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如幻》凌渊渭水

16、第十五章 诀别

　　厚重的雨幕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我骑马朔风而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像刺刀一般割入皮肤，侵入肌骨。
　　思及费迪南，我不仅心中发冷，我尚且不低风雨侵袭，更何况对病中的他呢？
　　我俯下身子，尽量贴紧费迪南，即便明白这是徒劳，即便明白这只是自我宽慰，我也想尽绵薄之力阻止寒冷的雪上加霜，用仅存的体温给他带去一丝温暖。

　　雷鼓由远及近发出摄人心魄的咆哮，乌云低压裹挟着阴鸷的气息。
　　我御马在林中穿梭疾行。
　　我虽一无是处，索性唯一尚能提及的便是马术。年幼之时，父母禁止我与身份不相称的孩童玩耍，没有玩伴的我终日与马为伍，练就了一身骑行的英姿，也成了父母口中炫耀的资本。然而对于我而言，那只是孤独的寄托罢了。
　　我顾不得雨水的侵袭，瞪眼凝视前方，用尽浑身解数尽可能让马儿在全速奔腾中保持平稳，唯恐再给病中的费迪南增加负担。
　　可周遭环境恶劣，视野模糊。忽而一道破天的惊雷在不远方劈下，溅起飞散的火花，紧接着落雷乍响，一簇燃烧的火焰从地面腾起窜向天空。
　　我猝不及防脱了缰绳，受惊的马儿叫嚣着抬起前蹄，将我和费迪南掀翻在地。一瞬间我意识到了危险，我本能地抱紧着费迪南，和他一同滚了出去，五脏六腑一阵巨震，尖利碎石狠狠摩擦着我的手和脸。
　　我赶忙爬起身来粗略检查了一下费迪南，还好他似乎只是弄脏了衣衫，并没有受伤。而我的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脸上也星火燎原般灼痛起来。
　　但此时我已顾不得钻心的疼痛，因为那匹惊骇的马儿已经拉开蹄子向远处狂奔。
　　这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没有了它，我没有可能把费迪南带出这片密林。
　　我旋即紧追而去。我扯破嗓子一边拼命大声叫喝，一边打着御马的响哨，可是那马全然不受控制，它越跑越远，最终隐没在密林深处，消失在视野里。
　　回天无术的我喘着粗气跌坐在雨中，潸然而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没有马，我们出去的路就这样被斩断。
　　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喉头阵阵发紧，耳边只余下树叶悉索和纷落的雨声相伴。
　　脑中一片空白，慌乱已经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又一声雷鸣将我从悲绝的喁喁私语中徒然惊醒。我踉跄着跑回费迪南身边，发了疯似的拽起浑身瘫软的费迪南。
　　我咬牙忍住哽咽，竭尽全力将费迪背在了身后。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脚踏泥浆水洼一步步向前挪去。
　　费迪南，费迪南。
　　我不能放弃，我要救你，我不能失去你。
　　我步履迟钝地在泥泞中拖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但我必须站起来继续，必须如此。
　　直到双退已经不再任我调配，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站立，我抱着费迪南跪倒在地。
　　决堤的泪水喷涌而出，我将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哭得泣不成声。

　　云霾翻腾，雷声咆哮。
　　我在巨大造作的声浪中听到了气若游丝的一声。
　　那是费迪南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赫然抬眼，看到费迪南的胸口微微的颤动，双眼半闭半启，却不似真的清醒。
　　我激动地摇动他，大声疾呼，欲将他唤起。
　　剧烈摇晃下，费迪南终于勉力睁开了艰涩的眼，迷茫地望向天空的深处。
　　雨水从他的睫毛滑下，竟像是他无助的泪水。
　　他的嘴唇因为寒冷已经变得乌紫，他的神情因为病痛而变得灰败。

　　我继续大声呼喊，希望完全唤回他的神志。
　　费迪南循着声音，将头慢慢转向我，眼神渐渐有了聚焦。
　　当看清我的脸时，他的眼眸突然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他想抬起手却办不到。
　　我赶忙握住他的手，想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但他只发出了一声轻呼，紧接着，一串泛光的眼泪从他的眸子里流出来，我刚想帮擦拭泪水，那串泪光却混在雨里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眼中散发出的最后的色彩，这是他的呼喊最后一次在我耳边回旋。
　　一瞬脱力，他的手从我掌心中滑脱落地，他深邃的眼睛轻轻合上了，断绝了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急剧的血流顿时凝滞，我僵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费迪南就那样躺在那里，头无力地耷拉在我的臂弯里。
　　我试探性地喊费迪南的名字，但他一动不动。
　　我把费迪南拉近怀中，但他的身子好像更沉也更软了。
　　费迪南是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吗？我这样问自己。
　　但是和之前好像哪里又不太一样……
　　是的，不一样……
　　无端地异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突然心头大乱，开始狂躁地拼命摇晃他，大声呼喊他的全名，甚至严厉地苛责他。
　　可是费迪南依然闷声不响地垂头睡着，好似听不到我的任何语言。
　　我停了下来，慢慢地、慢慢地将脸靠在了他的脸上。
　　他如此安静地熟睡，以至于竟没有一丝温暖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脸颊上。
　　我逐渐拥紧他，把耳朵贴上他的心口。
　　真的好安静，连心跳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场沉静无声的睡梦，好像生怕惊扰了世界一般。

　　我突然笑了起来，费迪南，我的费迪南，一直是这样谦柔和顺。
　　我抚摸着他沉睡的面庞，指尖微微颤动起来。
　　这颤抖越来越强烈，像来势汹汹的鸩毒迅速扩散到整个身体，让我几乎支撑不住艰难的笑容。

　　上空中，雷音远去，狂躁的雨好像也因为费迪南的静谧而渐疏渐止。
　　雨水随雷声退却，然而我眼前水光的帷幕却挥之不去。
　　血色的霞光映照了天际，阴暗的日光苟延残喘地散出最后的余光。
　　潜藏在身体里的痛苦一瞬爆发，我仰面向天，发出最沉滞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