好我有个同学在向阳大队，我找他帮忙盯着，目前除这点外情况正常，应该跟关老师的事情没有关系。”周舒桐说完停顿下来，等周巡安排任务，却见那人只是低头翻着刑案档案，半响没有动静。略微迟疑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周队，我觉得说不太通，这些人若真是记恨关老师，有意报复于他，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做得再利索点儿，偏要选择在市区把人劫走？”

　　周巡没有答话，因为周舒桐说的也正是他一路上的考虑：关宏峰结仇太多是不假，但他招惹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比起费力又冒险地把人打晕拖走，更可能趁着四下无人，直接要了他的命。周巡双手抄着裤兜，目光从周舒桐退却青涩，隐约练出成熟坚定的面孔上挪开，略过旁边与那让他们担忧不已者相似的样貌时，却像被抽掉发条的钟表般突然定住。

　　有那么两三秒，周匝静得仿佛已经凝固，下个瞬间又被周巡扯着嗓子开腔打破：“关宏宇，你小子最近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关宏宇正凝神聚气地思索他哥下落，冷不防旁边忽然冒出来这么句来，当时就扭头急了：“我说你们长丰支队可不干这样的啊，我是三教九流都交往过，可除了当年打擦边球让我亲哥大义灭亲那么一回，也没干过违法的事儿吧？倒是2.13平白给你们顶了一年多的锅，这刚把公司重新操持起来，就是想惹谁也没那时间啊！”

　　周巡捞把头发，声音低沉地闷在喉咙里：“跟你说正经的，你是没主动招惹人家，但生意上有没有那种特别激烈的竞争，或者容易招人嫉妒的？”说着吐出口纳浑浊的空气，伸手就想去兜里掏烟，“小周说的没错，那些人要真冲着老关去的，咱这会儿恐怕只能得到具尸体了。”关宏宇没接话，但拿手指有搭没搭地敲着肘弯，片刻才道：“确实该是绑架，若照着要命去的，人都抬走了不会还单独留下个包，所以我哥至少目前还算安全。但你说他们冲我来的，津港物流圈里就那么几个，不说知根知底也算相熟，想找人弄我，他脑子进水了吧？”

　　周巡才不跟他客气，挑起半边眉毛怼了句：“没事儿你特地找个武警退役的去接你哥？”说完点上火迫不及待地吸两口烟，隔着漫散的烟气看关宏宇突然变了脸色，一拍大腿骂道：“靠，我真急忘了这茬，今早我哥出门的时候，我从阳台上看见个黑色比亚迪跟在他后面，印象里这两天见了不少同款车型，我倒没啥可怕，就担心我哥那棒槌身手真有事挡不住。”

　　凭着十来年当警察的经验，周巡当机立断地追问：“那特么八成就是有问题了！除了车型，内部挂饰车牌号之类的，你还记得那车有什么特征？”关宏宇阴着脸摇头：“车窗贴着膜，看不见里面，车牌也叫泥糊了，当时没看清数，不过开头是个鲁字，外地车。”略顿了下，思忖着开口：“这不年不节的，中长途回家走亲戚的少，开车往小区钻明显也不是来旅游，那就是从鲁西北地区过来的，德州、滨州、东营甚至济南，必经荣乌或者京沪高速。”

　　周巡不等他说完，扭头便冲办公间中央喊：“汪儿，你那头留意着，有辆从和光小区开出来的黑色比亚迪，鲁西北车牌，复原出行车路线，要是跟图书馆那边的监控符合，就立刻叫交警队先给我控上！另外再联系下高管局，请途径山东的高速收费口帮咱盯着，一旦有相似车辆经过，马上通知我们！”语毕想想确实没有遗漏，这才转身竖着指头冲关宏宇直点划。

　　关宏宇扭头扔来张无辜脸，应得理直气壮：“嘿，我说你冲我指什么呀，我跟鲁西北的就没打过交道！”掉头想想到底还是心虚，撇撇嘴又低声叨咕，“我说你这靠谱吗，指望监控那得查到哪辈子啊！”正说着就听走廊响起串高跟鞋声，有人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逮着个小警员问：“你们周队回来了吗？”关宏宇眼睛一亮，没等招呼声，旁边却先应了：“我在！”

　　来的正是高亚楠，目光只往关宏宇这边瞟了眼，便径直落向弹着烟灰的周巡身上：“周队，关队那有消息了！”边说便急走两步站定，平了平呼吸道：“刚刚打来的电话，要我们先准备二十万，通话时间不够，技术队没定到确切的位置，不过来电是个手机号，赵茜已经联系市局，请那边的技术人员黑进手机，估计绑匪过会儿还能来电话，我尽量拖延时间。”

　　对面两人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了眼，抬脚就要往技术室走。高亚楠却没动身，视线从周巡垂落的那绺刘海上挪开，打量旁边那人的同时跟着补上句：“还有，关队是以宏宇名义给我打的电话。”周巡脚下停顿，望向某个双胞胎弟弟的眼神当时就多了层不可说。连关宏宇也大感意外，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张口恨道：“我知道是谁了，卧槽这小子真特么不讲究！”

　　事情说来也简单，三言两语便在路上讲清了。关宏宇指的那人名叫范卫金，元丰物流公司的老板，在山东做短程物流起的家，差不多在2.13案期间进入津港物流市场发展，虽说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可在业务上办得确实不错，加之拾了峰宇公司空出来的缺，刚开始就铺开了盘子。灭门案真相大白后，关宏宇从新操持起物流公司，之前打过交道的朋友也都赏脸，很快把撂下的生意重拾起来，要讲对元丰的冲击确实有，但非说刻意抢生意，倒还真不至于。

　　关宏宇起初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他在津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犯法犯罪的事情虽然不干，但灰色地带的东西多少也都清楚，算得上是号混得开的，加上武警部队受训的经历，但凡有些了解的都不会拿他当软柿子捏；至于他哥关宏峰就更不用说，长丰的支队长警界的模范，单凭名头就能吓跑一号不上道的。可是如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硬要说有谁会不长脑子地找人收拾他，还不知道他是双胞胎，除了这个落地没两年的外来户，也着实没有别人了。

　　周巡当即跟顾海潮要来文件，让周舒桐带人去找运营商监听绑匪通信，自己则跟关宏宇留在技术室等待绑匪电话。按说不会间隔太久的下一场通话迟迟没有打来，倒是周舒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索要钱财的号码在与高亚楠联系不久，又对外打出个电话，从通话内容上判断，绑匪应有两人，对方便是雇主，就在津港市内，预留信息正是元丰物流公司老板范卫金，这会儿人就在离长丰支队不远的云湖市内高尔夫球场，恰好与关宏宇此前的怀疑不谋而合。

　　于此同时，市局技术队传回消息，定位到勒索电话处于向阳城区红旗南路以西，一片废弃的老旧仓库西北角。进展顺利得令人欣喜，周巡边嘱咐周舒桐保留证据继续监听，边喊汪苗等人去高尔夫球场控制范卫金，自己则带队赶往向阳红区救人，关宏宇跟着要去，被劝下与汪苗等人同行，以便现场抓捕时明确雇主身份，只留技术与筛查监控的警员在队里继续跟踪线索。墙壁上挂钟指针照旧不疾不徐地走动着，此时距离关宏峰遇袭已过去了近五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