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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对 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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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拔刀,不是预料,而是反应了。赤井看到苏格兰的影子晃动,自己的手便也动了起来。
银流,出鞘。
这才是赤井的心感觉最沉重的一刻。
他和琴酒当然那时候就在那里,在明光道的酒馆门前,看见绫小路带领的奉行队在骚乱中带走了傀。
但他们也就是在门帘的缝隙中窥视罢了。
苏格兰是否那时真的在那?
或者说,苏格兰那时是否真的不在那?
赤井无法证明。
但苏格兰的拔刀可以证明。
所以赤井的眼神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凛冽了起来,将刚才掩藏起来的锋利尽数亮出。
苏格兰的刀,他再熟悉不过。就像他喜欢将自己的身份伪装成漂泊的乐师那样,他的刀平素也就将是一把琴。
在出鞘之前,无人能够察觉到它的杀气。
或许……也不是伪装。而是,在苏格兰这个代号,在无数个交叠日积月累甚至互相渗透重合的身份之下,他真正的愿望也说不定。
就像是战曲拨动琴弦的第一个音一般,第一刀便是最致命的。
但苏格兰还是不够老练。他的青涩,问题就出在,这拔刀的一招已经在赤井秀一面前出现过好几次。
大概是没考虑着要提防他吧。
刀刃相击,这雷霆万钧的一刀便被银流的光芒挥开。
接下来——
武士的决斗是连眼睛也不能眨、就连眼神转动也不可以疏忽的。赤井在这种战斗的气氛中,一向也保持着能让耳朵产生蜂鸣的高度警觉。
他盯着苏格兰的手,盯着他的刀。拔刀的一击没有能让他得手,接下来会——
出刀!
赤井的瞳孔一锁,箭步上前去。
他差点就要挡不住这一刀,这在他意料之外出的一刀。
在傀的吼叫声中,赤井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也许就差一寸,差半寸,他便已经是满身的鲜血。后怕的冰冷从他握刀的手指开始蔓延,以至于他需要用更大的力气握住缠绕菱纽的刀柄,用力死死地架住另一把长刀的走势。
只是因为,苏格兰再次出手的这一刀,是对着自己的咽喉下去的。
两柄刀的角力,带动着四条手臂都在颤抖着。
终于,是由赤井先发力。
脆响一声,刀从苏格兰的手中脱开。这股弹开的力量让长刀带着旋风,如箭一样势如破竹地将牢笼里那只傀穿胸而过,死死地钉在了土墙上。
在傀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中,赤井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形,喘息着将呼吸调整回来。
不仅是刚才挑开刀让他在瞬息之间几乎发了全身的劲,苏格兰猝不及防的行动也让他的确有些许后怕。这种慌张只有一瞬,但直到现在,赤井都还能廷加你自己疯狂的心跳。
苏格兰的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莱伊。
武士离开了刀,这种无力感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面前对峙的人走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一个卧底,在身份被拆穿的一刻,该是如何的心境?
赤井有些不愿意看他,不敢看他,不敢从他的表情开始想象。
他走到苏格兰面前,摊开手。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扬了扬下巴指向牢门的方向。
苏格兰抬不起自己冰凉的手。于是赤井秀一只好在他身上摸索,从袖中找到一把打磨光滑的钥匙,打开了牢笼的门。
理应如此,他甚至都不需要思考什么。
傀被苏格兰那把刀牢固地钉在监狱的墙上,贯穿胸口的刀使得伤无法愈合,傀却又还无法死去。因为傀还或多或少保留着人性,想必这一定是难耐到极致的痛苦。
因为痛,它的叫声也和兽类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赤井站好在它的面前,重新握紧银流,斩断了它的头颅。
苏格兰闭上了眼睛。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动着。他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到赤井将他的那把刀从墙上,从傀不再动弹的无头尸身上拔下来,走出牢门,塞回他的手里。
“走吧。”
莱伊低沉的声音,冰冷地说道。
但是,为什么?
苏格兰愣在原地。他看着赤井同样很冷漠的眼睛,然后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是谁?”
赤井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然而就在这时,整座牢房的外面,响起了脚步与人声。
这声音立刻让赤井秀一警觉起来。
他不该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的。
房间内毫无疑问没有躲藏之处,另外,如果来的人是奉行队,这被斩杀的傀的尸体也足够呈上一份精准的证据。
没有好的选择!
赤井想再一次抽出刀。当武士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他的刀。
但他的手被苏格兰按住了。苏格兰看了他一眼,收起赤井刚才递给他的佩刀,快步走出了这栋低矮阴沉的房屋。
这下,这四壁之间则是完全寂静了。
赤井立刻闪身到门后的阴影中去,烛光让他感觉像是被灼热一般不适。
外面刮起了风,一时之间整院的木叶都在梭梭地响动。
他辨认出了苏格兰说话的声音,但听不清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在风声落下之后,他们的脚步又重新响起,朝着远去的方向。
赤井隔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从门边窥探。
已经离开了。苏格兰也是。
等外面完全寂静无声,他才走出了这幢房子,从阴影之中遁去。
当奉行队的人最终发现牢房中的傀被杀死,会有如何反应?牢狱中的人,倒经常会不明不白地死去,大多数情况,都是因为他们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傀也是如此。
承载着组织对于“永生”的探索,以及背后的一切。芳馨水莲,还有研究着药物的神社和巫女们,潜伏在长安京阴影中的人们。
不过对于町方而言,失去了这些线索,傀也只像是狂乱的暴徒而已。
前提是,苏格兰不知晓的话。
“永生”的事情,除了正在研究的那些人,姓宫野的那对姐妹,其余知晓的也就是琴酒了。他一向都守口如瓶,甚至没有告诉过和自己一起共事的莱伊。
这一切都是赤井自己猜测推出的。照这样看来,苏格兰也很有可能完全不知情。
也正是这样,他才有理由在组织下令狩猎傀的长夜独自前来。
只可惜,差了一点。
离开奉行所之后,赤井准备回祈园。
说来也有些奇怪,他的心境并没有比焦灼地赶来时轻松多少。他原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至少他从町方的手中除掉了那只傀。
然而他现在感觉甚至更糟糕一些。
苏格兰是町方的人——他几乎不能去想这几个字。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曾经一起并肩过的苏格兰这样的身份,而是……
而是,他一向迟钝的共感,在刚才就像是要拉着他坠入深渊当中。
他最担忧的事情,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生。
他看到了椎香川的河堤,还有上面的樱花。就在往那里奔走之时,却突然被叫住了。
赤井回过头去。苏格兰的身影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浮动着。
在组织的高层中,所有人向来是用称号相互称呼的。
仿佛活生生的人被剥夺了姓名,冠以酒的名字之后,就会真的变得像酒液一样冰冷。
只是这个时候,赤井突然发现自己很难将面前这个人,再完完全全地和“苏格兰”对等起来。
“刚刚的是组织的人,和我一起的。不是奉行。”苏格兰解释道。他已经脱离慌张了,声线也沉着下来,只是看赤井的眼神仍然满是戒备。
“嗯。谢了。”
赤井不想多和他说些什么。
倒不是厌恶这个人,只是在做出那样的行为之后,他一时不知道要怎样和苏格兰相处。
把自己当做莱伊?还是赤井?
把他当做苏格兰,还是完全不认识的某个人?
“为什么……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组织到底在做什么?”
苏格兰问出了他想知道的问题,他的声音难免地,又开始在颤抖。
赤井现在突然很想抽一点烟。或者赶快离开这里。
“无可奉告。”他说,“你也不要搞错了,我并不是你们的同士。”
他转过头,看了看河堤上的樱花,还有倒影在河面粼粼的月光。
苏格兰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还不罢休想要继续问下去。只是这沉默的时间也静静地磨掉了他刚刚发问的锐气,零落下来的残屑变成一声叹息。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我会知道的,总有一天。”
赤井轻轻地笑了,他看着地上,自己和苏格兰也正对立着的倒影。
他唯独不想看的就是苏格兰的眼睛。
——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对啊,是谁?
刚才在监牢之中,放走苏格兰的。
究竟是什么人呢……
“……或许吧。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赤井踌躇不定地回答了他的问话。
“反正之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相处啊,苏格兰。快去吧,还剩二十二个‘傀’。”
“你去哪?”
“我去找琴酒。”
听到这个名字,苏格兰的面色本能地阴沉了下来。
对于所有想要潜入组织的人来说,这个人毋庸置疑就是最恐怖的存在。
赤井刚才却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不会知道的。”赤井看出了他的担忧,于是说道。
琴酒还在祈园,那片灯火之下不知道还潜藏了多少个傀。
但之前和他互相说着“再会”的时候,是否心中也还作为赤井秀一,潜藏着和苏格兰一样的恐惧?
还有在崩落峡谷烤火的时候。
喝酒的时候。
赤井转过身去,用自己的背对着苏格兰,挥了挥手。
“好。谢谢你,莱伊。”
赤井走出了几步,苏格兰却还毫无动静地站在原地。
“不用谢。”
他加快了步速,走上了被樱花枝间洒落的月光照得斑驳的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