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溪 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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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最后一场雪的时候，赤井又见到了那东西。
他从道场出来，石阶上还斑驳地落着雪。倘若不是那些虽然染上污浊，却还能被称为白色的雪的话，他应该也无法那么清晰地看到落在几步外的那东西。
赤井走去，低头凝视。
——红色的樱花。
红色的、鲜红色的，就像是……
被血染过的。
但赤井又很肯定，这附近没有丝毫血的气味。道场中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有血沾染在这里的。
樱花底下的雪也颜色纯粹，这便让那些花看起来更加突兀了。
没错，是那些花。比起上次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的，不止一朵。
又出现了，会是巧合吗？
大概是自己名字里有这个字吧，赤井对于红色总是意外地比较敏感。当他的“红”被黑所掩藏起来之后，更是如此。
他也无力做些什么，盯着红色的樱花看了一会，之后便离开了。
他接到一个新任务。
仍然是要和琴酒一起，狙杀一名从江户而来的富商玉山长秀。
玉山在黑船来时倒是心思敏锐，率先和洋人做起了大生意，也因此攒下了几辈子都吃穿不愁的财富。随后甚至还用一笔钱买了个内臧判官的职位。
用钱买来的官大人是最好做生意的对象，对于组织来说，要发展合作关系并不困难，更何况对方还主动带来了投名状。
他本来可以在组织的支持下顺利开始他的仕途。只可惜对于生意人，他们好像非得需要一些酒肉臭气熏天的谈资不可。喝到酩酊之后，就连组织的黑影也能在他们心中褪去。
酒醒之后，等他的就是更浓重的黑影。
说起来有点讽刺。“长安京”，他上京的终点。
只不过他也无法平安地到达这个名字吉祥的地方。
考虑到护送玉山的队伍势必声势不小，除了赤井和琴酒之外，这次任务还安排了另外几名一同前去的组织成员。
要论组织里最顶尖的杀手，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得过琴酒，没有人敢与他相比。到了当下，赤井也当然能算和他一样优秀，进入组织以来，他完成的暗杀作业有目共睹。只不过，不管是在组织成员的眼中还是那些关于组织的传闻中，他都远没有琴酒可怕。
他是殷狩，是猎人，但他也不敢轻易将琴酒视作猎物。
另外的几个人也是组织中的好手。尽管刀法上还比之那两人不够精进，但也是能够在冷静的状态下取下目标的性命的人。
这种描述的语言显然很平静，不过能够真正做到的人并不多。
随他们去的这几名就是如此。其中还有个让赤井稍微有些在意的青年。
在过往和他的交流中，赤井发现他待人处事时总用着温和的语调，就像是没有事情能够激怒他。
但他眼里偶尔闪烁而过的锐利光芒，又分明和“温和”没有关系。他常年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会背着深色的琴囊，看上去就像是个低调而有个性的乐师。
那里面，当然的确装着一把琴。
还有刀。
他的代号叫苏格兰。
苏格兰威士忌。绵柔，醇厚，却又有就算是西方酒吧中常年浸淫的大汉也难以招架的后劲。
当然，赤井不能以他代号的意义来对这个人下什么判断。这只是他当初认识苏格兰之后，第一时间的印象罢了。
行动的地点定在屿野的堀口桥。这是自江户上京必经之路中，人迹较为稀少的一段。弧度优美的木拱桥下方，溪流其实不过也只有脚踝深。但为了不沾湿达官贵人金贵的鞋袜，还是在此修筑了桥梁。
堀口桥的来历说不定就是这么个阿谀奉承的笑话。
桥前不远便是屿野的城郭，桥后则是山林。入春不久的山林看起来依旧荒颓，但仍然是绝佳的隐蔽之所。
赤井秀一和琴酒提前就已经来这里勘察，布置好了计划。以至于真正要行动之前，队内的气氛又相对轻松了。
“居然买了御所的官，还算有点先见之明。”琴酒靠着树干，眼睛倒是一直盯着不远处空荡的木桥。
苏格兰点了点头，他一如既往还是带着那个被琴撑出了形状的背囊：“是因为到处都在闹着‘奉还’吧，声势的确不小。”
“再这么下去，感觉会真的发生些什么，倒是觉得有些刺激呢。”
接这句话的是与他们一道来的杀手之一。是个女人。
是个眼神狠戾到连男性都会对她那张美丽的脸避而远之的，危险的女人。
赤井秀一“嗯”了一声，本来没有打算开口。但想了想，他还是说道：“幕府和御所两边都没有什么闲心管别的事情，这倒是个好机会。”
“我听人说，你曾经是藩士，莱伊。”既然赤井说了话，他就料定这个代号叫做基安蒂的女人会找他的茬，她不是好招惹的对象，不过，也不难对付。
“是啊。”赤井转过头看着她。
“哪个藩国？”
“是北方的石羽藩。”赤井很爽快地就告诉了她，“说起来有点可惜，黑船来后，本来大名是有意想要接纳洋人的，只不过……”
“可你还是脱藩了？”
赤井对自己的话被打断并没有表现出不快：“是啊。武士道之类的，在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根本不顶半点用。在我还有粮食的时候，可能会去关心藩国的状况，那之后，它的存续就和我无关了。现在大概已经名存实亡了吧。”
基安蒂微微扬起了下巴，用傲慢的眼神打量着赤井，对她来说，要相信这个来自幕府体系的男人并不算件容易的事。
赤井当然也知道，他抱起了手臂：“我进组织也有好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无法让你信任我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他从基安蒂的脸上移走了目光，表示自己准备结束这段对话，“在不影响执行任务的情况下，你想怀疑我也没有问题。”
他也看向了那座桥：“毕竟……确实有这样贪得无厌，想多吃几家饭的人，而且大有人在。”
“说起来，玉山死了的话，长安京难免还是会戒严的吧？”
苏格兰的手指尖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着被布包裹着的琴，转开了那个话题。
“不用太紧张，奸商的命，是最不值钱的……”琴酒突然发出他那低沉的声音，“他们也不过就是……包着金箔的骷髅。”
看苏格兰挑了挑眉毛，琴酒继续道：“估计也就装模作样地追查一阵。之后就没有人会关心了吧。他的家仆什么的自然不会关心，御所估计也不会。”
“何止是他。总觉得在这个时节，被挂念都是件无比奢侈的事情。”赤井仍然还是抄着手，一动不动地倚在树干上。
琴酒没有再说话，而是在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了片刻后，抬起眼看似很随意地给赤井使了个颜色。
赤井明白他的用意，取出怀表看了一眼，对苏格兰道：“可以去了。”
自从收到了这件礼物之后，琴酒在他们两个一起行动的时候，仿佛很喜欢使唤他，让他用那只本来属于他自己的表来确认时间。
就像是用一只表的价钱雇了个工人似的。
苏格兰点头，背好了他的包裹，不紧不慢地向桥的方向走去。
同时，在桥的那一头，也响起了能够盖住这一侧树林中所有响动的辚辚车马声。
“津国浪华春——春光幻梦间——”
苏格兰用清晰的嗓音吟唱着，几乎和对面同时踏上了堀口桥的两端。一边是他一人，而另一边则是搭载了家当、财宝的豪华车马队。即便堀口桥已经几遭翻修，看到这一幕的人也会忍不住担心整座桥由于两边重量的不对等而像孩童的玩具那样翻翘过去。
桥不算特别宽敞，车队只好减慢了速度前行。就在打头的车夫要和苏格兰擦肩而过之时，苏格兰仰头道：“请问，这个方向可否就通往屿野城？”
车夫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停下来回答他的问题，实际上在他思索的一刻，手中的缰绳已经缓缓收紧。他脸上的疑虑还未完全显露出来的时候，只听面前古怪的乐师又再次唱道：
“日暮小溪桥，恰遇逢魔之时，有阴霭笼罩。”
他的句子唱完，轿厢的窗帘好像便在此刻稍微动了一下。马夫似乎就连在此刻都还在思考究竟应该行为。
然而他的思绪，甚至他的魂魄都在下一刻被震耳欲聋的火枪声所击碎。
所谓的叛军还未进入江户活动，所以暂时在幕府笼罩下娇生惯养的人们是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火铳的响声的，连马匹也应当是如此。即便没有真正击中什么人，爆裂的声音也让整支车队陷入混乱中。
就像是壮烈地宣告白日的终结，在那一片声势之中，滚烫的红日也终于浸入颜色深沉的远山之中。
暮色来临，然而暮色里的堀口桥又丝毫没有日暮该有的宁静。
很快马的嘶啸和慌乱喊叫的人声中就夹杂起了痛苦的哀嚎。他们惊恐地看着，在这会路遇鬼怪的时刻，桥下突然闪出了漆黑的影子——
——越来越近，然后——
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就连那名乐师也消失了。
他并不是消失在了夜色中，而是消失在了刀光背后。
——不知何时闪现的刀光。
玉山的护卫当然反应也迅速，立刻抽出刀来应对。桥面的木板缝间渗满了血，淌下来落进溪水里。
淌下来，淌下来。
而后，便是汩汩地往水中流淌。就像是，整座桥化为了有血肉的怪物，将桥下的溪流染红了一片。
与那潺潺流动的水流极不匹配的是，桥上跃动的刀光剑影，以及铁器相击发出的清脆响声。
这难道就是乐师的奏乐……
被砍掉了头的人，在将死的瞬间甚至还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溪 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