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互换》两条鱼

11、第 11 章

　　一片沉默。只有沉默。

　　“哦——我明白了。”李阿姨突然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然后似乎自言自语地道，“难怪园长会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了。”继而一张脸开始变得贼贼的，“现在的年轻人啊……算了，我老了，我老了！”

　　“……”米霖觉得自己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了。
　　这个李阿姨，之前不是还以为他失恋了吗？现在居然这么快就以为他变成了钙！米霖突然怀疑，早上园长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念头。
　　是李阿姨和园长太疯狂，还是这整个世界都太疯狂……

　　杨凯一动不动地站在米霖身边。米霖根本就不敢去瞧他，连用余光都不敢。

　　“米老师，杨老师，我先走了啊！”李阿姨再一次向他们挥手道别，这一回，这个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就“自认为已经老了”的李阿姨，又一次跨上电瓶车，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不过隐约可听她嘴里念叨着：“可惜，可惜，两个这么俊的小伙子，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孩子哭死！”

　　米霖顿时觉得自己脸部的肌肉抽得更厉害了。

　　幸而现在四下左右已经无人。隔壁班尚未离开的老师还呆在教室里。李阿姨刚才的那番话并没有被其他人听见。

　　直见到李阿姨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幼儿园的大门口外后，米霖才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生气地瞪向陈齐星。

　　陈齐星抬头看着他，一脸迷茫，问道：“李阿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乒”，米霖一拳砸上陈齐星的脑袋：“你小子还给我装傻！平时见你机灵，怎么今天就毛毛糙糙起来？”

　　陈齐星双手抱住脑袋，嘟着嘴辩解道：“爸，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行了！还在这里叫他‘爸’？！”杨凯压低声音，非常不悦，他指了指隔壁班半掩的门，示意他们注意点，“想彻底暴露是不是？！”——彻底暴露他们换身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米霖和陈齐星都闭嘴了。

　　杨凯领头，大步向幼儿园大门走去。

　　米霖小媳妇似的跟上。

　　陈齐星就是他们那做错事的孩子。

　　却是出乎米霖意料，一路上杨凯都没有对李阿姨的误解做出任何反应。当然，这里所谓的“任何反应”指的是：对米霖表示强烈的愤怒，对陈齐星进行口头上的教育（教训）。

　　没有，都没有。杨凯很平静。只是一张脸始终冷着。——这似乎也很正常，因为杨凯从来都是一张冷冷的死神脸。

　　杨凯好像没把这当一回事。

　　不过米霖觉得，他确实是生气了。就跟一大早沈园长误解了他们时一样（好吧，那时是米霖胡诌的过错）。

　　米霖觉得有点对不起杨凯。杨凯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被误解成钙——直男被误解为钙都会很生气吧。

　　至于米霖自己，他倒无所谓。米霖没有交过女朋友，确切来讲，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无论男女。大学期间，随同舍友们一起观看“男人精神的食粮”，他一点悸动都没有，就在他怀疑自己性取向的时候，却发现他对男人的裸*体也一样不感兴趣。

　　曾经偷偷地和大学好友荣威讨论过这个。荣威得出的结论是：“那是因为你的全部精力不是放在学习上，就是放在打工上，再加上，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怎么可能会有性*冲动呢？”

　　似乎荣威说得挺有道理。
　　荣威说：“等你喜欢上一个人，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水到渠成指的是做成年人该做的事。

　　米霖是个正常的男人。

　　米霖觉得他大概不会有“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了，“做成年人该做的事”这种事就更不可能发生。
　　精神上的负担，生活上的压力，都快让他承受不住了，还哪有什么闲工夫去“喜欢一个人”！

　　在回到杨凯的单身公寓之前，米霖非常狗腿地表示，他要给杨凯做一顿他许久没有吃到的非常美味的家常菜。可杨凯居然回绝了——由此米霖更确定杨凯是生气了。

　　杨凯一回到公寓，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房门没锁。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米霖根本就不敢敲门进去看个究竟。

　　“杨叔叔在冥想，”陈齐星说，也不管“冥想”这个词用得是否正确，“他在冥想是不是要把老爸你绑架到国外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米霖又一个暴栗打上陈齐星的脑袋。陈齐星抱住脑袋哇哇大叫。米霖低喝道：“到厨房帮我做饭！”

　　早上买的菜塞在冰箱里，拿出来还很新鲜。但也就一把空心菜几个鸡蛋几块豆腐一小碗海蛎还有一块冻肉。——早上时间紧迫，米霖仅仅在小区对面的蔬果便利店随便买了点。
　　杨凯拒绝大餐，米霖也就没有再去菜市场（他本想奔向海鲜市场的说）。

　　短短几天，米霖大概适应了杨凯的身子。洗菜切菜炒菜动作一气呵成，极其熟练。就是这个身子高了他半个头，脑袋总会不小心地撞上上方的橱柜。——通过这个，米霖更加确定，这个厨房就是拿来当摆设用的，估计装修的时候都是随便装，杨凯他根本就没进过这个厨房。

　　吃饭的时候到了。米霖叫陈齐星去叫杨凯。陈齐星大大咧咧地走到杨凯房门前，敲了敲门：“杨叔叔，吃饭了！”

　　过了片刻，房门呼啦一声打开。杨凯出来了。

　　杨凯微微皱着眉头，瞧起来有些烦恼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自己的房里想了些什么。这相较于从幼儿园出来时候的一张冷漠死神脸，已经算是有极大的变化了。

　　杨凯饭桌前坐下。米霖把饭端到他面前，筷子勺子一并奉上。

　　杨凯盯着米霖。

　　米霖一个哆嗦。

　　而却是就在米霖以为杨凯要骂他的时候，杨凯居然一声重重地无奈地郁闷地叹息：“唉！”

　　米霖：“……”

　　杨凯什么都没有说，拿起筷子吃饭了。

　　杨凯的这声叹息终结了米霖的小心翼翼。确切来说，杨凯在发出这声叹息之后，米霖就觉得杨凯已经“放下了”——“放下了”堂堂一个直男被人当做钙的“屈辱”。

　　而这之后，日子便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正常过下去。不，是不正常！（有哪两个人灵魂互换后的日子会是正常的？）
　　生活好歹是平静了。
　　米霖去给杨凯当助教，让杨凯解脱于水火之中。杨凯半死不活但还是很耐心地没有抓狂地陪着米霖周旋在一群小娃娃当中。李阿姨默认了他们“亲密到不能再亲密”的关系。但显然李阿姨是个前卫的阿姨，见到他们只是见怪不怪地暧昧一笑而已，从不多说什么。而园里面也暂时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两天工作日很快就过。
　　在挥手送走最后一个小朋友及其家长后，米霖突然开始紧张了，他想到了明日就是星期六，要去见杨凯的家长。

　　杨凯说得简单。叫他多吃东西，少说话，全程保持死神脸就可以了。可问题是去到杨家，总不会一进门就开始吃东西，一直吃到离开吧！
　　米霖的腿开始抖了，虽然离周六的到来还有一个晚上。

　　第二天，星期六。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米霖和杨凯出门。陈齐星保证他乖乖呆在家里，然后预祝他老爸第一次见家长成功。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米霖心道。不过小孩子讲话，随他去了。

　　而杨凯的眉头则皱得不能再皱了。想想看，好像从那日他们被李阿姨当作一对后，杨凯就总是动不动就皱眉头了。而且话还少了很多。难道他还是不能放下被人当作钙的屈辱？米霖莫名的心里头就有点不舒服。不过这点不舒服很快就被淹没在要见杨凯家长的紧张中了。

　　“你去学车！”坐在计程车上，杨凯突然冲着米霖命令道。

　　“啊？”猛听杨凯讲到这个，紧张状态中的米霖不免就一愣。

　　“我刚回国，我妈就送我一辆法拉利，我这次回去自己不开车，反而打的，你说我妈会想到什么？”

　　“……”米霖哑然。

　　“车没坏。人却不开车。要么就是看不起送车的人，要么就是，”杨凯从副驾位上转过来，扫了米霖一眼，没把话说完。

　　米霖一想，心道：“对啊，这是个大BUG。万一他妈哪天要我开车接送她去哪里什么的……”米霖乖乖地冲着杨凯点了点头。

　　杨凯没再看他，反而一手抬起来，按住太阳穴，心烦头疼的模样。

　　开车的的士司机一脸莫名。

　　司机开车出了市区，路上开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停在了郊外国家森林公园旁的一群别墅区外。

　　杨凯和米霖下车。杨凯深吸了口气。米霖发现腿抖得更厉害了。

　　的士司机收了钱走了。

　　杨凯拍了拍米霖的背，道：“给我挺起来！”而这个时候，他才介绍起他的家人：“我哥我就不说，电话里你也知道了。他的性格就那样！”

　　米霖一脸苦相，心道：“电话里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的性格我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好！”

　　“我嫂子，”杨凯道，“虽然今年已经二十九了，但是性格比较……跳脱。”显然“跳脱”这两个字是杨凯所能找到的最温和的词了。

　　“我侄子，今年五岁。”想不到杨凯居然还有侄子。先前他连提都没提。好吧，连他爸妈大哥三个人他都是一句带过，算是介绍过了，没有提到他这个才五岁的侄子真的算是很正常。
　　说到侄子，杨凯的面部有那么一丁点扭曲——米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看来杨凯是回想到了他这个星期最初两日在幼儿园受到的磨难。不对，莫非杨凯把小孩子视同为洪水猛兽，是因为他这个侄子的缘故？

　　“你躲着他就是了。”短短七个字一个句子，算是“评价”了他的这个小侄子。“我爸，”杨凯继续道，“废话比较多，他跟你讲话，你只要点头‘恩，好，我知道了’，就可以了。”

　　“……”

　　“至于我妈，”杨凯顿了顿，继而非常非常认真地强调，“她无比热情！”他重点了“无比”两个字，“如果扑过来抱你亲你，你乖乖地站住，记住，站住不要动，一定要让她享受完这个过程！否则……”杨凯不说了。一丝抓狂飞快地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否则你妈妈会捂脸痛哭，说她辛苦养大的孩子不爱她了，然后找你爸去抱怨，之类之类的吧？”米霖回想电视剧里好像有类似夸张的情节。

　　杨凯嘴角抽了一下。不语。表示默认了。

　　“……”米霖只能继续表示无语。

　　接下来，杨凯掏出手机给他哥哥发了条短信，让他派部车下来接他们。然后示意米霖跟他一边沿着环山公路走上去，一边等车下来。

　　“记住，”杨凯再一次叮嘱，“你少说话就对了。如果有问你比如最近在做什么的问题，你照我告诉你的回答就行。不要微笑！那不是我的表情！”

　　米霖头大地两手拍了拍脸蛋，努力地模仿杨凯那硬邦邦的死神脸。

　　车子来了。司机看到米霖就很高兴：“阿凯，你总算回来了。”

　　杨凯轻踢了米霖一脚，然后凑到米霖耳边小声说道：“秦叔叔。”

　　米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对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司机说道：“秦叔叔好。”

　　“呃……好。快上车吧！”或许感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秦司机愣了一下，然后才打开车门，请杨凯和米霖上车。

　　还好一路上秦司机都没有再说什么。大概杨凯话比较少，是他们全家公认的事实吧！

　　车子停在一栋不大的小巧的双层别墅门口。
　　竟是一家人都出来迎接了。
　　年岁较大，瞧起来有六十岁出头，满头银发的男子，显然就是杨凯的父亲。他身边的女人自然就是杨凯的母亲。看上去却比他父亲年轻多了，好像只有五十出头，一头乌黑卷发，穿着红色旗袍，搭着褐色披肩，优雅高贵。
　　杨凯的哥哥站在他母亲旁边，再边上就是他的妻子，瓜子脸大眼睛，瞧面相就像个“欢脱”型的。而他们前面，站的是杨凯那位五岁的小侄子。身穿小西装，活脱脱一个富养小少爷。

　　太正式了！
　　二儿子回个家而已，有必要这么正式吗？！

　　米霖下车的时候，觉得腿不单单是抖了，还发软，软到自己快要瘫倒在地了！

　　杨凯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后来大概想想觉得不礼貌，还是拿了出来，规规矩矩地站在米霖身后。却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米霖。

　　“阿凯！你总算回来了！可把妈妈想死了！”
　　杨凯口中那位热情如火的妈第一个快步走过来了！

　　米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想闭上眼睛，接受那预想而来的爱的拥抱。

　　中年女子软软的身子贴了上来，似珍宝一般将他紧紧抱住。米霖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本是死死盯住米霖的杨凯，微微将头撇向了一边，双唇抿了起来。

　　“臭小子回国这么久，不在家住就算了，三番五次喊你回来，你都不肯回来！”杨凯的妈妈放开米霖，端详着自己儿子的脸开始埋怨了。

　　听着杨凯妈妈的抱怨，米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正想是不是要装作不耐烦地说上一句：“妈，我这不回来了嘛！”

　　却是杨凯的妈妈突然满脸带笑地转向了他身后的杨凯：“你就是米霖吧？”

　　杨凯点了点头，微笑道：“阿姨好。”

　　杨凯的妈妈将杨凯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细细端详了一遍，然后满意万分地说道：“好，好。”这接下来，居然走到杨凯身边，挽起杨凯的手臂，在他手上拍了拍，“这么多年，我家阿凯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走吧，你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不用客气。”说着挽着杨凯就朝房子走去。

　　杨凯的父亲，哥哥，嫂子，纷纷让路附和：“不用客气，这就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

　　杨凯的嫂子牵着儿子跟在她婆婆和杨凯之后进去了。

　　杨凯的爸爸瞪了米霖一眼，也进去了。

　　杨凯的哥哥杨辉则满带笑意，意味深长地瞧了米霖一眼：“还不走？准备留在外头吹风吗？”

　　米霖陡然一个激灵，迈出步伐，快步跟上。

　　一伙人就这样前前后后地走进房门，踏入偌大的会客厅。

　　走在最后的米霖，依稀听见前头的杨凯妈妈亲切地跟杨凯拉家长：“听说你有一个儿子……”

　　清风灌入，米霖背后被吹得一阵发凉。
　　总觉得……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