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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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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十六年,春。
边城北胜卫,护国公府。
宽阔的庭院里,几株桃花开得正好。昨夜突然而至的一场春雪,给满树粉色的花瓣缀满了银白的衣,风一吹,仿佛可以听到花瓣互相碰撞发出的美妙声响。
清冷的天气,却丝毫未能掩盖护国公府内喜气洋洋的气氛。
护国公沈伯奕正在书房里接待自己的准女婿,于昭。屋外的窗台下人头攒动,实实的围了一圈丫鬟小厮,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能让沈老爷甘心把自己养了十九年的掌上明珠交托出去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闻,这准姑爷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全靠咱家老爷提拔,才做了大公子身边的一员副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个刚进府的小丫鬟不无好奇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言。可也就有那不怕死的,偏敢妄议自己的主子,“是啊,听说就连婚后要住的宅子,都是咱家老爷掏钱置办的……”
“什、什么?这,这分明就是倒贴嘛……这个于昭,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让咱家老爷这般信赖?还是说……是咱家小姐有什么……”
“住口!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这些东西可以随便乱议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而细的女声,不高,却足以震慑众人。
正是这护国公府大小姐沈辞的贴身丫鬟,喜鹊。
在场众人登时都闭了口,纷纷垂手等训。
“你们这些粗使丫头,往日里是进都进不得这前院来的!今日特许你们出来走动一下,沾点喜气,不想竟这般不识规矩!”喜鹊移步到阶上,杏目圆睁,“还不快滚去干活!”。
众人齐齐道“是”,一溜小跑退了出去。
“小梦,你站住!”喜鹊唤道。
方才率先挑起话题的那个小丫鬟应声驻足,回身行礼。
喜鹊皱了皱眉,“今日念你是初犯,姑且饶过你一回,日后要注意自己言行,否则,仔细着你的皮肉!”
护国公夫人早逝,大、二公子虽已娶妻,却也都早已搬离了护国公府另立门户,是以这府里的女眷,便只有大小姐沈辞一人。
爹和哥哥们身为男子,又身担守卫边城的要职,衣食住行方面难免疏漏,沈辞便主动担起了打理府里内务的担子。
父兄们乐得清闲。渐渐的,整个家里的一应大小事务,便都由沈辞一人说了算了。
连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喜鹊,也成了府里的管事,甚至比在她爹跟前伺候的老婆子们还要高上一头。
年纪不大,却是府里一把手一般的人物。
即便是刚进府的小梦,也是早有耳闻的,自然不敢再多言,连连应着“是、是”,退出门去。
喜鹊机警地扫视一圈,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转身竟也趴到了窗户上。片刻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身急急离去。
“小姐你醒啦?!”喜鹊一进屋,就看到了坐在床上一脸惊魂未定的大小姐沈辞。坐上床,以肩抵着她的背,关切道,“小姐可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昨日两人出去踏青,这老天爷不知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许是着了点风寒,小姐回来就发起了烧,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宿。
“喜鹊?你是……喜鹊?”
“嗯,是我啊……”喜鹊拿出手帕擦掉了沈辞额上的汗珠,“小姐您是不是烧糊涂啦?要不,奴婢再去请大夫来瞧瞧吧?”
喜鹊?
方才卫城沦陷时,她随我一起赶往城楼,途中偶遇一伙金兵,她不是已经被……
那帮猪狗不如的畜生,甚至不愿为她披上一件衣裳。为了向自己炫耀,她就那么衣不蔽体的被那个混蛋用钢/枪挑着,扔到了自己面前。
脑中只是稍微的闪过一点那个画面,便已经让沈辞感觉胸口堵的像要窒息一般。她用手使劲撕扯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喜鹊忙腾出一只手替她捋背。
沈辞探手过去,一把将她两只手握住。
“喜鹊,你没事吗?你……”盈盈泪光已呼之欲出。
“没事?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喜鹊一脸疑惑不解。突然又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笑道,“小姐您说昨日突然变天的事啊?嘿嘿,我没事,我这身子骨素来强健,不会这么容易生病的。嘿嘿,难为小姐记挂。”
昨日?变天?
仿佛确是以前曾发生过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辞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喜鹊,现下,年月几何?”
喜鹊越发担忧了,“永兴十六年啊小姐,今日是三月初一,是于副将来府里提亲的日子……小姐,你……”
“提、提亲?!”
“对啊!您先前说距离上次见到于副将的日子太久了,你有点记不清他的样子,让我在他来提亲时偷空去看看,我这不是……刚回来吗。小姐,我看还是再找个大夫来瞧瞧吧,您这个样子,我有点担心……”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才,自己不是已经跳下城楼,死了吗?
难道,难道她这是,重新回到还未嫁给于昭之前了?!
虽十分的不敢相信,但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那么,在那个也不知是梦,还是前世的世界里,爹爹便是在今天应承下了于昭的提亲,他也才会有机会,在成亲当日……
“爹爹呢?爹爹在哪里?是在书房吗?”沈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想太多了——且不管是梦还是什么,总之这亲,是一定不能结的了。急吼吼抬脚便要下地。
“嗯,对……哎?可是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喜鹊继续喋喋,“往日里待客都是在前厅,老爷说于副将不是外人,就请他……”
“哎,哎哎?小姐您去哪?”
话音未落,就见沈辞已经从外间的衣架上扯了一件水蓝色金边大袖外衣,胡乱的套进袖子,急急忙忙往屋外跑去。
又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条真丝头绳松松的绑在发尾靠上位置,然后重新将扎好的发辫丢回身后。
见女儿突然出现在书房,还是这样一副不甚整齐的模样,沈伯奕还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的。
要知道,这孩子从小可就听话的很,沈伯奕自问从未如何细心的教导过她,反倒因为她自小就没了娘亲便十分的纵容疼爱她。
不想,这孩子非但没有因此被宠溺的不成样子,反而自己长成了一个听话识礼,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叫人怎能不心生欢喜。
可今日,她为何竟如此一反常态?
正疑惑间,闺女已经施施然跪了下去。
“父亲,辞儿给父亲请安……”
语调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有外人在场,沈伯奕又不好问太多,只道她是等不及想亲眼来看看自己要嫁的这位未婚夫君。除了些微有些失礼,但又因都是一家人,或是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人,倒也无妨。
再者,凭自己在这北胜卫城的声望地位,料也无人敢说自己闺女星点不是。
便朗笑一声,缓解尴尬道:“你这孩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来请安……哈哈,快起来快起来……”
三个哥哥纷纷上前搀扶,多一刻都不舍得让自己的妹子跪着。
沈辞缓缓起身,趁人不备偷偷撷去眼角泪珠。
明明前一刻,自己才亲手烧掉了他们的尸身,一睁眼,他们竟又如此好端端的站到了自己面前,沈辞既悲又喜,激动的难以自已。
握着兄长们的手,似一个阔别许久重新归来的人,久久不愿意放开。
“小姐安好。”客椅上的于昭一脸谦和的笑着,起身弯腰对沈辞行礼。
与他的热情殷勤不同,后者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便立刻面色大变,不知何故,身子竟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万幸的是,除了离得近的三位哥哥,其他人都并无察觉。
“辞儿,你怎么了?”大哥沈修关切地问道,伸手按在她的肩上。
沈辞缓缓凝眸望向他。
是啊,大哥在,二哥、三哥和爹爹也都在,我还是这堂堂护国公府的大小姐,何必怕他一个小小副将?!
只是,一想起前世他诈败偷袭,亲手杀死自己父兄时的阴狠毒辣,再看他此时这副故作弱小,虚伪狡诈的可恶嘴脸,沈辞就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深深吸吐一口气,她回身望向了于昭。
那人礼貌,甚至有点谦卑的躬着身子,一袭白衫,姿容不凡。
特别是那一双狐狸眼,仿佛有勾魂摄魄的魔力,让前世那个本来还有点抗拒的沈辞一见,便松口答应了下来。
也难怪沈伯奕会看上他,愿意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拱手送到他怀里。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循规蹈矩,温文儒雅的人,竟然会在自己的新婚之夜通敌叛国,将满城的百姓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而后,又亲手杀死岳父、四个大舅哥,并且伙同敌军试图侮辱自己的新婚妻子!
最终,沈辞不堪受辱,飞身跳下了城楼。
临死前,借着敌军攻城时撒下的火油,一把火烧掉了父兄五人的尸身,让那于昭邀功无门。也免得他们遭到敌军报复,尸身被侮。
可,究竟何愁何怨?
沈辞想不明白。
究竟何愁何怨,会让你对于自己有知遇之恩,提拔之义,爱护之情的恩人下此狠手?!
究竟何愁何怨,让你宁愿抛弃如花美眷,大好前程,也要去做金国的一条走狗?!
望着他,沈辞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只是今生,既已知你所图,你说,我还会否仍旧顺其自然?
她冷笑一声,转身,双手放至腰间,向着沈伯奕福了福,道:“父亲,辞儿此番前来,是有事情要向父亲告知。”
“哦?”沈伯奕蹙眉,似乎已经感觉出女儿的不对劲,“何事?”
沈辞想了一想,轻提裙摆跪了下去。
“辞儿,你这是作何?有什么话,起来跟爹好好说啊?”
“是啊,辞儿……”
“辞儿,你先起来再说……”
沈辞抬手抓住尤为激动的三哥的手,轻轻捏了捏,又冲着众位哥哥点点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先听自己说完,这才又重新看向了老父。
“父亲,与于昭的这门亲事,辞儿恐怕,不能答应。”
“什么?!”沈伯奕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知道她今日有些反常,可没曾想,她竟会胡闹到这个地步!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自己这个爹,明里暗里已经说了多少回了要把女儿许给人家,全军上下也都知道他沈伯奕是将于昭当成女婿来培养的,现在再说不行,别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再说,即使不愿意,也要在私下跟自己商议过后,委婉的告诉人家嘛。现在她这样突然跑出来说不能答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这让他这个做长辈的,脸往哪搁?!还有于昭,你让人家如何下台?
这孩子,何时开始竟这般不懂规矩了?
旁边站着的于昭心里也是一咯噔。
事情一直进行的挺顺利,她这突然,是闹得哪一出?
不过看样子,沈伯奕不会由着她的性子胡来。自己就先静观其变,看看这父女俩的较量结果再说。向旁边一使眼色,将正打算上前掺和一脚的媒婆瞪回身后。
“我看你是昨日里发烧,烧糊涂了!今日才会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沈伯奕横眉怒目,对着旁边怒喝一声,“齐儿,快带她回房去休息!”
二哥沈齐拱手应道“是”,伸手来拉沈辞。
“女儿可以遵命回房休息。”沈辞跪在地上岿然不动,态度坚决,“只是,与于昭的婚事,沈辞誓死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