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78、回归

　　“咳咳，呕……”老孔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块泥巴飞进来，塞住了他的嘴。
　　就在刚才，窗外的院子，来了四个人，脚步虽然轻，却瞒不过楚留香的耳朵，连其中一个人弯腰从地上挖块泥巴并弹了进来的声音，他都听得很清楚。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女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
　　楚留香已经很高了，可是这个女人好像还是比他高了一个头。
　　这么高的女人，身材居然很好，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腰细如柳。
　　她的年纪不算小了，笑起来眼角有了皱纹，但还是笑得很媚，风情万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男人时，没多少男人受得了。
　　她吃吃的笑着，扭着腰肢，走到老孔面前，说道：“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
　　“呕呕……”老孔满嘴是泥，吐也吐不出，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让她佩服的地方。
　　这女人笑道：“你怎么知道胡矮子最喜欢偷看大姑娘洗澡的？你难道是个诸葛亮。”
　　“放你的屁！”窗外有一个人大吼道。
　　这声大吼就像半空中打下一个霹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撞破了窗户，扑了进来，仰着头瞪着红裳女人。
　　他必须仰着头，因为他站在女人前面，只有女人的一半高。
　　楚留香没想到这么一个矮小的男人可以发出这么响亮的大吼声，显然是内功深厚。
　　“你说谁在放屁呢？”红裳女人笑得就像个小姑娘，“除了你会放屁，不但放得响，而且特别臭。”
　　胡矮子气得脖子都粗了，“一丈红，你别太过分了！别人怕你这个女魔头，我胡大鼎可不怕你。”
　　红裳女人原来叫一丈红，楚留香心中一动，他听说过，这女人在西南一带，是个厉害人物。
　　一丈红向他抛了一个媚眼，笑道：“我本来就不要男人怕我，而要男人喜欢我，你矮是矮了一点，也算是个男人呀。”
　　胡矮子道：“你凭什么说我喜欢偷看女人洗澡？”
　　一丈红道：“你还不承认吗？那天就是你在偷看我洗澡。”
　　胡矮子气得脸红脖子粗，跳了起来，大吼道：“放屁！”
　　他这一跳起来总算比一丈红高了一些，“你就是求我偷看，我都不稀罕。”
　　“你就是要看，也没有用。”
　　一丈红笑得花枝乱颤，“你看来看去，最多只能看到我的肚脐眼而已。”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简直是天生的克星，很显然两个人经常都会斗嘴。
　　可是胡矮子听了一丈红的话，一张脸已变成了紫红色，头发也好像一根根竖了起来，跟个刺猬似的。
　　本来三丈多高的身子，似乎硬生生长高了一尺。
　　这人貌不惊人，气功却很惊人，他显然运足了气，打算跟一丈红拼命。
　　连楚留香都有点替女人担心了。
　　一丈红却一点都不在乎，仍是笑嘻嘻的。
　　这时，胡矮子大吼一声，一拳打了出去。
　　他打得居然不是一丈红，而是老孔。
　　明明惹他生气的是一丈红，他却想打老孔来出气。
　　为什么？
　　遭受无妄之灾的老孔吓呆了，竟然不知道闪避。
　　楚留香也吃了一惊，这一拳老孔无论如何也禁不住的。
　　他正想出手，接住这惊人的一拳，有人却抢先了一步。
　　忽然间，一个人影一闪，挡在了老孔面前。
　　只听“卜”得一声，就像打一块牛皮鼓上。
　　挡在老孔前面的人，硬生生挨了胡矮子的一拳，眼都没有眨，脸色似乎也没有变。
　　就算他脸色变了，别人也看不出来，因为他的脸色本来就很可怕，白中透蓝，蓝中透青。
　　这人的身量很长，肩很宽，长手长脚，却是瘦得皮包骨头。
　　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就像是田间的草人。
　　胡矮子击实了一拳，后退三步，抬头就看到了这人的脸。
　　这人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表情。
　　胡矮子的脸色却很古怪，好像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明明笑不出，却拼命的想挤出一丝笑来。
　　“哈哈哈……笑死人了。”而一丈红早已笑弯了腰。
　　胡矮子总算挤出笑了，干笑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人冷冷道：“是不是因为我比较好欺负。”
　　胡矮子立刻摇头，“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天下谁不知道，金老大你是打不死的铁金刚，我这一拳，对金老大来说，就像挠痒痒。”
　　金老大却还是板着脸，“你的意思是，我只会挨打，不会揍人。”
　　胡矮子急得脸都白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一丈红忽然笑道：“他的意思是，金老大你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身，不会跟他一般见识的。”
　　胡矮子松了口气，“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金老大淡淡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一丈红究竟是帮着你的。”
　　楚留香在一旁瞧着，也有些惊奇，这个叫金老大的人好厉害的硬气功，他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老孔逃过一劫，总算缓过劲来，为免再遭受鱼池之殃，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
　　“咳咳……”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咳嗽声，一个人叹着气道：“夜深露重，风又那么大，你们明明知道我受不了的，为什么偏偏还要吵架，是不是想要我大病一场，病死为止。”
　　这人说话的声音尖声细气，说一句，咳两声，似乎随时都要一口气接不上来似的，显然是个病人，病得还不轻。
　　一听这人说话，连金老大都变得客气有礼了，说道：“这屋里还算暖和，你快进来。”
　　这病人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是个有身份的淳淳君子，有人吵架的地方，我是绝对不进去的。”
　　胡矮子抢着道：“我们已经吵完了。”
　　这病人道：“真的不吵了？”
　　胡矮子道：“真的。”
　　“那就好。”
　　这病人终于一边咳嗽，一边叹气的走了进来。
　　四月天，已经是很暖和了，这个人居然穿着一件皮袍子，居然还是冷得脸色发青，一边咳嗽，一边流着鼻涕。
　　他年纪看着也不算老，却已百病缠身，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
　　别人简直一根手指都可以把他推倒了。
　　金老大居然对他很尊敬，搬了一张椅子扶他坐下，等他的咳嗽停下来了，才陪笑道：“现在您是不是好一点了？”
　　这病人板着脸道：“我还活着，总算还没有被你们气死。”
　　金老大道：“那您老能不能看看，这地方大小姐是不是可以过来了。”
　　这病人叹了口气，从狐皮袍子的管袖里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楚留香，说道：“这人是谁？”
　　一丈红道：“他就是大小姐要找的人。”
　　这病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楚留香好半天，忽然道：“你过来。”
　　楚留香只好走过去，他对病人总是宽容些。
　　这病人又把他打量了许久，说道：“你伸出舌头来。”
　　楚留香没有伸出舌头。
　　他自己也略通医术，更和大哥聂卿印曾经开庐坐堂，治病救人。
　　他知道这病人的意思。
　　但他没有病，他的身体一向好得很。
　　一丈红忽然笑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楚留香道：“不知道。”
　　一丈红道：“他叫你伸出舌头来，是为你好，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也这么要求我，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楚留香道：“哦，他究竟是谁？”
　　“他就是当今江湖中四大神医之下，泥菩萨病大夫。”一丈红笑着说道：“泥菩萨过江，虽然自身难保，可是别人不管有什么病，他一眼都能看出来。”
　　金老大冷冷道：“平时别人就算跪着求他，他也懒得看一眼的。”
　　一丈红道：“是啊，若不是大小姐非要到这里来，我们还请不动他老人家。”
　　楚留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听说过这个病大夫，是个名满天下的神医，和江南神医张简斋齐名。
　　张简斋的医术是非常正统那一门，对疑难杂症和非常的病例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这个泥菩萨病大夫就不同了，他的医术走的是偏门，擅长治疗疑难杂症，极端的病例。
　　当年聂卿印伤重，张简斋无能为力，仅仅能保住他心口的一点气息。
　　所以楚留香把大哥带走，就是想去找天下的神医救治，而泥菩萨病大夫就是他想找的神医之一。
　　可惜这位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脾气又极其古怪，治病救人全凭心情，除非他自己出现，否则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当年楚留香就是没找到这位神医，不得已才求助了慕容泠。
　　没有想这位神医今夜突然出现了，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留香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急声道：“你真的是泥菩萨病大夫？”
　　“本大夫谦谦君子，从不打诳语。”病大夫咳嗽了一声，“如假包换。”
　　楚留香勉强忍住激动，说道：“病大夫，我大哥一年前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药石无医，如今还没有醒过来，您能不能救救他？”
　　病大夫道：“不行。”
　　楚留香一呆，“为什么？”
　　病大夫道：“你大哥既然还能活到现在，自然是有位大夫在尽心治疗，我是绝对不会插手了。”
　　楚留香道：“可是……”
　　“没有可是……”病大夫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伸舌头了，我已经看出你的病了。”
　　楚留香道：“我有什么病？”
　　病大夫道：“不但有病，病得还不轻。”
　　楚留香道：“什么病？”
　　病大夫道：“心病。”
　　楚留香不说话了，他确实有心病，病得还很严重，可是从来没有人看出来过。
　　病大夫道：“你的脸上大有病像，显见心火郁红，肝火也很旺盛，想必是心中有件事不能解决，应该是和你大哥的病重有关，只不过你一直在勉强抑制，若非亲近之人，很难看得出来。”
　　楚留香沉默不语。
　　病大夫道：“好在你这个心病虽然严重，却不会传染，与人无害。”
　　一丈红道：“您老的意思是大小姐可以来了？”
　　病大夫道：“还不行。”
　　一丈红道：“为什么？”
　　“因为我还在这里。”病大夫叹着气，“我全身都是病，每一种病都会传染给别人的。”
　　楚留香忽然也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是大夫，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病治好？”
　　病大夫道：“我绝对不能治好自己的病。”
　　楚留香道：“为什么？”
　　病大夫道：“你现在听我说话，是不是有点讨人厌，看我是不是有点不顺眼？”
　　楚留香承认，“是有一点。”
　　病大夫道：“那就对了，我有病时，你们还可以对我客客气气，要是我把自己的病治好了，你们就会揍我了，我怎么受得了？”
　　楚留香又忍不住笑了，这个病大夫也是个怪人。
　　实际上，这四个人一个比一个怪。
　　好在这几个怪人都很有趣，而且也不像是恶人。
　　病大夫站了起来，摇着头，叹着气，慢慢的走了出去，“所以我的病是千万不能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