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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六十八、临时大学 ...

  •   李安歌到底没去与傅文佩搞脑子,方瑜来过后的第三天,她与展鹏一起,在老丁丁嫂蔓蔓的帮助下,携张老一道往西南而去。
      临走时展鹏特意去拜访了陈家姐妹。因为战乱,陈雅梅搬进了姐姐姐夫家里。陈亦雄已逝,她愈发紧张自己的宝贝独女,在西侧方向供奉了一尊观世音的瓷像,慈悲的菩萨低眉敛目,但纵然她有千手千眼,却终是无法救助那些已经受难和即将受难的数千万人。
      夏千山不在家,陈雅兰承受不住中年丧子的惨痛,没出来接待展鹏。陈雅梅便请展鹏在客厅里落座,她一身黑色,胸前别着小白花,面上挤出些许艰难的笑意,看着却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低着头不看展鹏。
      九月初正是秋老虎肆虐之时,这整个客厅却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儿,仿佛这座小花园洋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冰棺,冻得人寒彻骨髓。
      “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们,”陈雅梅双眼盯着地面,用浓浓的鼻音道,“启明这孩子……也太胡闹了。依萍还好么?”
      “她正在恢复中,所以这次就没随我一起来。”展鹏说着这话,心里也不由得虚了一下。他不带李安歌来自然是因为怕陈家也像陈启明那样闹。
      陈雅梅像是看穿了展鹏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其实亦雄坚持着要去参军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然而他说他参加的是空军,就是开着飞机上天,往下扔炸弹,仗着飞得够高,底下打不着他,安全得很,劝我们不要担心……他从来都是这样,报喜不报忧……如果不是你爸爸,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他忽悠多久……”
      展鹏如坐针毡,简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他咬了咬牙,干脆直截了当地把来意摊出来道:“梅姨,你知道上海守不住,租界迟早会变成孤岛。你还是与兰姨说一声,赶紧收拾一下,我们……我们可以去长沙,或者昆明,这些地方够内陆,一时还是安全的。”
      陈雅梅轻柔地摇摇头,婉然道:“如果中国人都走了,昆明那边迟早不安全。我们与你们不一样,你们都还是要上学的学生,以后有无限可能。但我们这辈子顶天就这样,没必要再去争什么。启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份工作做好,姐姐也是不走的。所以不必麻烦了,如果我们真要走,姐夫会安排的。”
      接下来饶是展鹏费尽了口舌,陈雅梅也咬死一句:不走。
      展鹏无法,只得暗下决心,待他把丁家和张老安顿在昆明后,他就给陈家写信,把地址给她们。
      这样如果她们有朝一日真要离开上海了,起码有个可以投奔的地方。
      这一切李安歌都知道,因为是她说服的展鹏把人弄到昆明去。淞沪铁路上的火车早已被鬼子炸翻,他们只能先坐汽车前往能通火车的内陆,而她打算在长沙下车,让展鹏带着丁家和张老再前往昆明。
      与其等到长沙也待不下去还得再转移,不如让人直接去安全地带,好让他们能安心呆在大后方不必到处奔难——尽管到时候昆明也不会安全到哪去,可好歹在飞虎队的地盘上了,有展家的名头在,他们应该能比旁人松快些。
      再者,枭龙工厂也最终是要去那儿的。
      李安歌自觉得计,唯一可能会遭到阻碍的缘由便是她将一个人呆在长沙。果不其然,一开始展鹏激烈反对这个提议,连躺在驾驶室后座的张老都忍着伤痛劝说李安歌不要这般逞强:“少夫人,您可别欺负我不知道,每次汽车颠起来您就特别难受。别说少爷了,就连我都不放心您。”
      他们坐的是个卡车,丁家夫妇扒着后车厢朝车里喊道:“少爷,您陪着少夫人吧,有我们照顾张老您还不放心?保准照顾得跟我们亲爹似的!哎蔓蔓,你说呢?”
      蔓蔓与张老一起坐在后座上,她伸手拉上张老盖着的毯子,闷声道:“我没见过我爷爷,也不知道我外公长什么样。张爷爷待我好,我就待张爷爷好。”
      不知为何张老却红了眼,他抓住了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转过头不去看蔓蔓。
      李安歌听说过,那是张老的女儿大学毕业,做了□□后,给张老买的一个玉佩,质量不太好,却是做女儿的心意。
      张老与他女儿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一来大约她并不能原谅父亲当初要卖了她的举动,可到底她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有可能被卖了反而还能过得好一些,是以她经常给父亲寄些钱财等物,自己却并不怎么来看望父亲,看了也尴尬。
      眼下张小姐正按照余宁的吩咐呆在重庆,是以他们倒不必为这个犟头倔脑的姑娘操心太多。
      李安歌咬着牙待汽车碾过一个土坑,可碾过这个坑还有那个坑,颠得她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待他们上了条比较平顺的路后,她才不得不败给现实,做了个小妥协:“别说了张老,我们依旧往长沙去,如果那时我实在不好,那再让展鹏陪我。”
      张老没上她的当:“哎哟少夫人您别糊弄我了,到时候您就算是不好也会说好的!”
      李安歌:“……”
      远离上海,越是往内陆走,越是平静,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到赏心悦目的田园牧歌景象。九月初已变得黄澄澄的麦穗随风起伏,干瘪黑瘦的农人卷着裤脚,牵着同样干瘪黑瘦的牛在田埂上行走,仿佛还是世外桃源一般。
      这种状况不会持久的。如果余宁的笔记本上写得不错,1938年和1939年还是丰收年,而1940年就要欠收了,投机商大量囤积粮食,令通货膨胀雪上加霜。
      李安歌扭头不去看那农人,如今她被颠得昏昏沉沉的,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大约卖了她她也不会晓得。
      终于在长久的折磨后,她几近半昏迷地被展鹏搀扶上了火车,好歹比汽车稳一些,颠起来比较有节奏。
      就是他们可没法跟火车头司机说劳驾您开得稳当些,怕不是要被当场铲去填煤炉。
      去长沙的路上还算太平,偶尔有机群从高空掠过,引擎声也不像在上海那般近且响。展鹏与乘务沟通了一下,六个人均得了允许能在白日里也呆在卧铺车厢,不用去前头一等座。
      实在是张老移动不便,他的伤口若是裂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绝对是一个大麻烦。
      乘务当然也不愿出人命,再加上眼前的青年彬彬有礼地拿了钱给他,有便宜不占岂不是王【和协】八蛋?
      展鹏给他的小费挺多的,那名乘务还殷勤地为他们拿来了饭食。展鹏心领神会,又给了他不少钱,权当买个舒心了。
      反正这个时候……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及至长沙,正巧是晚上,李安歌压根就没心情打量这座新的城市,何况黑压压的也看不清什么。展鹏在火车站附近的旅店里租了两间屋子——他原本打算租三间来着,可这地方只剩两间房了,干脆他便与张老和老丁住一间,让李安歌与丁嫂蔓蔓住一间。
      这时节已经有许多人从北往南,从东往西地逃了,旅店的生意犹如回光返照的垂死病人,红火得不得了,便是这两间房,条件也不甚好,墙上甚至有霉菌,这令李安歌不由得想起了在四牌楼路的日子。
      失眠依旧困扰着李安歌,待丁嫂和蔓蔓睡下后,她坐起身来,一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照射在她脸上,冷,冷极了。
      联合大学现在还没有开放注册,大约要等到十月份了。因为书籍资料的损失是不可逆的,甚至有人幸灾乐祸地判定清华北大南开药丸。身为穿越者,李安歌自然明白这三所大学最宝贵的师资力量尚在,可她还是为此感到难过的。
      睡不着觉,她干脆取来纸笔,就着月光给方瑜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想了想,又老大不情愿地给傅文佩也写了一封。
      只是给方瑜的信,事无巨细絮絮叨叨地写了两页纸,给傅文佩的只有一句话。
      待她写完后,天边已有些泛白。李安歌把信纸折好,回床上躺下,睁眼直到天光大亮。
      结果因为头天晚上没休息好,待众人起身后,李安歌反倒瞌睡连连,只能把信件交给展鹏去寄。她的脑震荡后遗症正在慢慢康复中,虽仍时不时感觉头痛头晕,却比原来那种连枕头都躺不住要好得多,也不那么想吐了,就是这种类似躁郁症的睡眠不规律还是无法克服。
      张老的伤情却并不好,他的伤口开始发炎,愣是硬撑着谁都没说。早晨展鹏去叫他时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不正常,当机立断无视老人家的说辞把他送进了当地的医院。
      幸亏发现得还及时,炎症尚未危及组织器官,消毒清理后静养即可。为此急了一早的展鹏第一次耍威风,反过来把这位照看他长大的老人训了一顿。
      张老也无法,他隐瞒病情原是为了不想拖累行程,可有时候好意未必会办成好事。
      展家在长沙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因此张老与陆振华一样,住进了一个三人病房。丁嫂想着干脆在长沙安顿下来算了,和少夫人互相有照应,免得跑昆明那么大老远的路,便找展鹏说想去附近租个房子,让张老能有个安定的地方养病。
      展鹏同意了,可却只让丁嫂顶多租三个月的房子,三个月一到,必须按原计划去昆明。
      三个月,那是南京沦陷的倒计时。
      丁嫂效率极高,李安歌睡了一早上,下午就与众人一起把行李搬去了新租的房子。只不过条件是没有上海马斯南路的展宅那么好了,甚至连陆家也比不上,不过是个三间的小平房,胜在整洁,买些家具便能用。
      他们一共六人,蔓蔓也是半大不小的姑娘,三间房根本住不开,李安歌便与展鹏商量道:“要不我就去学校报到吧,不是说提前建了校舍么?我住学校也是一样的。”
      展鹏却好长一段时间没做声,待李安歌沉不住气戳他时,他才看过来道:“我先陪你去注册吧,临时校区应该有人了。”
      他这一眼沉重异常,李安歌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隔天一早,展鹏叫了两辆人力车道:“我们去韭菜园圣经学院。”
      李安歌一脸懵逼:“我们……不是要去联合大学吗?”去韭菜园?割韭菜吗?圣经学院干嘛?她也不信天主教基督教啊?
      拉车的汉子撩起脖颈上挂着的黑乎乎的毛巾擦了把脸,憨厚地笑道:“小姐,那就是临时大学的总部。”
      ……等等……啥?传说中梅校长专门拨款新建的岳麓山下左家垅的校舍呢?
      展鹏笑了笑,但那笑容却苦涩无比,一闪即逝。他轻轻抚过李安歌的肩,道:“新建的校舍还没完工,所以就改地址了。师父,她身体不好,麻烦你拉车的时候稳当些。”说着,便拿出几张纸币塞进那两人手中。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两个车夫立即十分殷勤地请两位阔佬上车。可他们再怎么小心,这路况总是比不了现代的柏油马路,一路下来颠得李安歌十分受苦。
      她没说什么,毕竟底层穷苦大众讨口饭吃不容易,给个好评算了。
      所谓的韭菜园圣经学院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场地,三四层高的建筑青瓦白墙,飞檐拱壁,错落有致地围在一起。外面建有一圈围墙,大门形似北平的城门,只是小了许多。里面稀稀拉拉地种着些高高的松柏,看着就像那俩车夫似的营养不良。
      这楼修得挺不错的,只是占地面积却比清华园小了一多半,更何况这里是清华、北大、南开三所大学合并的校区,学生们来了恐怕教室都坐不下,还要兼顾学生教工的宿舍等等……
      这……能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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