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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雪山黑狼
      伍卡史魄
      第一章我的先辈们
      我爷爷是个尸骨都没有找到的人,这让他的后代们经常在念叨至死都要留个遗憾。
      也不知是那里土地收留了他的躯体,知道的可能是极少人和天及天空中行走风,因为上天需要管的事情太多而无法记住细节,风滑得太快没有看清楚。
      而人的一生有时就是枯井一样埋了很多东西,任凭谁也甭想翻出来。
      爷爷和奶奶共同养育了12个子女,六位儿子六个女儿。
      他们将子女黑夜时像货物统统放进屋里,而那间屋仅仅是用竹蔑席和一人高犁桦绑成的,夏天能挡住部份雨流向其它地方,而寒风却是自由通行。
      但正中心永远在燃烧的火塘把温暖源源不绝输送到每个人身上,所以说从祖辈开始我们就是生在火塘边,死也死在火堆上,火成为山里人的生命图腾。
      因为子女太多,家长对谁都没有办法上心,任随其自生自灭。
      也许是山里人世代吃苦,身上筋骨早就适应风吹日晒,忍饥挨饿日子缘故吧,所有子女都长大成人,安家落户并开枝散叶。
      就像那山间那一棵棵的青冈树,不知不觉中都长高了变粗了。这不能不说苦难岁月里的一个奇迹。
      每个子女都是爷爷奶奶身后飘扬的旗帜,子女多的人一人上前咬你一口凭是个铁人也承受不起呀!
      而我爷爷的父亲在他那个时代是个远近闻名的人,他骨子里就是个追着笑声跑的人,他自己也把走到那里都要带去欢乐看成最重要的任务。
      但他又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从不在一个地方呆上三天时间,牵着一匹马在各个村寨间穿梭,走到那里就歇到那里。
      他是别人眼中开心果,是夏天撑在别人屋顶背后的大树,冬天别人手板心上火碳。
      但对于作为他的家人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因为随时都坐在家里为他担惊受怕,害怕他喝酒无节制而闯祸。
      果不其然那年在阿鲁呷呷嫁女儿的晚会上,我的先祖在众人面前一不小心说漏嘴,一句话伤了沙马巫卡面子,当众丢下狠话就走了。
      第二天自觉理亏先祖打上酒,委托沙马巫卡叔叔沙马什子去登门赔礼道歉。
      然而传回来却是恐怖画面,沙马巫卡在自己院坝摆下一块大石板,他坐在大石板前反复翻磨着那一把大大斧头,并不停用身旁小东西测试斧头的锋利。
      对站在身边说尽人世间所有好话长辈只当是与自己无关,他张嘴只有一句话,说只有杀了先祖才能了结这件事。
      五天五夜,先祖和家人躲在屋里一步门都不敢出,最后卖掉家里牛马羊,凑齐5块大锭才将事情了结。
      先祖在自己骑马被买主牵走那天痛哭流涕,喝醉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从那以后先祖性情大变,一天到晚萎缩缩,每天蜷在屋里睡觉。
      最后还染上吸鸦片的恶习,临死之前看了看围在身边妻子和儿女,流下最后一滴眼泪后去世。
      时光不停流失,就如山顶流水叮咚丁咚的流淌,爷爷奶奶拉扯着十二个儿女在长大。
      大家像岩缝间树木盘进泥土在生长,穿在身上衣只能遮羞不能遮体,饭吃了上顿就开始操心下顿的日子。
      子女稍大一点就会有从早到晚做不完事情像根绳索一样牢牢套在小小脑袋,小的白天则一律丢在土地里,任随其泥巴中爬行、亲嘴和玩耍。
      奶奶带着几个大点孩子一年复一年的脸朝耕地背顶太阳辛勤劳作。
      爷爷则在每天早晨只要能辩认得路就要出门,怀揣几个烧熟洋芋,背上那杆啄火枪,唤上猎狗就向山里走,傍晚才拖着满身疲惫回屋。
      妻子儿女白天一边干活儿,一边竖起耳朵辩听山梁传来声音中是不是还有枪声,因为有枪声传来意味着爷爷有可能收获猎物,晚餐就有肉星味。
      但有时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到天黑,却发现满头大汗的爷爷全身上下只背了一背柴回家,别的两手空空,家里人赶忙烧几个洋芋充饥睡觉。
      如果那天侥幸捕获猎物,爷爷就要规规矩矩切下敬奉祖先肉块,在火碳上烧熟后恭恭敬敬双手高举呈放到香火板,请祖先最先享用。
      然后切下最好肉块,两个大儿子就举上松明火把,把贡物连夜送到十几里地金场沟自己主子黑彝王米各家。
      如果心情好,黑彝也会回赠一些小礼物,以示恩赐。
      当时所有彝族百姓都分属不同黑彝,黑彝子女长大后,父母也会将自己所辖百姓象财产一样进行分割,然后派人知晓,从而建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不改变从属关系。
      每到固定时节,爷爷都会领着自己所有能使上劲子女,带上干粮,披上白日黑夜不离身的擦尔瓦到黑彝家当差做活。
      逢年过节爷爷就会带猪脑壳、猪膀子、羊腿肉去黑彝家拜年,感谢主子照看。
      最害怕是主子们相互打冤家,一声令下,所有百姓都必须无条件出兵出枪,战死的尸体由家属自己派人抬回来,遗属们只能接受老天安排。
      所幸爷爷主子——黑彝王米各财大势大,一般黑彝要么在他面前满脸堆笑,要么提前避得远远的。
      况且黑彝之间为各自利益也需要抱团取暖,相互之间执意要亲上加亲,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家不到万不到己都不会走上那条撕破脸动刀动枪的绝路。
      而稳稳坐在他们头顶的是大山样的土司,他才是这块上万平方公里土地和臣民的统治者。
      在这块地盘上需要生存黑彝首先必须要取得土司大人颁发红照,黑彝们在他面是只能弯着腰杆、低下头,老老实实交钱纳粮。
      爷爷外表一看去的愚钝呆滞掩盖他本身很多与出生时带来和生活留下的混合体,实际骨子里他是个不用皱眉就已经算计了好多现在及以后的事情,这也是他的朋友及敌人很多年相出下共同作出决断。
      但在黑色岩石般人世间他和只蚂蚁分量是一个不重一个不轻。
      他眼看自己土地收成一年比一年在走下坡路,喂牲口人户却是山里蚂蟥越聚越多,牲畜越放越瘦。
      他暗暗下定决心,借着打山作招牌,徒步走遍四面八方每个角落,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反复查看和对比,他连这些地方那里有个耗子洞都搞的清清楚楚。
      最终他选定一块叫呷里坪地方,这个新地方距我们以前的老家有两天路程,这里草场丰茂、水源充足,特别适合喂养牲口和种庄稼。
      做了决定后,他马上用5块大锭去贿赂呷里坪官人,哀求他办到土司大人恩准的红照。
      按规矩百姓搬离原址,必须经过自己黑彝批准,起初王米各死活不干,后来没办法爷爷又送上2块大锭,好话说了几天几夜,口干舌燥到哑声哑气。
      王米各才算松口,并将爷爷转送给了他家的亲戚胡伍都家。
      一等同意,本着千百年来就有抱团生存的原则,爷爷联合起自己五个兄弟和六个妹妹家连夜收拾家里那点本来就不多东西,牵上牛马羊即刻起程出发。
      但这个时王米各开始反悔了,但碍于面子,他只能暗中放毒箭、施毒招。他派人挑唆与我爷爷家支有仇沙马家支组织青壮年进行半路抢劫。
      我爷爷和几个弟兄都是常年累月话不说屁不放闷下身子卖气力,一旦生气不动嘴巴先动手,是靠拳头说话的男人,奶奶们都说自己男人就是一个牛样的人。
      他们决定让妇女和孩子先走,六个弟兄扭成一坐山挡在路口,大家发下死要一起死活要一起活的誓言。
      他们提前抢占险峻隘口作为狙击阵地,当爷爷6个妹夫提出也要和他们并肩战斗时,爷爷却以是自己家支事情不用外人帮忙为由一口回绝。
      这件事也让6个妹夫在以后岁月里一辈子不敢在爷爷面前抬头说过一句硬话。
      双方相互射出结冤家第一枪,那身边飞的小石子一样子弹可就变成了要人性命凶器。
      爷爷们边打边退,撤到金岭河边时,子弹打光了,每个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二个的人累得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往外喷气。
      最终是按年龄大小分成三帮轮流渡河,哥哥骑在马上,弟弟紧紧攥住马尾巴闭着眼睛往激流涌动河里闯,终于在仇人到来前靠着爷爷骑马将他们带出死亡河流。
      从此爷爷将骑马当成自己亲兄弟,喂养在屋中央,也从未再让自己和别人上过马背。
      骑马病死后,爷爷将自己死后预备耕牛杀了来拜奠,以父母礼仪操办骑马的葬礼。
      但若干年后已成为儿女亲家的沙马巫卡在酒场坚持说当初是沙马家心慈手软放了爷爷们一条生路。
      这让几个爷爷当时壮举变成现在的一滴小水,当时坐在一起几个爷爷只能尴尬的相互笑笑,共同举碗敬表亲一碗酒而了事。
      呷里坪是个典型二半山。最显眼是三座象兄弟一样并肩相依大山,从肉眼看得到山脚和矗立蓝天里山峰都是莽莽森区。
      那黑白相交心香岩是个经风雨见世面的老人蹲在半空中,仿佛人世间一切都逃不出它的法眼。
      白水岩有一股洁白如玉山泉,从半空中喷射下来,砸起浪花声震几里地外。
      到了这里爷爷立马在杉林坪建了转场窝子,将猪牛羊全部放到三锅桩,然后各家划界开荒。
      爷爷与当地小伙徒麦色扎石拜接为干亲家。麦色扎石是个一点就透人精,聪明人相互递个眼色就明白对方想放什么屁。
      麦色扎西又将爷爷介绍给当地曲班麦色次丁。爷爷及整个家支在当地生根发芽,爷爷也开始和二位藏族头人结下岩石般友情。
      爷爷在整个家支和6个妹夫面前永远是处于仅次于供在香火板上祖先的位置,他说句话其他人抖都不会打一个。
      他每天除安排家里事情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外出打山,处理好周边邻里关系。
      特别是挖苦心思加深两个藏族头人关系,麦色次丁和麦色扎石都是性情豪爽的人,喜欢围成一堆喝酒聊天谈事情。
      这时大家都认为别此是平等的酒客,在这个特定的场合发生很多过激行为都会被周围的人理解,因为别人一句淡淡的他酒醉了就会获大伙一致宽容。
      而且翻酒碗和和翻饭碗是山里人最唾弃不齿的两件事。所以喝酒时山里男人最放松也是最开心的。
      开头明明是你来我往谈得客客气气的,烈酒水般进口上头后,大伙转眼变换为另外一个人。
      一句脱口蹦出的话也许是扔进干草中的火星子,有时喝着喝着一言不合吵起架来就变成很平常的一件事情。
      但只要爷爷在里面他总是有手段让聚会尽兴而散。
      随着喝酒吵架次数增多,三个人觉得一天不见一次面心里都是空落落,日子长了,寨子里人户请客总是将三人当成一人来请。
      有时遇上缴粮缴钱或聚会时,两人总要拖上作为百姓的爷爷结伴而行,让爷爷结识了许多土司衙门小官史,知道很多土司衙门规矩。
      每次外出三人骑在马上甩洒壶轮流喝酒,喝醉了倒在路边呼呼死睡,害得家人经常结伴顺路去寻找。
      爷爷因与头人关系密切,对自己黑彝胡伍都只保留了表面客气,对此胡伍都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转眼间,我大伯就长成18岁小伙。他遗传了我爷爷的精明能干,但脸庞远远看去引得年轻姑娘低下眼睛瞧自己蹦蹦跳跃的心子。
      性格就好比白水岩瀑布尽往外洒水花,,他已成为山林里一只逗凤惹草小蜜蜂。
      每天闲暇时,身边总跟着一些刚刚懂事的青年男女,听他上天入地,树林河流,笑话神话乱吹乱编,笑声总是传到大人耳朵里直摇脑袋。
      爷爷早就为他订下娃娃亲,女方是和他朝夕相处的表妹莫色伍牛,只待来年开春就结婚安家,双方家长连婚礼上用的猪都提早喂得肥肥的。
      但是命中注定没有就是没有。那年冬天他受爷爷指派回老家参加黑彝王米各儿子的婚礼,同时作为随从服侍胡伍都儿子胡使哈。
      婚礼派场很大,方圆几十里地的黑彝和百姓都派人参加了这次盛典。
      由于人多房屋容纳不下,许多年轻人只能天当被盖、地当床,围着雄雄烈火,唱歌跳舞来消磨这漫漫长夜。
      我那捣蛋大伯却闯了大祸。白天胡使哈勾引好另一名黑彝女子,但那晚他贪恋碗中酒醉得人事不醒。
      却被有心大伯穿上他的擦尔瓦黑暗中占了黑彝女子便宜,这使他以后一直为此沾沾自喜。
      但下半夜他处于恨仇雪恨,估倒睡了外出到森林里解手的沙马乌芝,这还了得,没到天亮他就被沙马乌芝兄弟绑到家里。
      盛怒中沙马家男人把他打得连身子都爬不起来,其中一人还拿把刀说割了大伯的那根武器来出气,要不是一旁沙马乌芝苦苦哀求,大伯就成了不公不母的人。
      第二天胡使哈自己先走了,沙马家也怕传出去丢脸,秘密派人找到爷爷。爷爷理亏,晚上一个人潜回老家,赔礼赔钱了事。
      事情应该就此结束了,谁知2个月后微腆着肚子沙马乌芝一个人带着干粮走了两天山路偷偷找到大伯,没有办法双方家长商量只能让他们在一起。
      两个家支世仇也就此烟消云散。所以说有时用枪支都不能说成事通过一对男女就能逢凶化吉,世间事就是歪锅配歪灶,一把钥匙就是能打开一把锁。
      大伯母是个一辈子眼睛向上而不会朝下的女人,家里碰上什么事情都想依着自己想法去做。
      但大伯父觉得自己好歹是个背着男人皮皮的人,觉得天天让着女人怕被别人戳指拇吊闲话。
      所以牙齿和舌头摩擦不可避免,夫妻经常手脚碰撞,大伯母就立即躺进床上什么事不管,不吃不喝。
      大伯有些事觉得对不起妻子,没有办法只好关上门到老婆耳朵里说悄悄话来哄,渐渐的退让到家里大小事都得看婆娘脸色决定。
      爷爷见了心里窝了一肚子气,觉得抛头露脸一辈子从来只有听别人被其他人直直点点,但现在却换做自己红张老脸,在人多面杂场合脸燥心跳听别人讲儿子是粑耳朵连个女人都管不住。
      自己回来接连将儿子吼来骂了几次,说到后边差点动手打人,还让奶奶专门去找儿媳妇单独说话几次,但只见花开就是不见果子结出来。
      十几年后大伯母得了重病睡了1个月,临死之前要大伯发誓不能再碰其它女人,否则上了天堂她回来找他算帐,大伯被迫答应。
      伯母死后,爷爷张罗着从几个年轻表妹中找一个给大伯,大伯想起自己毒誓不敢答应。
      下半辈当了几十年的寡公子,连女人边都没沾一下,不知道大伯母在天上看了是否会笑。
      二伯父阿呷你色是个三句话也敲不出一个屁的人,有时叫他说话比登天都要难。一天到晚就是手脚不停在做事,别人说什么都是笑笑就算了。
      二伯母使且却是眼睫毛抖一下就想出好几个主意的女人,起初她打心眼瞧不上二伯父,姑娘时候就和自己相好月下跑过、林子里钻过,但双方父母订的娃娃亲象根无处不在绳索困住了她。
      畏惧于爷爷和父母威势,她母亲更是直接手拿麻绳说姑娘悔婚她就上吊,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被亲友软说硬逼嫁给了二伯父。
      和二伯父坐一家后觉得男人顾家,处处心痛她,所以去那里都象无处不在影子跟在丈夫后面。
      在女人些面前大骂老公如何如何不好,自己如何亏了,但绝不允许二伯父和别的表妹有单独相处机会。
      她还将二伯父训练成了远近闻名“德古”,到处被人请去调解纠纷。
      每当有人来请时,二伯父总要客人坐在屋里诉说具体案情,然后借口说备马鞍,让客人先走,他则走进里屋听取二伯母安排。
      时间一长,二伯父的名气越来越响,二伯母也是整天笑脸盈盈。
      爷爷第三个儿子木呷就是我的父亲,他是呷里坪山顶最毕直挺拔的那棵松树,他是爷爷捧进怀中的心肝宝贝,也是爷爷一天到晚走到那里就带到那里的小跟班。
      从我记事起,就觉得父亲有张与众不同俊郎洁莹脸庞,一颗圆圆黑痣恰恰镶嵌在眉心中心,全身上下总要收拾得体体面面,这在尘土飞扬山寨是个唯一例外。
      做什么事都要一步一脚印踏着节奏往前走,闲暇时背个笑脸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就像一个满身欢喜的菩萨,偶尔实在生气了就低头走去没有人的地方,过一阵子回来后又是一脸沉静跟安宁。
      只是每次喝酒后都要吟唱几首从祖先传承下来老歌或自编自唱的山歌。
      我的四叔你色子脾气是个火药桶子。经常和爷爷顶着干仗,全天下只听奶奶一个人的话。
      他在那里都是个坐不住屁股的野马,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坐满一杆烟功夫,一天到晚东晃一下西跑一下。
      一次做错事被爷爷痛骂一顿,抬头拿起挂在墙上绳索就往林子里奔,吓得所有亲戚跑出去挨林挨沟搜遍寻尽都没找到一个影子。
      最后还是奶奶一个人漫山遍野哭着喊遍四伯父小名,四伯父才乖乖跟奶奶回家。
      从此爷爷最厉害也是用一双牛眼瞪他一下,但确实再也没有打骂过他。
      我的五叔伍达从早到晚背着笑脸走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除了微笑还是在笑,和什么人说话都是像个姑娘样轻言慢话。
      遇见别人吵闹总是静静呆在一旁不肯插一嘴或上前帮个忙。
      有次和四叔出门到别人家喝酒,回来路上发酒疯的四叔死活不肯回家,反复劝拉中五叔的劲越使越大,抓扯时被鬼吃心的四叔顺口咬断耳朵,五叔本人笑脸沉寂一段时间才和四叔恢复弟兄关系。
      到是五婶却对四叔记恨好多年,他们是亲上加亲表兄妹,但五婶从那件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四叔说过一句话。
      六叔使莫子是爷爷儿子中死得最早的那一个。
      那年爷爷家奴隶什呷子因为被四叔打骂后逃跑了,四叔骑马追的路途上马蹄踏青石板时滑了一下,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闷了一肚子气回到家一看什呷子好端端坐在火塘边休息,气疯了四叔举枪就打,恰恰就打死了自己亲弟弟。
      四叔吓傻了举枪自杀却被奶奶把枪抢下来,奶奶不分昼夜守了四叔五天五夜,什呷子只好乘人不备上吊自杀。
      几个姑姑中最可惜是二姑乌牛。她年轻时候是开在寨子里的一朵鲜艳的索玛花,长大后同寨子藏族小伙杜基扎什阴悄悄靠成一对,到后来变为彼此之间谁也离不开谁。
      但因订有娃娃亲,又是调换亲,爷爷奶奶还是强迫她嫁给了表哥莫什拉哈。
      由于二姑心有所属三天二头往家跑,并不顾一切提出结束这门表亲婚。
      觉得自己丢脸臊皮的莫什拉哈决定遵照所谓男子汉的习俗用刀割下二姑耳朵作为报复,二姑拼命反抗时割伤了动脉,人变疯后不分白天黑夜到处乱跑。
      莫什拉哈摊上大事,一天到晚跟着婆娘后面跑,叫苦不迭。几年后二姑跌落山涧摔死,莫什拉哈在本地无法容身,只好搬去远方。
      三姑阿其嫫是方园几十里地公认投胎投得最好的姑娘,年轻的时候她天生的脸蛋及身子引得黑彝胡使哈把祖宗传下规矩忘在脑后,主动降低身份和她好上了,就是那个曾被大伯顶替过的男人,怀孕后胡使哈碍于面子拒不承认。
      在头人面前对质时她简简单单几句连环套话就让男方自己现了原形,使黑彝男子不得不按规矩娶了白彝女儿的她。
      这使她成为当地女人聚会或说悄悄话时都要放在嘴边话题,这使她们始终相信只要有办法自己相中男人就会成为自己手中战利品。
      而我的母亲是佃班麦色次丁女儿,叫仁青卓玛,意思就是仙女意思,而我母亲就是从天上来到人间的仙女,她是我心中盛开在高山永不凋谢的格桑花。
      母亲是外公的幺姑娘,外公和外婆养育了三朵格桑花,独独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但外公外婆照样在心里乐开花,他们觉得女儿更象父母贴心衣服,即使在寒风咆哮冬天自己也有世间最暖小皮袄。
      由于母亲是小女儿,外公从小到大将她抱在怀里,生怕有天会飞走了。
      而爷爷和外公是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伙伴,父亲和母亲是从小玩到大的男女,不知不觉长大后他们是村头两股溪水汇在一起。
      但外公两个女儿已嫁人,母亲是最小女儿,按惯例必须招女婿继承家业。
      而爷爷有点不乐意,不愿意自己最疼爱儿子去给人家当锅桩听别人使唤,父亲以前还和血缘关系的表妹订有娃娃亲。
      没有公认事由退婚是很麻烦而又伤亲害友的事情,搞不好几代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亲戚就此翻目成仇。
      果然听到风言风语舅舅娘娘和表妹们看见父亲比杀父仇人还要恨,渐渐的父亲去见恋人次数和脚步少了一些。
      母亲一颗狂热的心呼的燃过大房子,觉得父亲欺骗了自己,拖起比她差不多一般长的外公藏刀在野地里追杀过父亲。
      后来双方家长坐在一起商量,同意结这门婚事。
      爷爷送上酒请能说会道长辈去帮忙办退婚这种理亏的事,经过中间长辈亲戚前前后后几次恳求商量后,女方家长答应松口沟通。
      爷爷亲自带上酒、牲口和财物到女方家按彝家规矩赔礼道歉,最终取得对方的原谅及同意解除婚约。
      然后爷爷才又带上所需东西到外公登门求亲,第二年我就来到了这个飘着粮食和山林混合味道寨子。
      呷里坪其实是个并不安宁边界地方。寨子里藏族、彝族、蒙古、苗族50多户人家,大家几代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下来,彼此都成为对方一部份。
      我出生后,外公请喇嘛打卦,取名麦色扎西,爷爷也执意给我取了彝族名字瓦莫子,意为岩石儿子。
      双方长辈各叫各的名字,使我父母亲夹在中间很为难。好在寨子那有些传下来的规矩中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他杂在一起了,反而是其他的外人对此见怪不怪。
      长到5周岁外公想送我出家当喇嘛,但母亲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子女,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外公被女儿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到外地请老师来教我识字。
      我外公的先祖在别人眼中和嘴里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人。
      他年轻时候就因为家里男人太多而无法在本地立足,只好空着一双手,带上两条腿离开生养小寨子和流泪的双亲,跑到土司军队用命换饭吃,成为到处征战杀人的武器,过着刀口舔血日子。
      一次为了争夺边境交通咽喉三岔沟控制权,金木和龙坝联兵和岭南大黑彝胡阿各展开了战争。
      开战一个月,双方陷进泥潭里就像两条斗狠拼命公牛,谁也不敢退但不能进一步的耗在一起。
      战区百姓是个人早就逃得远远的在外地乞讨流浪,遗留马牛羊早就乱兵枪杀得连毛都没得一根。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黑夜,不管三七是不是二十一都决定赌一把的带兵官孟朗仁青决定派先祖和其它3名勇士上绝壁悬崖搞偷袭。
      他阴森森站在前沿阵地上,脸青眼红叫道:“别怪我事先没告诉你们,一会有枪手紧盯你们四个人,你们今晚只有一条往前进而不能向后退的独路,要么祖宗保佑翻过那匹悬崖当猎手砍敌人,要么人倒霉从半空中甩下来连骨头片片都找不到一块。一切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出发!”
      没有任何退路他们乘着夜色像野鬼飘过大树林,潜到岩脚边四人脱掉鞋子夹进腰间,赤起双脚就朝上爬,到了下半夜他们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情况下爬完镜子般笔直光滑大岩子。
      躲在暗处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有劲偷偷钻进敌方阵地,猎杀完哨兵就象4条闯进羊群张开血盆大口饿狼左砍右杀。
      黑彝联军也是防天防地就是没想到背后这看一下都让人心惊肉跳的天然屏障上能有活人钻上来,阵地突然变成决堤口子,看到信号带兵官孟朗仁青带人象洪水一样冲刷过去。
      大获全胜后,带兵官孟朗仁青获得土司极大赏赐,和先祖一起其他3名勇士没能活着捱过那场战斗,老天把所有赏赐都落在先祖头上。
      土司大人册封先祖为呷里坪佃班,并拔有佃户150户,为其震守边界,刺探四周敌情,从此先祖和后代开始在这里耕耘和发家。
      外公精通边界地所有民族语言,和毗邻地实权人物广交朋友,并在各个关键地方都安插有自己密探。将自己办事能力和情报信息源源不断通过快马送到土司衙门。
      通过几代人忠诚表现,境内至高无上统治者土司大人给予外公家极大信任,这也给外公带来极大压力。
      他即使睡自己家里床上也要睁着一只眼睛才行,距离他最近的人看到是一个隔了一座的人,连和他共用一个枕头外婆有时望见只是一双洞口深深的眼睛尽头。
      首先他对自己主子必须表现出看得见、摸得着的忠诚和勇猛,就象牧户门旁那高大温顺藏獒,主人面前和外人跟前都要有截然不同动作及结果,稍有失误极有可能就有家破人亡的惨剧在前方某一处等着他。
      每年土司在议事时候,都要公开处置一批对自己有二心臣民和头人,挖眼睛、挑断脚筋,戴上九十斤重青冈木枷锁。
      最惨的将犯人双手捆住,拴在烈马屁股后面狂奔,不到一烛香的时间整个人就会血肉横飞,最后把仅存尸首丢到大河里喂鱼。
      对属地百姓,外公既要争取他们对自己形成像地里庄稼生长一天一滴的拥戴和依赖,又要时时显示出自己是棵滑不溜揪无法攀爬的大树,但可以像个温顺的绵羊躲在下面档风遮雨,当然想吃你的肉时你也绝对跑不脱。
      对外则完全是虎豹张开血盆大口及嘴边尖利吃肉的獠牙,让隐在暗处对手远远躲开或逃跑。
      每当在边界和其它人聚会时,外公总要乘着酒兴表演刀法和指那打那枪法。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与我做对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但除非是在自己家的屋子里聚会时可以放胆把酒当成水一样畅饮外,其它地方则只能不醉装醉或借酒发疯。
      和爷爷开亲就是出于拉拢和控制成分,其它2个女儿已嫁给金木有权有势人家,当时土司的门公仁青降珠出于某种考虑向外公提出结亲,但外公前思后想后害怕土司猜忌婉言谢绝。
      外公家当然住在呷里坪最大也是最好坪子里。也是距烧香梁子最近人户,这里占椐着整个寨子最大水源,也是掐住翻出大山通往外界唯一通道。
      这里以前本来是有2户农户,但被先祖看中只好乖乖搬离。
      整个房子从外面望去是个大大碉楼矗立在平地上,将宽宽马路拦腰斩断里外两段,除了天上飞的有翅膀的外,路上走的两条腿都得验关才放行。
      房屋最外层是厚1米高2米石墙,威严蹲守在那里,每隔1米就有一个瞭望孔。
      中间立根牢实高大门柱,两边是厚厚杉木制成两扇大门,外面钉满了整齐铁条,夜晚关门时候得有2名身强力壮小伙子使劲往外推。
      门外两旁栽有2棵大大柳树,一个大人用双手才能环抱过来树桩上用铁链拴着两条比绵羊还要大的黑藏狗,大门里边有1名比狗还机灵持枪哨兵守在里边和外面。
      院子里面到处铺满大青石板,主人居住房屋从下面望上去就是个周围大树一样高的楼房,雄视着整个院坝和附近地方,象一双无处不在眼睛监视这里任何风吹草动。
      整个楼房分为三层,第一层用石墙垒成,所有大小牲口都分别关在里面屋子中。
      第二层是主人住房,是木料搭建木樏子。修建时先在森林里选最好最标致木杆,砍好除皮晒干,修的时候先用黄泥水作不说话的师傅,反复翻砍到用眼睛盯看不到一丝光钱才算合格。
      然后用推刨来推得的白净如新,修好完用木碳标好记号,然后拆开一根根用人的肩膀扛回来,最后按标记重新恢复原样。
      三楼是一间金碧辉煌佛堂,这间房屋一般人是不能进去,就是我爷爷也从没有到过这间房子。
      距大门最近一间屋子是土墙房,这里从早到晚都是叮叮当当声音,闻到味道和听见响声就让人往里直吞口水,这是每天人和牲口增加动力的源头。
      早餐是起床就要喝的酥油茶,第一道茶先由外公和外婆享用,第二道茶归其它家庭成员享用,第三道茶才轮到其它人。
      忙完早餐,几个丫环就开始给牲畜喂食,牧工跟着带上一点干粮去放牧。
      他们的任务就是变成那些不会听人话东西的跟屁虫,一步都不离跟在它们身后绕山转,等到太阳落山天要黑尽前才可以回来。
      父亲和母亲每天天刚麻忽忽亮时就起床,手快脚疾打扫收拾房屋。
      一等家里仆人将茶煮好后,他们一个端茶点心,一个端茶,恭恭敬敬请外公外婆躺在床上享用。
      外公外婆捡起盒里银瓢,那浅白色糌粑子弹一样投进嘴里,闭着眼端起碗里乳白色茶往嘴里倒。
      喝完三罐茶就服待外公外婆起床,外公穿戴完毕就站在高高石梯象个老子天下第一的土皇帝安分派每个人当天做的事情。
      大家都像身后有鞭子赶样做好交到自己手上的事,所有的人都得把个人盘子里稀饭吹干净,否则连正常的觉都别想睡。
      除非有重大节日,每个人都是陷进耕地里的老黄牛,从架担套上肩就身不由己往前走。
      我是唯一个可以晚睡晚起的人。
      早晨太阳晒屁股,我被尿胀醒后起来,就慌慌张张小身子从床上直接奔到石梯口撒尿,而母亲赶紧过来给我披上小毯子。
      撒完尿丫环就用水冲刷石梯,否则太阳晒了有尿臊味道,外公就会责骂下人。
      二楼房屋外有一道木制护栏,供2人并排行走观察四周情况。
      不管风吹还是刮雨,只要有铃声或猎狗狂叫,马上就有人提枪跑上护栏扫视这里闭着眼睛也能想起来一草一木有什么风吹草动。
      每当有阳生人进来,就必须出示土司衙门颁发通行证,否则一律不准进出。而有客人来拜访时一般事前要派人来喊话或书信通报一声。
      遇有贵客来临,外公必穿上平时放进箱子里珍藏的盛装站在大门外迎接,那件全身最显眼的楚巴下端缝着一圈巴掌宽极为珍惜水獭皮,在太阳里像银光闪闪鱼儿欢快的穿梭追赶。
      客人在下马石处下马快步走过来,外公先低腰双手敬献洁白的哈达,互致问候后主客并行到客厅叙谈,先喝茶后吃饭。
      遇上一般客人直接堵在大门外,有事谈事,谈完事就打发走。
      外公一般不留客人住宿,遇到特殊情况就把客人安置修在院坝里的2间客房,晚上还派暗探监视,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外公的先祖当初修房时专门重金从外地请来木匠和石匠,那些卖苦力和技术的外乡人人不分白天黑夜忙了一年才将房子修好。
      完工之日先祖以感谢的名义宴请这帮匠人,喝醉后先祖漫不经心问道匠人们以后还能在别的地方修出这样漂亮房子吗?
      匠人中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回答说:“只要钱多就能修得比现在这个还要好看。”
      先祖眨眼间动了杀机,他派家丁埋伏在必经之路老鹰嘴,枪杀了途经此处匠人们,直接弃尸于金水河里,也让十几个家庭的人同一时间同一批当了孤儿寡母。
      也许是做了坏事总要遭报应的缘故吧,先祖晚年在病床上活活折磨了整整2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请了无数喇嘛来做法事,没有任何效果。
      良心发现他要子孙发下毒誓,不准随便杀人就归天了。
      三岁以前我是全家人含在嘴里的一块宝。
      每天太阳晒热坝子,爷爷就派人来接我到家里去玩,除了吃饭就是要教彝话,傍晚时刻爸爸妈妈就来接我回家。
      直到我弟弟麦色巴丁出生,父母开始围到弟弟转来绕去。爷爷早晨把我接走,太阳下山天黑前又派人送我回来。
      每天闲得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我一个人望望四周连绵不断山脉和一年365天都绿得熏眼树林,但定下心仔细瞅瞅每片林子和每条山沟,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发现那独有的与众不同色彩。
      有时无事可做的我直接躺在草地上看头顶蓝天里一朵朵或一座座白云飘过驶向远方,或者孤单的我坐在门前大石板上,抬上双眼瞅下海螺山顶上那一棵棵顺山梁长的大树子。
      然后放低眼睛瞪圆珠子直直盯住森林中弯弯拐拐小路是否有生人探头晃脑钻出来,暗暗埋怨太阳怎么会这样一直挂在天上而不跑到对面的山顶背后去。
      夜晚一个人躺在床上听围在火塘边大人们你一句我一嘴凑成块堆的龙门阵或高兴在唱伤心也会唱的山歌。
      平时和我在一块小伙伴都是年龄差不多的玩伴,我们之间还没有人具备能区分胖瘦高低和美丑能力,我们简单把大家分成两种人,即开心果和晦气蛋。
      开心果走到那里大伙都会像小鸡跟在母鸡身后叽叽喳喳叫翻天,倒霉蛋则只能独自躲在没人角落把石子和泥块当朋友。
      如果实在是想和小伙伴玩耍,只能用小礼物当做布蒙一下大伙的小眼珠,但那只是短短一会儿,因为山里的风太大随时吹落蒙眼小布片,再小孩子突然懂得晦气沾身是让自己倒霉的。
      六岁的以后,我就不能自由外出,身上必须佩戴外公赠送小藏刀,每天挺直腰板打坐在桌子学藏文,念经文,除了吃饭睡觉外,不能偷懒和耍小动作。
      每当我眼睛瞟向窗外野地戏闹小伙伴时,老师仁天杜基总是眼神凝重的说:“扎西,你将来是要当上等人的,千万不要跟他们学。”
      有时还痛心疾首教育我:“如果你自己不争气,我的心血白费了,我会很伤心的,我在自己师兄弟们面前也会抬不起头。”
      听到这些,再看一条条皱纹刻在脸上的仁天杜基,我只有一闷心思钻在书本里,有时还甜言蜜语“老师长大后我会对您好的。”当然过后我自己很快就忘了。
      那晚上我梦见自己已经长大成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家乡寨子里,众多穿着鲜艳随从前呼后拥,我的老师捧着本书徒步追在我屁股后面跑。
      十三岁,对于我来说是人生第一道坎。那前几天家里就忙开了,杀猪宰羊,把房屋和院坝扫过来又清过去,匀匀铺上新摘松叶。
      那天晚上父亲被爷爷派人叫走了,整夜都没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和母亲跑到路口去等。我们瞪住那熟得不能再熟山垭口瞧了好久,爷爷和父亲以及十多位长辈才穿着艳丽民族服装冒出来,他们徐徐骑马赶来。
      我第一次发现爷爷如此庄重,父亲一言不发跟在爷爷后面。
      爷爷走到我面前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孙儿长大成人,来,这是爷爷送给你的成人礼物。”
      说完爷爷从奴隶什帕子手中把缰绳递到我手里。
      “哇!”我仔细朝前扫去,马匹全身上下全是金黄色的毛,擦到地面四只脚却是雪白丝绸,顿时有水一样一股股感觉钻进人心尖尖里,那流光金子流进我眼里浸化为蜂蜜往下淌。
      我得到这礼物是万里出一的叫四蹄踏雪,是好马里珍品中珍品。
      马背上的鞍子是用白银包裹装饰的,在阳光映衬下游动亮晶晶的星星
      这时外公也迎出来,他嘴张得大大的:“亲家你这是?”
      爷爷挺高胸膛说:“这是纯正彝族跑马,跑过一里地杯中酒不洒一滴,我亲自搞来送我孙儿。”
      外公也知道彝族好的跑马是宝中宝,有时有钱不一定买得,他手往前一伸嘴里连忙说:“屋头坐!屋头坐!”
      在大厅我在全场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注视下一脚踩在猪膘上,外公给我换上华贵服饰,佩戴上长长藏刀,意味着我现在已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第二天,外公就送走仁天杜基老师。我反复恳求外公让老师留下,说自己还不认识的字还很多,外公却说我读书够用了,兄弟暂时用不着。
      我知道外公家过日子是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来花,那高大房屋就是牙缝下攒出来的。不象爷爷家,钱都变成酒和肉装进嘴里化为肥料。
      没有办法我只有将自己唯一私有财产小匕首送给他,依依不舍看着他远走他乡,走过那道看不见山梁。
      第三天在那张书桌上我孤独坐了整整一天,瞧着那空空椅子眼泪不争气滚下来。
      此刻我多么渴望有个法力无穷的菩萨降临身边,巴不得让自己马上长成大人做主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外公三天二头不落家,早出晚归到外面办事和应酬。
      每次要走时他都会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其事对父亲说:“你是留在家里唯一成年男人,一切就交给你了。”
      父亲最先激动得身子都要抖起来站不住脚。
      后来次数多了,他就当左耳进右耳出,很激动以后就变成无动于衷,因为父亲是上门女婿,在家里只有出力的义务而没有决定权力。
      外公走后,家里大小事决定权就落在外婆手里。有时她们母女两个当着父亲面叽叽咕咕商量事情。
      父亲看着走也不是看也不是的左右为难,他就学会了外出做买卖,反正是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最初生意就是小打小闹。在这里收购羊皮、牛皮和土特产品到外地去卖,回来时捎带些本地需要茶叶盐巴回来。
      由于外公和爷爷的影响,加之父亲胸中憋了一口气,每天起早贪黑的想一门心思搞出名堂来,生意慢慢做大了,兜里钱多起来,父亲腰板硬起来,外公对父亲也开始另眼相看。
      自从成人后我就缠着父亲到外地跑生意,父亲终于有一天答应了我的请求。
      那年秋天,父亲收购完所有山货,整整20匹马,15匹驮货物,5匹骑马,临走时母亲提出想跟着去见世面,被父亲以马匹不够为由拒绝。
      出发那天,鸡刚叫三遍,我们就象打仗一样忙碌起来,给马喂饲料,背马鞍,驮货物,每个人脚不沾地、手不停下忙到太阳出来才出发。
      头骡打扮最威武,也走在最前面,我家头骡头顶一手长旗杆,那上面缠紧最长最白牦牛毛,五颜六色布条迎风飞舞。
      一般行人看见头骡就知道谁家马队到了,有权有势的人家连马都学会横冲直闯,势力小的只有早早避让,免得惹祸上身。20匹马走在一起就是浩浩荡荡的架势。
      但走了一天后我就开始回悔了,跟着马帮走其实是件很苦的差事,太阳出来后马路就是一个大大的蒸笼,走在路上,那下雪般马蹄卷起灰尘扑面冲来,而且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当个木头人脏嘻嘻跟到马屁股撵,上坡和平路骑在马鞍上,下坡就要就得靠自己一步步柱着双腿往下走。
      即使骑在马上一会屁股就疼得钻心,中午不停顿,只是每个人用碗盛水弄一点燕麦糌粑冲饥。
      好不容易挨到了宿营地,又得将货物码放整齐,生火煮茶、弄饭。
      吃饭后又得到遥远茂密森林里将走到五零六散马找回来拴在马绳上喂料,弄完这些只能圈在熏烟流泪贴到火堆边取暖。
      夜里星星下用马毡做床,有一股怪怪味道,盖几件毛毯,晚上冷得打颤颤,上牙挤磕着下牙吱吱响。
      父亲和几个堂兄弟边吹牛边大口喝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觉。
      第二天早晨天刚翻出白稀就被马铃声搅醒,每个捶背扭腰坐起来烤火挨到天亮。
      最惨的全身蚊虫叮咬,弄得手不停去抠挠得出血,用一时剧烈疼痛来止住浑身不自在痒痒,父亲和几个堂兄弟忙得手忙脚乱,谁也顾不上照看上我。
      就这样过了三天,我们翻过大山,突然在我们眼前摊出了一大片一眼望不边的平坝子,房屋也不再是象我们那里都是单村独户,矮爬爬土墙房一间挨着一间,屋顶都是一摸一样的黑得发亮木板子。
      我们走在马路上,那些穿着须须烂烂小孩一窝蜂涌上来,被堂兄弟们扯牙裂嘴吼叫一声就像惊飞小鸟一样逃得人影都看不到。
      走上大路边有人拄在拐杖坐在路边伸着手在乞讨,我看见旁边奄奄一息的孩子,就跑到骑马边取出糌粑捧了一把倒在烂碗里。
      堂兄伍达跑过来拦住我的手,“这么多人,你给得过来?”
      我狠狠处他一眼“要你管。”他沉默着低头跑开。
      越往前这样人越多,我糌粑口袋很快掏空了,我生气将把口袋扔在地上往前走,伍达走上前来弯腰捡起拴在马鞍上。父亲只是看着我笑不说话。
      第五天,我们进城了。
      街上人来人往衣着鲜丽不少,街中央不时有乌鸦一样穿黑色制服人提枪在来回行走,那枪口对着行人乱指,提醒人群中的人那黑洞子随时有子弹蹦出来。
      父亲昨晚要我跟伍达先在街上逛,他出去办事,办完后来找我们。
      突然前方传来吵闹声,我一步冲上前去看,街中央一个男人不停用脚踢躺在地上男人,那嘣嘣响声格外刺耳,那男人象个死人一样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有一女跪在地上不停用脑壳砸向地面,脸上流的都红稠稠鲜血,上衣撕烂得已经什么都遮不住了,露在太阳下格外显眼。
      我拨开两旁人群想朝那个男人扑过去,却忽然从背后伸出被一双手牢牢抱住拽回来,我张嘴就想破口大骂。
      伍达却冲我小声说:“你疯了,这里不是呷里坪,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吗,他是县保安大队长候志贵的大儿子候日怪,是这里敢惹天碰地的恶霸,那个敢沾惹他。”
      我说:“他妈的你就是胆小怕事,我们带有枪。”
      “有枪有什么用,有时有枪也有办不成的事。”使达哥脸涨红得象熟透的红海椒。
      正争论时父亲满脸喜悦赶过来,“咋个跑到这里来了,走我带你去见个人。”父亲不由分说牵起我的手就走。
      左拐右转的好一会儿,父亲就带我走到一个大门口有人站岗院子,父亲从怀里掏出4块大洋,往两个站岗的人每个手里塞了2块,两个当兵眨起笑说:“候大队长在里面,你进去找。”
      父亲笑笑带着我朝院子里走,上了二楼父亲对我说:“你象那根柱子呆在这里,我先进去过后再来叫你。”
      过了一会儿父亲出来牵着我的手进去,我看见大大房子只坐着一个人,脸红红像是未睡醒,他的眼睛向我望来时我分明接到了一股阴森杀气。
      父亲弯脸对那个人说:“候长官这是我儿子扎西,以后请您多关照!”那人瞟我一眼,什么话都不肯说。
      父亲赶紧从怀里取出红包包恭恭敬敬放在桌上,满脸堆笑说:“候长官托您保佑送次赚了一点小钱,以后还望您照看。”
      那人只点了一下头,父亲赶紧说:“那您忙,我们就不敢打拢您了。”说后带着我退了回来。
      后来我问父亲那个是什么,父亲回答是银大锭,我说那人好象嫌东西给少了。
      父亲摇了摇头,“儿子、东西都让猎狗吞了,猎人还能吃什么?”
      说完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顶,“做什么事都要先考虑好,千万不能意气用事。”我知道父亲说的什么事,我想了想,对父亲点头。
      回来时候,父亲采购整整十九匹马才能驮完货物,除了我外所有都下马走路,弄得几个堂兄弟有苦说不出来。
      父亲是老辈子,他们不敢说什么,却在我面前直抱怨:“阿卡(叔叔)这个贪财鬼,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嘛!”
      我却装大人,“人家长辈都走路,未必你们还想骑马。”
      几个堂兄弟一脸羞惭,点头承认错误:“是!是!我们说错了。”
      我却在马上使劲用上牙咬住下唇不敢笑出来。
      要走完大坪子进山的那个晚上,父亲丢下几个堂兄弟摸黑带我连走几里地,来到一间土墙房外,轻轻敲门低低喊道:“伍呷、伍呷是我。”
      过一会儿,门吱的打开后一个人闯进父亲怀里,火光里门背后藏着一个穿彝族服装小姑娘。
      父亲红起脸看看我说:“先进屋,先进屋。”那个女看见我后羞涩笑了笑先走进屋。
      父亲对我说:“快进屋,把门关上。”
      一进屋父亲指着和我长得极为相像却瘦瘦小姑娘说:“这是阿各,是你的亲妹妹。”我听了一脸不解望着父亲。
      父亲接着向我解释:原来伍呷娘娘和父亲解除婚约后不久,就被家人远嫁给刚刚死了老婆的阿沙各各。
      阿沙各各是个性格暴烈男人,一天仗着有点钱财到处吃不完要不完炫耀,终有一天被人打死在路边,尸体被遗弃三天三夜都没人管。
      阿沙各各人一死就不必在管什么事了,但苦了伍呷娘娘,没生孩子的寡妇在夫家还不如一根草,几个孩子分完财产就把伍呷娘娘撵出家门。
      走投无路伍呷娘娘在跑生意路上等了几个月后终于遇见父亲,父亲觉得自己伍呷娘娘是有些理亏的,加上双方又是流有相同血液的亲戚,这样父亲背着母亲家外有家,并有了一个女儿。
      我不敢对父亲说三道四,只是小声嘀咕;“爸您对不起妈妈。”
      父亲眼里含着眼泪,“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但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你妹妹是没有任何过错的,不管怎么说你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今天领你来就是让你认识自己的亲妹妹,你长大后一定照看好她。”
      我低头看一眼这个还没锅桩高小姑娘,心里就像刚嚼过一枚酸梅子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第二天我和父亲在路途追上行进中马帮,几个堂兄弟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伍达还朝我做个鬼脸。
      “这帮骗子。”我在心底暗暗骂了他们好几次。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从不让母亲出来,也从不带母亲的亲戚跑生意。“这个狡猾狐狸。”
      我也心底同情起自己的母亲,“唉可怜母亲,被自己老公骗得好苦!”
      我一直在路途上想来想去是不是要告诉母亲这件事,最后我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中。
      其实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母亲和外公早就知晓这件事,只是他们也是将秘密深深埋在心底下而已。
      父亲到家后就到外公房里商量事情,第二天就将家里多余粮食全部清出来装进口袋里。
      又从其它亲戚家租了10匹骡子,外公又将家丁巴什丁争和夺取小品派给我们,我们原班人马又踏上漫漫驮脚路。
      我们此行目的地是金木最边远村寨龙沟河,那里靠近岭南边界,路途极为遥远、艰辛。
      但那个地方出了旺金,玛康主席余湘辉也派部队到那里挖金,现在所有人都发了疯一般往那个地方赶。
      父亲睁大双眼闻到上千里地飘来钢洋特有味道,立即高价聘请到过那个地方流浪汉仁争品初当向导,恨不得一夜之间飞到那个地方。
      一路都在翻山越岭,早晨行走在高山巅寒风刺骨,中午就爬行在河谷地带,每个人汗流浃背,连那里面东西都沾在裤子搞摩擦。
      那路上灰尘喷出都是火星点点,每个人累得连句话都懒得说,天黑在宿营地吃着饭都能低着头打磕睡,一挨到地上就呼呼大睡。
      父亲和几个堂兄弟家丁出过远门,皮子厚经得起磨炼,除了喂马、煮饭外,晚上轮换持枪巡逻,防止土匪乘人睡觉来抢人抢东西。
      白天还冒着被马踢危险,穿梭在马队中间整理鞍子和扶正两边货物。
      从早到黑走了十天,终于从向导仁争品嘴巴里吐出我们最想听的一句话,“今天能够赶到龙沟河。”
      一听这句话大家浑身上下都象吸食过鸦片一样叫起来。
      紧走慢赶,到了目的地已是晚上,对岸望去到处都是火堆,父亲下令找了一个块平地休息。
      晚上在新搭帐篷父亲搬了一块石头,让我坐在上面,端来了一盆热水,放了盐巴用木掍搅习后,安排巴什丁争给我洗脚,用屋外棘刺批破了我脚底一个个水泡,我第一次舒舒服服躺在野外帐篷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晨父亲和我换上华贵服饰,骑上马在向导带领下去龙沟河衙门拜访。
      过了一条小河我就看山脚下一大片蜂窝式建筑房,排列错落有致,一排排袅袅炊烟升起,使眼前慢物朦朦胧胧飘在半空中。
      向导与路口守卫武装人员沟通后,父亲忙上前塞了一些钢洋,双手递上了外公信件,哨兵用手指了一块地方让我们站着,另一个人慢吞吞转身向后面石梯爬去。
      正当我们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报信人回来了,哨兵走过来搜了我们全身,确信我们没带武器就让我们进去了。
      我一边沿着石阶往上走,一边仔细观察这个地方,真是少见险峻,中间只有一条窄窄小路,上下都有悬崖,岩石上长着密密码码房屋样高仙人掌,那长长刺好像随时能喝人血,眼睛朝上看看腿肚子在打抖抖。
      官人笑咪咪坐在椅子接受父亲拜见,室内仅有一点光线从那石墙房高处漏出来。
      龙沟河官人他上身穿麻布做的衣裳,脚上是双红色马靴,头戴一顶藏式小帽。他身边站着一位和我年龄差不多少年。
      简单寒暄后,父亲提出在贵地找块地盘做点买卖,恳请照顾等。
      官人面有难色,“这里已经有上万人在挖金,无法无天,土司大人已开始不高兴了,我也很为难。”
      父亲一再申明我们不挖金,卖完这批货物就走,不会添太多麻烦。
      官人脸色有所缓和:“你老丈人和我都是土司大人奴仆,都是为他排忧解难,个人是不敢有分非之想。”
      “我不来已经来了,万望不看僧面看佛面。”父亲低头垦求道。
      官人想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给别人留条路等于给自己留条路,你在这里做买卖我就当什么没看见。”
      对于父亲留下礼物他说什么也没收,只是说:“千万不要给我惹麻烦,我也不想惹祸上身。”
      父亲回来后神呆呆凝望对面那座大山。通过向导穿针引线,从本地人手中买了一地盘,搭窝棚起帐篷开始安营扎寨。
      由于黄金象炕洞里水一样吐吐往外冒,很多人手里有了钱,都不想在异乡土地上亏待自己肚皮,粮食和腊肉最好销,2天不到这两样东西就卖干净。
      拿到钱父亲就派堂哥使达和巴什丁争骑上马往老家送。
      至于向导来的第二天父亲就给他一笔钱打发走。
      东西卖不完我们就只能呆在这个地方,父亲安排我和他一起卖东西,剩下的人带着马帮去挣脚钱,起早贪黑,大家各忙各的,平时连个面都难看见。
      由于人多地少,在我们棚子旁边还挤有一个小窝棚,住着一对来自外地相依为命父女。
      白天父亲下矿,就只剩下女儿一个人守棚子。其实棚子也没有什么,一件被盖2口小锅而己。
      小姑娘比我还小,成天举着把明晃晃小刀坐在棚子里提防别人欺负。
      问她名字,“小燕。”
      “那里人?”
      “外地人。”
      但我知道这个什么人都有矿山,谁对谁都不会说真心话。
      她的父亲是个一根肠子通屁股的人,一旦有话就得往外喷。
      脸上有长长的刀疤,身体壮壮像练过武,喜欢举上酒壶望嘴里倒酒,一喝就刹不住脚,酒醉就爱念马掌,说到那里穷人都要受欺负,老天不公平等。
      不醒人事后父亲总是叫人抬他回去睡觉。
      过了一个月库房里的货物渐渐在腾空,每个人回家欲望刻在额头上是越来越松,父亲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回家事情。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是个阴天,早晨天灰蒙蒙的,寒风就似根麻绳缠在头顶来回呼啸滚动,父亲一早出去收帐,没有买东西的客人,我和小燕围在火塘旁取暖。
      突然一声剧烈枪声刺进我们耳朵里,接着密集枪声象炸雷震得山谷都要塌陷下去一样的轰鸣,紧跟从远而近狼嚎般呼叫像沟里河水朝天一样奔来。
      父亲满脸刷白跨进来,爬上床就要取枪。一阵响动过后,我们棚子里突然站进来十几个端枪的人,个个脸上像死人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随后进来一个两手空空的人,张大嘴巴叫道:“押去大坝子。”
      左手抓起装钱口袋,右手扔了一根燃烧柴火到棚子顶部干树枝。
      我们被押出来,所有窝棚都点上了火,漫山遍野都是人,有的人在大声哭泣,有的人持刀奔跑。
      不时有人叫喊“一个都不能跑。”“跑得快用枪来杀。”“本地人不要杀。”
      土地上到处都是人的尸体,一会儿沟里水变红了,我的眼睛里全是红红颜色。
      押到大坝子的人被持枪的人围在圆心里。一看大多数是穿服装的当兵人,一个个蹲在地上,浆糊抹满脸,黑黄混合泥巴浆浆沾满衣服裤子。
      只有一名当官模样的人,穿着皮鞋还站在人群中间,鼻梁上夹个空镜框,中间镜片连影子都跑光了。
      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一动不动像个叫雨浇透了吓雀鸟稻草人,只有他使劲摆动像枯枝般双手在摆来动去。
      我们这帮囚犯担心提胆晾了一上午,下午前次见过官人带了一大帮人来到草场,他来到眼镜当官面前,很客气说:“对不起,刘总监让你受苦了。”
      刘总监用手指骂:“你他妈要负责到底,我要你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官人冷冷丢下句:“我他妈的凭啥子给你负这个责,这是暴民引起骚乱。”说完扔下屁股就转身走了。
      官人来到草场中央,神情激昂的叫起来:“我们世代居住在这里,繁衍生息,而你们却象一匹匹野狼闯了进来,给大家带来了灾难,百姓忍无可忍作出了还击,死了这么多人,我也无能为力,能保住你们性命我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你们应该感谢我。现在我宣布你们今晚天黑前离开我的地界,否则我就不能保证各位生命安全。”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父亲跑上前双手合拢,“感谢您给了我们生命,现在再恳求您给我一些食物,看在佛祖面前请你宽宏大量吧。”
      官人同情瞄过我父亲,眼光却投向不离他左右脸色阴暗的喇嘛,那喇嘛点了点头。
      “我可以给你足够食物,但只有你和你儿子离开,那女孩是我的战利品。”官人恩赐般挥手对我们说道。
      小燕神情凄然紧紧拉着我。
      “带上她父亲。”我恳求目光投向父亲。
      “我用钢洋50块买下她,下个月今天我将钱送到你府上。”父亲低头向官人商量。
      官人扬扬手,点点头,小燕就此变成我们家奴隶,成为会说话牲口。
      和来时大队人马相比,现在的我们是被人拔了毛的鸡,孤零零,骡马没了,几个亲戚生死未知。
      但比起那些把命送到这里人相比,我们又是幸运的,我们什么都不敢想,背起分给食物就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这个地方。
      夜晚在宿营地方几个亲戚和家丁都和我们汇合了,原来当地人也怕以后有麻烦,不敢对金木境内的人痛下杀手,他们只是受了轻伤。
      父亲一扫先前阴沉脸荡开笑容,不断用手抚着他们说钱财是身外场,只要人活着就好。一路上我们和那个叫刘总监同病相怜,结伴而行。
      我有个娘娘嫁在岭南拉使沟地方,这次逃难我们特意绕路去了那里。
      他家马上杀了一头羊给我们压惊,刘总监也受了感动,特意敬了我父亲一碗酒,大声对满屋子的说:“彝汉一家亲,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我一定会办好。”
      但我打骨子里就不喜欢这个人,我发现即使在逃难路上他总是用不怀好意眼光瞟着小燕身体。
      姑姑家两个老人已去世,姑夫是个胖胖的满脸带笑中年人,家里实权操在女主人手里,姑姑看见自己哥哥落难,就送了5匹骡子,3枝枪。
      本来亲戚挽留我们多住几天,但父亲害怕家人担心执意要走,姑姑抹着眼泪送了一程又一程,这也让我危难时刻感受亲情温暖。
      冬天到了。那年雪下得特别大,到后来就是大雪封山。
      家里客人来得特别少,爷爷偶尔过来陪外公喝酒,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低头大碗往嘴里灌酒,喝完酒就倒在火塘边睡觉。
      父亲和母亲、外婆也坐在火塘边紧闭嘴巴,沉闷空气只听听得见火塘里柴火炸开响声,火炉茶壶水突突响着也没人去管。
      日子过得就象铁匠铺里风箱,呼呼喘着气却低低沉闷,受了主人感染,门前两条看家狗叫声也是有气无力,树上叶子黄了,一片片被风赶得到处跑。
      我不愿意呆在家里,抓上小燕往山里跑,有时耍晚了就睡在放牧人住的窝棚里。
      夜晚大水沟里的水哗哗响,月光投下来,水渠里小石块清晰可见。半夜从外面挤进来狼叫声使我们肩膀朝上抖一抖。
      最吓人是猫头鹰的哭丧,那细细绵绵象根绳子缠攀,使人全身都起出鸡皮疙瘩。
      我们睡在木板子上,所有毯子盖在我们身上,放牧老人就围着火塘取暖。
      早晨我们醒来,太阳已升起来,河谷里暖洋洋的,我们开始享受牧人给我们准备好早餐。
      而牧人早早将牲口放到山上,晚上才歪歪斜斜走回来,一到窝棚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有时有些牲口走失遗落到山里,还有带上松明火把去每片林子、每条小沟去寻找,万一碰上倒霉运气牲口进野兽肚子里,牧人除被主人打得皮开肉绽,还要得找钱来赔。
      我问他们为什么这么辛苦?他们总是唉声叹气,从不给我回话。
      那夜我梦里清晰看见一位老爷爷、一位老奶奶垂着白色头发,盖住满脸的轮廓和像貌,只是露出那两双眼睛,淡淡飘起似隐似显雾气,他们直勾勾钻进我眼珠。
      那两人踩着河沟边鹅片石,踏着溪水缓缓走来,到了窝棚门口,走进前边老奶奶闪开停下,后边老爷爷弯腰钻进来,双手环成圈箍住我的颈脖往里勒,心跳变得越来越大声和燥热从四面八方向中部挤来,使劲想张开嘴却挣不过细细绳索。
      猛然间我抬开眼皮,上方悬满焦急脑袋,原来是警醒小燕用一记响亮耳光把我从梦中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只是作为主子的我必须当着牧工们面赏给她两个更响耳光,用以惩罚她对主子冒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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