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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祸不单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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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宏峰拎着包沉甸甸的刑侦专业书走出图书馆时,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落在上午十点钟整,正在他计划的时间范围内。这个点刚好错过上下班的高峰期,从地下通道穿到马路对面坐车,半小时内就能宽宽松松地回家放下书,周巡的人约摸会在十一点半左右过来,要吃得快中午还能睡会儿,要谈得久了下午便直接让车开去警校,总之两不耽误。
至于中间空出的那个小时,关宏峰想了想,记起冰箱里还剩着半袋酸菜鱼调料和没开封的里脊肉,路上顺手捎把金针菇,正合适做道酸菜肉片。中午关宏宇若回来,定是不能指望这伙计自己正经八百地做顿饭,他嘴上说着不管,心底却总归不忍亏待了亲弟弟那张打小馋惯了嘴。说来奇怪,从前鲜少在意的东西,自从灭门案后,却都通通挂在心尖舍不得放开了。
关宏峰有些自嘲地笑笑,可心里莫名觉得踏实而温暖,他想着倒也没什么不好,抬头向马路对面望了眼。来往的车流遮住了对面路边的站牌,周匝并没有再见着那辆从小区跟出来的黑色比亚迪,或许只是单纯顺路而已,他个前长丰支队长现警校老师,既无油水可沾又远离是非漩涡,反而大半个支队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情分,按说也没谁会动这份不上算心思。
清早周巡来电时倒是特意提醒了句,说十四年前被他亲自逮进去的长区犯罪团伙头目彭伟最近刚放出来,线人反映那伙计心怀怨愤怕会伺机报复,要他出门多留意些。关宏峰在脑子里过了遍,难得还能清晰地记起那人相貌,中等的个头体型,长脸浓眉下颌骨明显,喜欢穿件当年流行的粉色体恤衫,身后总跟俩又矮又壮的小弟,显得整个人都不伦不类的。
关宏峰确实记着有这么号案子,那时他刚带了周巡两三年的光景,接到指挥中心电话,说是辖区有聚众斗殴致人伤残的案子。当时他也注意到长丰区有这么伙威胁治安的毒瘤存在,稍作调查便得知果然是彭伟及其小弟们的动作,隔天便带着外勤雷厉风行地把人打包端了。警察踹开房门的时候,彭伟还在被窝里搂着个女人,赤条条地就被周巡拖下来拷了。
然后立冬前结案移交,没过农历年法院就定罪量刑,把人送去了监狱服刑。如果不是周巡特意提起来,他甚至根本不会想起这个在二十年刑警生涯里都算不上有难度的案件。关宏峰也是后来才知道,彭伟这伙计虽然坏事儿没少干,却是个难得的孝子,家里老娘被他哄着供着,只当是儿子在外面有出息,压根就不晓得他到底都在津港做些什么营生。
警方的行动太过迅速,彭伟没有准备也没机会托人给老家稍句信,于是春节等不到儿子消息的彭家老太太自己找来津港,情理中的百般打听,终于知晓了所有真相,回到家急火攻心卧床不起,没几年人便去了。彭伟在乡下倒是还有妻小,可那老婆也不是号省油的灯,在其入狱头年就跟着过去的相好跑了,留下个两岁的孩子给住在邻村姥姥姥爷看着拉扯。
彭伟若是因此记恨于他倒不无可能,可且不说当年涉案人员都能认得,就是彭伟坐十多年牢出来能差使动几人,便颇值得怀疑。关宏峰心下掂量着,还是暗笑自己想多了,怎么说都是一线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刑警,如今倒是眼见着越活越胆小怕事。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大部头专业书勒得人手疼,关宏峰看眼马路对面的站牌,将提包换手拎着,举步走进地下通道。
通道里亮着两排LED灯,这时间鲜少有人走动,远远只能听到自己脚步回响的声音。走过三分之二时,从对街通道口迎面来了个人,扎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相貌身材,穿件灰蓝色短款羽绒服,从前身褶皱看至少敞怀窝坐过不少于三四个小时。关宏峰心里无端动了两动,不自觉地多看两眼,就见那人小跑着向自己迎上来,张嘴便是段口音颇重的外省普通话。
看得出这伙计是想找个人问路,关宏峰皱皱眉,下意识侧耳前倾,让人慢慢把话复述明白,才听清是问新立河东路怎么走。他直起身子怔了瞬,确定自己并没有听岔,津港地界上就没有个新立河,倒是有新立街道卧河村,但离长丰早远出了两个区。关宏峰脑中忽地警铃大震,身体先于思维退开半步,可不等多余动作后颈便是一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彼时关宏宇刚跟个新客户签下长期运输合同,回到办公室房门一关,转椅里一窝,两腿就势交叠着搭上桌面,还没来得及嘚瑟,就觉脖子后面像被人抡了闷棍似的,麻酥酥地泛起疼来,怎么转悠都不得劲儿。想了半天伸手从后兜摸出手机,方划开屏就蹦出个来电,正是清早差遣去接他哥的老林,只听那头小风呼呼车鸣滴滴的,不用开口就知道人在外面。
关宏宇拉长音调喂了声,刚想说他办事儿太仔细了,接着人还特地来个电话报备,哪料话没说完那边就来了句对不住,和着马路上的嘈杂声响断断续续告诉他,自己在图书馆门口被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黑高个盯上了,怕给他哥惹麻烦没敢直接去接人,在周围绕了两三条街,确定把那小子甩干净了才回去,结果跑前台一问,说是要找的人刚借完书离开。
好歹当过两年侦察兵的人,这回可倒好,连接个人都没接明白,老林话里话外的挫败感也是相当的显而易见,反倒叫关宏宇不知道怼什么好,只得应付两句说没事让他哥自己回去就行,挂下电话转头就拨给了关宏峰。电话待接提示才嘟嘟地响过两三下,就迅速换成了让人无比耳熟悉的女声通知音:您好,您拨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关宏宇看着屏幕上由绿转红的通话界面,嘴角近乎咬牙切齿地抽动起来,去他娘的用户正忙,运营商替人圆个场都圆不利索,真当旁人都不长脑子的么,呼叫时间这么短,关宏峰分明就是直接挂了他的电话!正当他边腹诽边准备锲而不舍地再拨过去时,手机叮地响起声短信通知,来信的人自不必说,就是那拿他当表弟的亲哥,内容也相当简洁:有事。
总共两个字的回复,末尾还板板正正地跟个句号,简直就是关宏峰平素给他回信的模板复制。不用说,这准是又让周巡半道劫走,当什么劳什子的支队顾问去了。关宏宇把手机倒扣着往桌上一扔,心说周巡这小子办事儿是越来越不讲究了,打着吃饭的名义聊两句案情求个指点就算了,这回开张空头支票便把人忽悠出去使唤,简直哥可忍弟也不能忍了。
暗搓搓地把指骨捏得嘎嘣响,关宏宇心里想着要叫他碰见周巡,非得好生教教那伙计徒弟到底该怎么当,这么盘算了两三遍才觉得舒坦许多,直起身从桌面捞起两夹子文件,打算可怜可怜办公室那帮催了不下八百遍的倒霉孩子,把积攒了好几天的工作打包批完。临近中午的时候,关宏宇到底是回了趟和光小区他哥家,屋里空荡荡得还是他出门时的模样,连关门前随脚踹出去的拖鞋都翻着个躺在门前,可见关宏峰人是压根就没回来过。
关宏宇还不死心,趿着鞋子溜达进厨房,拉开冰箱瞧了好几眼,确定昨天他跟他哥把库存吃得有多空,这会儿冰箱里就有多干净,连昨晚入睡前仅仅余的三颗鸡蛋、两盒牛奶、半袋吐司面包都没剩下。成吧,做人最要紧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当表弟这么多年,再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都对不起吃了四十来年的米,关宏宇叹口气,便听门铃不适时宜地聒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