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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这是我脱单后第一次旅行。我常常以天吾君称呼我喜欢的人,所以也以村上春树小说中某位主人公的名字称呼我的男友比较妥当,如此想来称他为渡边君再合适不过。我认为在村上所有小说的男主人公中,我的男友与渡边最为接近。当然我并不认为我喜欢的人和川奈天吾相似,或者说他不与村上小说中的任一主人公相近,我觉得村上刻画的男主角性格中都存在软弱的一面,而他非常坚毅。可由于我自身和青豆最为接近,便称呼他为天吾,并且他的内心深处确有与天吾相通的地方。
      与渡边君在一起,是不是代表我已经不喜欢天吾君了呢?我想不是的,我一直深深喜欢着天吾君,所以才如此努力地生活,努力地赚钱去到他去过和想去的地方;才会想他想到在深夜痛哭;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漂洋过海想去看他……我想我以后可能还是会喜欢他。但这是不是代表我不喜欢渡边呢?那也不是的,我决不可能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是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我对天吾君的感情苦求不得,与渡边君则互为心灵上的依靠。虽然我们都不是对方最喜欢的人,却理解与体谅对方的痛苦,包容对方的过去。所以即使我与渡边君之间缺少某种决定性的东西,即使我们哪里都到达不了,我还是想把握住现在。他们都在我心目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我不想把对他们的感情作比较,因为本也不能够相提并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同斯嘉丽一样。
      长期孤独无依的我因为想看天吾君而买了去日本的机票,却在去日本之前告别了单身,让本次旅途显得有点多余。常言道“距离产生美”,飞机一降落我就情不自禁地思念起渡边,旅途中我也一直在思念渡边,每每见到美丽的风景,遇到有趣的见闻,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同他分享。其实和渡边在一起后,我们暂时还没见过面。倒是在要乘飞机回上海那天,我突然变得没那么想见他,却疯狂地思念着天吾君。
      虽然是从大阪的关西机场入境,我却急不可耐地坐Haruka号去了京都,因为我知道大阪除了大阪城和环球影城,什么好玩的都没有,而京都是我想要故地重游的地方——我终于在两年三个月后兑现了心中的承诺。距我上次独自旅行已时隔一年之久,在这最后的暑假,比起探索未知的世界,我更想亲近自己的内心,所以我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在青旅寄存好行李后,我向员工询问了如何前往清水寺,世界上像我这样不借助导航旅行的人可能已屈指可数,很庆幸自己学习了日语。同样通过问路,在热心路人的帮助下,我方才一路从京都站摸索到了青旅。不得不承认,比起导航,问路是一种低效的方式,却能提高与人沟通的能力。我学到的不仅是语言本身,更是这个国家的背景文化,比如我了解到京都是盆地,所以夏天和火炉一样热,而我也在抵日第一天就体验了一把火日炙人的感觉。我自觉算得上是很不怕热的那类人,可穿着件露脐装已汗如雨下,于是打心底佩服那些裹着和服、浴衣的妹纸们。又比如我知道了日本人决定做某件事时会用“做从清水舞台上纵身而下的打算”来表达破釜沉舟的决心。清水寺和清水舞台除了门票价格稍有上涨,一如我初次来此时的模样,若不是为了在地主神社再抽一次签,我本可以不浪费400日元再参观一次。
      既然已告别单身,我便抱着淡泊的心态抽了一签。老实说,我已经变得不大相信抽签这件事,因为有多少次这些签告诉我,我一定能在历经磨难后和自己喜欢的人走到一起,而我从未等到他的出现。可不是,抽签归根结底只是概率分布的结果,抽到大吉签的人未必有多幸运,抽到大凶签的人也未必会倒霉。果不其然,我抽到了个凶签,说我长时间等待的感情不会有我想要的结果,而我已经得到的感情也因距离渐渐产生波动,也许这真是我当下处境的写照吧,我与天吾君,我与渡边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命运不是靠抽签决定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若不是因为自己一次次的犹豫踌躇,大概就不会爱得这么没有答案结局。渡边君有一句话很让我感动,“如果连开始都没有,又怎么会修成正果呢?”所以这一次我决定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不再去考虑虚无缥缈的将来,只在当下努力,只珍惜眼前的人,因为唯有过好今天,才能过好明天。所以即使我和渡边君的爱情不能开花结果(而且这是极有可能的),能同这样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是应当心怀感恩吧,于是我把那支签系在树上,希望能“逢凶化吉”。
      总的说来,天吾君和我是一类人,我们都是相当隐忍自制的人,都是为了诗意与远方甘愿忍受眼前苟且的人,也都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渡边君则不然,他算得上是及时行乐的人,不会对未来有长远的规划,走一步算一步,也不会对生活中的不如意感到极度沮丧焦虑,有勇气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介意别人的想法,可以在电影院放声大笑到所有人的目光到聚焦在他身上也毫不在乎。因为旅行,我也逐渐成为一个想要及时行乐的人,因为我看到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过着和我们大不一样的生活,我看到了原来有那么多人不会因为买不起房而焦虑,不会因为没有别人钱多而焦虑,不会因为没有男女朋友而焦虑,即便他们没有我们聪明没有我们有钱,依然用最大的热情在工作在生活;因为我深感生命是如此宝贵,担忧未知的明天、错失眼下的美好是不值得的;因为我为见到的每一道美景感动到热泪盈眶,我愿意为了多看这些美景几眼放弃原本的计划。比起我们的老成持重,我觉得渡边君的纯粹洒脱更令人珍视。我感动于他总是慢慢欣赏路过的风景而不像我们这样总是在赶路,为错过的美景扼腕叹息;我感动于他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总是按自己的节奏去体验人生,好像从来也不担心落于人后;我感动于他总是能从微不足道的事中发现乐趣和温暖积极的力量;我感动于他能够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即使那些事不能产生及时的效益;也感动于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他用成人的躯壳守护住了赤诚的童心。
      穿过三年坂、二年坂,走到高台寺,再穿过宁宁之道,来到八坂神社,最后步行至祗园坐车回青旅,大街小巷满是穿着和服浴衣、趿着木屐的女性。记得佐藤夫人说我的脸型与和服很相称,并非我不想穿浴衣在这些宏伟的寺庙和幽静的庭园留影,而是除了去年年底获悉来年人民币要贬值时兑换的6万日元和之前旅行剩下的1万8千块日元外,我再没兑换过日元。我需要用这些钱熬过长达12个整天的漫长旅程,其中还有8600日元要用来支付没有预付的住宿费,还有约1万5千日元要用来乘坐新干线,如此想来能活着回去我就谢天谢地了,和服体验神马的至少得等到了东京再说。当然后来我从新结识的驴友莹莹那里了解到JR巴士是更理想的城际交通工具,不仅车费便宜得多,还有仅对女性开放的巴士,坐夜间巴士还能省去一晚的住宿费,除了用时久一些似乎没有任何缺陷,可谓穿越东海道的不二之选。另一方面,独自一人拍照已经很不方便,再有这么繁复的装束加身徒增烦恼,等在东京的青旅认识了其他想穿和服的姑娘再做定夺吧。
      我把宿舍的照片拍给渡边看,他表示心疼,我心想这在所有我住过的青旅中已经算得上条件上乘了,过几天给他看胶囊旅馆的照片,他再心疼吧。青旅中有两位室友令我印象深刻,一位是早出晚归的年轻日本女子。每晚我睡着时,她还不见踪影,却每天起得比我还早(我通常晚上11点左右睡,次日早晨6-7点起)。我们洗漱时,其他室友还在呼呼大睡。她每天花1-2小时化妆,然后带着满满两包面膜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出门,疑似搞传销的。我很欣赏她每天把自己的床铺、物件和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和我不谋而合,我打心底里对所有这样的人怀有好感。还有一位是热情开放的西班牙女子,她问我来自中国哪里,我说上海,她说她知道中国许多城市,但不知道上海,结果只能举出北京一个例子,逗得我开怀大笑。她说明天想租自行车环行京都,但是前台工作人员告诉她受台风影响,明天会下雨,我跟她说我看天气预报说不会下,而且我自带避雨属性,我所到之处一般不会下雨。结果果然到我离开京都都没有下雨,她不得不承认我比天气预报更可靠。我如此受太阳公公宠爱,便果然和如萧敬腾一般“呼风唤雨”的男子走到了一起。
      京都四百八十寺,因此我每天的行程都特别赶,即便如此,我还是错过了著名的下鸭神社。京都也有巴士一日通票,是我这种不知疲倦的穷游客的福音。最先造访的是我心心念念的金阁寺,之前看到朋友们旅游时拍的照片,就觉得金阁寺是一座极其漂亮的寺庙,而天吾君也曾在金阁寺前留下他俊逸的风姿。由于时间安排不合理,我于八点一刻左右到达了金阁寺,而金阁寺每天九点才开放,如果先坐巴士去龙安寺再回来,金阁寺里恐怕早就人满为患了(据网上攻略得知,金阁寺每天要接待大量游客,如不能在开园时进寺,便非常影响游园感受)。在苑外傻等了三刻钟后,我幸运地成为了第一批游客。风和日丽,金阁寺比我想象中更美如画卷,我乐此不疲地用相机从每个角度记录下水榭楼台、绿树红花。在渡边的怂恿下,我终于入手了人生中第一台单反相机,开启了“砸锅卖铁”的新世界大门,尽管是入门级单反,我依然爱不释手。下午去了银阁寺和南禅寺后我才知道,原来前方还有更美的景致等着我。第二站是龙安寺,车站更多是等车去岚山的游客,但我不打算再挤出半天时间游览岚山,现在刚好与“大文字烧”擦肩而过,又尚未迎来枫林尽染之时,不是游览岚山的理想时节。龙安寺不如我期望中那么美,只能说是一座别具一格的庭园,她的石庭、她的荷花塘、她的静谧都彰显着卓尔不群的高贵气质,难怪受到伊丽莎白女王的赞许。回到车站,我遇到了候车的初中生,他们不是本地人,也和我一样研究着地图和攻略。我很羡慕他们,如果我初中时也能像他们这样和小伙伴一起出去旅行,不受数理化荼毒,或许现在能成为一个能力更强、人格更健全的人吧。
      接着我去到了大名鼎鼎的哲学之道和银阁寺。吃午饭的时间我是没有的,每天就在便利店里买点吃的对付,因为我不是一个live to eat的人,只是一个eat to live的人,更何况我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地计算开销。没有了樱花,步道不像传闻中那样诗情画意,没有金箔的点缀,银阁寺也不像金阁寺那样金光璀璨,但因为建在半山腰上,游人便能穿梭在山林间,将古都风光尽收眼底,我喜欢这种曲径通幽、极目远眺的感觉。在银阁寺,我买了一对金箔书签送给渡边君和自己,这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却表明了我对他无时不刻的牵挂,’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ith me.’,去年此时在新天鹅堡是这样,时空流转,这依然是我最想对他说的话。相比于其它寺庙,南禅寺十分幽静,游客寥寥,却甚得我心。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寺院内枝叶繁茂、花团锦簇、楼台雅致、流水潺潺,所到之处都如漫画一般美得不真实。在寺里偶遇的中国留学生说她也非常喜欢南禅寺。开始泛黄的枫叶跃入我的眼帘,我如获至宝,深感不虚此行,想必在枫叶最盛之时,南禅寺的风景将更加美妙绝伦。当日最后一站是平安神宫。神宫前道路宽阔,在蓝天映衬下,平安神宫显得格外宏伟壮丽,神宫的红色与天空的蓝色相得益彰。参观神苑须另支付600日元,可我不吝惜这钱,我不吝惜参观博物馆和名胜古迹的门票,不吝惜交通费,也不吝惜给朋友们寄明信片的邮费,我可以住得差吃得差,唯独不能委屈自己的精神。和我之前参观过的庭苑不同,平安神苑显得更大气端庄,盛开着荷花的池塘将建于各个时代的风格各异的庭园连结起来,我们踩着一块块石头穿越松林与荷塘,又通过一座座廊桥观赏亭台楼阁、鱼蹩戏水,别有一番趣味。
      虽然在京都每一日的行程都比我预想中提前结束,我也懒得用多出来的时间去寻觅更多景点,只想着早点回旅馆洗澡休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旅行越来越随意,我终于明白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我不会像最初那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去到每个想去的地方,而是更愿意停下脚步注视每一道为之倾心的风景,更原意同当地人、旅途中遇到的人、有趣的人交流。当晚,在渡边的建议下,我去京都站附近看了夜景,我的住处离京都站步行约摸20分钟,我边走边按照他教我的,拍摄着沿途的夜景。然而京都不比东京,她只是一座古都,没有那么多值得观赏的景观灯。在京都站附近的百货商厦遭遇了买买买的人群后,我悻悻而归——比起夜生活,我更喜欢在静谧中享受浩瀚夜空带给我的震撼。
      在京都的最后一天,我一大早便去了伏见稻荷大社。成千上万座红色的鸟居牵引着我一路上山,山色透过鸟居的间隙若隐若现,带给人一种奇妙空灵的感觉。由于步行到山顶再回来需要大约两小时,我在穿过第二段“千本鸟居”后便折返神社,我并不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那么喜欢伏见稻荷大社。接下来去到的东福寺却令我流连忘返,尽管她的名气远不如伏见稻荷大社响亮。找到这座隐逸避世的寺庙颇费一番周折,幸而遇上一位在日本教英语的加拿大女子,她说自己上班正好会路过东福寺,便领着我一路到了东福寺所在的街道。东福寺的建筑结构非常简朴,寺庙和长廊都是清一色的木质建筑,可它的园林里各种树木应有尽有,五颜六色,层次分明,让人大饱眼福。东寺给人留下的整体印象同东福寺一样朴素,石桥水塘和鸟语花香却给东寺注入了一份俏皮与生趣。拔地而起的五重塔是她的标志性建筑,无缘得见五重塔内的宝物,我乐此不疲地脱鞋穿鞋拜谒一座座佛堂,和东寺本身的简约截然相反,佛堂内的一尊尊佛像精雕细琢,栩栩如生,信徒们虔诚的念诵为寺庙平添了庄严肃穆的气氛。西本愿寺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倒是在去西本愿寺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热心健谈的老奶奶,她带着我到了西本愿寺,一五一十地询问我去过哪些景点和游览这些景点的感受。京都之行的终点站是三十三间堂,这里离我住的青旅仅一站路之遥。三十三间堂里有千姿百态的观音像,其中不乏日本国宝,看得人眼花缭乱。由于没有后续安排,我不紧不慢地看着每座观音像的介绍和他们的象征意义,工匠们对于诸神描摹之逼真,让你仿佛透过他们的神态感受到他们的情绪与使命。这座看似平淡无奇的建筑却是世界最长的木结构建筑,因此每年各地的射箭高手来此参加“三十三间堂远射”节,想与其一较高下。
      告别“三步一寺庙,五步一神社”的京都,我乘新干线向爱知县首府名古屋进发。到了名古屋,我又无所适从,原来我要下榻的民宿并不如预想中那样在名古屋站附近。走进附近一家便利店问路前,我还相当沮丧,但是那家店里一位收银员的热情深深感染了我。他兴高采烈地向顾客们打着招呼,语调夸张,宛如一位滑稽演员。我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做着在我们看来很卑微的工作,拿着微薄的收入,却仍满怀热情,看上去没有一丝怨念,而我竟然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愁眉不展,何等悲哀?我们总是抱怨生不逢时,抱怨没有机遇,抱怨不喜欢的工作正在将自己的生命消耗殆尽,而那些真正热爱生命的人却能认真对待工作,无论那是什么性质的工作。我想重要的不是拿到一副好牌,而是拿到一副烂牌却依然能够打好,即使我做着一份不那么喜欢的工作,还是可以凭着满腔热忱坚持下去,并在坚持中意外地发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热爱;即使我身陷绝境,也只能选择勇敢地面对眼下的困境,尽力解决眼前的困难,然后发现这一切远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收银员们帮我查到了我的青旅在大须观音站附近。虽然只有三站路,但还要换乘,另一方面,我本就打算当天多参观一些景点,以防第二天下雨,于是购买了地下铁一日通票。
      在Booking上订旅店时,我就知道自己即将下榻的民宿主人完全不会英语,不过管它的呢,谁让它是名古屋最便宜的旅店,就当练习口语了,何乐而不为。果不其然,发现我会说日语后,老板娘喜出望外,说帮了她大忙了,之前有许多客人并不知道她不会说英语。她问我怎么过来的,我说从名古屋站坐地铁过来的,她说其实巴士车站离这里更近。老板娘和她儿子都慈眉善目,我深感欣慰。他们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京都过来,并补充说京都是盆地,和火炉一样热,老板娘夸赞我可知道得真清楚啊。我说我还知道关西人说欢迎光临是“おいでやす”,说谢谢是“おおきに”;而关东人说欢迎光临是“いらっしゃいませ”,说谢谢是“ありがとう”。老板娘说我现在来赶上好时间了,前一段时间这里人特别多,我附和说因为是盂兰盆节,大家都要回家扫墓省亲。他们乐不可支,觉得我作为一个非日本人对日本了解得也太多了。老板娘的儿子又问我今天想去游览哪些景点,我回答说想去名古屋城、热田神宫,如果时间够的话,再回这里参观大须观音寺。他憨厚地笑着评论说我今天要去的地方可真多,然后热心地向我展示了名古屋地铁线路图,告诉我去名古屋城在浅间站下,而参观热田神宫在传马町站下,并解释说许多游客不知道,想当然地在神宫西站下车。
      告别老板娘和她儿子,我马不停蹄地向名古屋城进发。走出地铁站不久,我就看见了巍峨雄壮的名古屋城,不由分说地对它产生了好感。虽然名古屋城在日本众多名城中仅列第四位,而我已经足够幸运地参观过位列它之前的大阪城和尚未遭受地震摧残的熊本城,但我对名古屋城的喜爱一点不亚于我对大阪城和熊本城的。相比于后面两座古城,名古屋城更多地通过场景、对当时许多什器和装潢的再现向游客们展现那段历史,与游客有着很强的互动性,城中的文物、巧夺天工的屏风和五彩斑斓的蝴蝶标本令我大开眼界。可能是玩得太尽兴,我在游览过程中不小心遗失了一日地铁通票。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通票的价格对于囊中羞涩的我来说非常可观。所幸努力学习了日语的我,已经拥有足以向工作人员解释清楚状况的水平,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通票失而复得,进一步加深了我对名古屋城的好感。本丸御店前的二之丸庭院内点缀着黄色果实的树木夺人眼球,更激起了我在这座给予我美好回忆的古城中多拍点照的欲望。也许是名古屋城带给我的震撼太过强烈,我对名古屋最出名的热田神宫反而相当无感,只记得休憩处的抹茶冰沙特别好吃。
      下午三四点左右,我回到了大须观音站参观大须观音寺。大圩观音寺亦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倒不是因为寺庙本身。寺庙前生气勃勃的鸽群引人注目,惹人怜爱,每一个从寺前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凝视或踉踉跄跄或展翅飞翔的鸽子,同它们一起嬉戏。不少游客在鸽群中穿行,任鸽子在身边盘旋,同它们合影留念,想必大家都觉得这样消磨时光是无比惬意的,仿佛找回了童真。无忧无虑的时光虽然珍贵,但没吃午饭的我抵御不住饥饿的侵袭,在后面的大须观音通买了一点小吃,带回旅店吃。我把吃的放在客厅里,打算先上楼整理我的行李,正巧这时我的一位欧美室友也回来了。刚想用英语同她打招呼,没想到她不假思索地用日语同我打招呼,然后用流利的日语同老板娘交谈了几句。我目瞪口呆,如果没有看到她的脸,我一定会误以为她是日本人!她的用词、语法、发音都无懈可击,我自叹弗如。她的名字叫Eleonora,是意大利人。我告诉她我是中国人,她于是说她以前也学过一些中文,她的口中蹦出几句日常会话,发音同样如教科书般标准。我心想这人是真正的语言天才啊!中国人说日语说得好不足为奇,因为语言系统本身比较接近,而能说如此纯正地道的日语和普通话的西方人,恐怕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都凤毛麟角。她在京都留学了8个月,马上要回意大利继续学习。我惊讶地问她是只用了短短8个月时间,就取得了如此高的日语水平吗?她回答当然不是,来京都交流学习前她就已经学习了两年日语。我啧啧称赞她日语说得好,她谦虚地表示不是这样,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原来她真正掌握了东方文化的精髓,懂得用谦逊的态度去回应他人的赞美,真正做到了‘Do as Romans do.’,而她刚巧就是罗马人的后裔吧。Eleonora在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又出门了。我心想我才是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于是下楼去和老板娘聊天。我向她讲述了前几次来日本旅游的心路历程,告诉她我这么喜欢日本的理由,她喜笑颜开。老板娘也坦诚地告诉我她以前同样对中国有着许多误解,第一次有中国客人在网上预订了房间后,她惊慌失措、一筹莫展,心想那可怎么办呀。但是每一位来此下榻的中国客人都非常友善,素质很高,因此她对中国也怀有深深的好感。不仅是中国游客,她向我展示了一本留言册,上面记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的留言,有一对来自泰国的姐妹也令她印象深刻。她坦言名古屋并没有太多景点,那两个女孩是漫画爱好者,特意来此参加相关活动,那本留言册上不仅有她们用日语和泰语写的感言,还有她们的信手涂鸦。诚如老板娘所言,她们的绘画功夫了得。她打开了放在桌上的一本世界地图,告诉我但凡有某个地方的客人来过这里,她就会在地图上做上标记。看得出来和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她非常热爱与享受她的工作,在家里期盼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等着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世界上其它地方都上演着怎样的故事,不出门而知天下事。而我做着一件同老板娘完全相反的事,我去到天涯海角,亲眼目睹世界上其它地方上演着怎样的戏码,同当地人交流了解他们的生活与观念。我觉得我们所做的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努力认识世界的真实面貌,才能消除因道听途说和因循守旧产生的偏见,才能认清自身的渺小与狭隘,才能用发展和包容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老板娘上楼吃饭,而我在客厅继续休息。不一会儿,一位美若天仙的日本姑娘出现在了玄关处。她叫理央,从丰田过来。理央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之一,如果我是男生一定会对她一见钟情。在她与老板娘的对话中,我才发现她是一位腿有残疾的姑娘,或许是上天赋予了她无与伦比的美貌,相应地从她身上夺走了一些东西。理央也和我一样坐在客厅,等着与从静冈县过来的朋友汇合,无所事事的她开始同我攀谈,而我也非常乐于同她交流,这于我而言本就是旅行的一部分。她今年19岁,即将升入大学二年级,她也是静冈人,在丰田上大学,高三时因为打排球而不幸落下了残疾。她问我是如何学会日语的,我回答是自学的,一边看课本,一遍听MP3记住每个单词的发音,并把课文背得滚瓜烂熟,偶尔看些日剧和动漫,需要用到时就根据实际情况替换每句话里的单词。理央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竟然就能学会?!”然后自言自语道“不愧是中国人啊,脑袋很聪明。”我思忖道:中国人确实很聪明,只不过有时聪明过了头,而我也只得尽可能地将聪明用在正道上,避免悲剧发生。理央让我推荐中国好玩的城市给她,我说哪里好是见仁见智的,我的话比较喜欢北京,因为北京有许多精妙绝伦的名胜古迹,北京人也都热情友好,不过城市本身的环境和气候不太好。如果就城市规划而言,我比较喜欢天津和佛山。我在地图上指出了这两座城市的位置,没想到上面还真的绘有佛山。我解释说天津的街道和建筑都棒极了,我非常喜欢,而佛山是我男朋友的故乡,那里的街道也非常干净,也有许多漂亮的建筑,我还给她看了自己上个月去佛山旅游时拍摄的岭南新天地、千灯湖公园和西樵山的照片,她赞不绝口。理央笑靥如花,肯定觉得我是爱屋及乌,才这么不遗余力地推荐给她,我也被自己的傻气逗乐了。我叮嘱理央如果去中国自由行一定要注意财产和人身安全,像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还不必太过担心,倘若去到一些小城市和山区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举例说在日本几乎不用担心有小偷,别人捡到你丢的东西通常会还给你,但在中国这样的事基本不可能发生。她说她们这边的新闻经常报道中日关系不怎么好,问我我们的媒体是不是也这样报道?我回答确实如此,我第一次来日本时发现日本人竟然都这样友好,也大吃一惊,所以我认为走出去看看是很有必要的;通过我这么多年来的走访,我确信日本人民对中国人民是没有敌意的,当然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也是同样友好的。得知我去过德国,理央还天真地问我德国和日本是不是很像?我反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她回答说因为大家都觉得日本人和德国人都很严谨,做事一丝不苟。我回答说我同意日本人工作很认真严谨,但我并不觉得德国人是这样的,相反我觉得德国人挺随性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德国人都很爱喝酒,他们的城市和交通设施也远不如日本干净,不过我觉得新天鹅堡很漂亮,相信她一定会喜欢。最后理央用美颜相机和我自拍合影,渡边君评论说照片中的我们像两个日本娃娃。
      理央走后又来了一位日本姑娘,叫小蓝,她俩虽然同龄,理央却看上去比小蓝成熟许多,所以我对理央使用敬语,对小蓝则几乎不用,并且以昵称称呼她。小蓝留着短发,看上去活泼而干练,而在之后同她的接触中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非常小女生的孩子。不像我,从外表上判断理应是温柔纤弱的萌妹子,实际上却是一个女汉子。小蓝家住长野,在大阪上学,每个暑假都会去日本各地走一走,我发现在日本这么做的年轻人很多,但对于中国女性来说,即便你有这么好的想法,落到实处还是很困难,我们的社会条件、安全性和观念制约了我们的行动。我始终认为旅游和旅行完全是两码事,像小蓝这样便是旅行,而我们中许多人成年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停留在旅游的阶段,从旅行中能收获到的东西比旅游多得多。小蓝是学生物的,但她告诉我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生物,只是为了混个大学文凭,以后一定不从事相关工作,我回应说这种想法在中国年轻人中很普遍。我说我的男朋友也是学生物的,他似乎也不太喜欢生物。小蓝还说她觉得日本人工作认真只是表面上装装样子,我不置可否。晚些时候,小蓝去客厅写日记,而我也在留言册上向老板娘表达了我的感谢,仔细一想又添上了“儿子先生”。小蓝翻看着那本留言册,不停地嘲笑外国游客们的语法错误,比如把“すごかったです”写成“すごいでじだ”,这在我看来再正常不过,毕竟日语不是我们的母语。小蓝问我能不能用line和她保持联系,我说回到中国境内就不能用了,也不能用Facebook,她娇嗔道为什么这么严厉,于是我们互留了住址,小蓝向我撒娇,让我一定要寄信给她。我们的房间没有空调,闷热难耐,渡边君表示如此糟糕的住宿条件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不过我毕竟比他年长两岁,人生阅历也比他丰富得多,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忍受折磨的能力都极强,最后竟硬生生地凭着意念在近30摄氏度的屋内睡着了。
      第二天行将出门时,在客厅里遇到了早起的老板娘儿子,他又憨态可掬地问我今天要去哪里。我说计划去鹤舞公园、德川园和JR中心塔。他说他很喜欢德川园,兴致勃勃地给我看他拍的照片,晴天的德川园非常美,我已按耐不住与之见面的激动心情。他还告诉我在春季鹤舞公园内樱花竞相开放,那场景美不胜收,然而其它时节公园里什么可看的都没有,倒是有很多人在那里玩Pokemon。而我一大早便体验了那种“什么可看的都没有”的寂寞,去年在河津我已经体会过一把这样的感觉,我尚未料到在本次旅程中我还将有一次这样的体验。公园中的小朋友礼貌地向我问好,老奶奶们热心地给我拍照,倒让我觉得这一切也没那么糟。只是正当我启程前往德川园时,雨水从天而降,并越下越大,多少有些扫兴。虽然天公不作美,却一点不影响我领略德川园的美景,我还惊喜地发现持有一日地铁通票可以享受门票折扣。德川园和中华文化颇有渊源,园中景点“龙仙湖”、“西湖堤”、“瑞龙庭”、“虎尾”、“虎仙桥”等都取材于中国的风景和民间传说。庭园虽小,却五脏俱全,每走一步,眼前景致都在更迭变换。看到龙门瀑布和大增根瀑布时,我噗嗤一笑,不由地想起日语课文中提到的:日本人的什么东西都很小,美国人说日本的河流不是河流,是瀑布,那么他们的瀑布又该被称为什么呢?园中芳草鲜美,树木千奇百怪,错落有致,小桥岩石排布得恰到好处而富有情趣,五颜六色的牵牛花渲染着夏日的明丽。德川园如此浑然天成,自有它的奥秘,只见园丁们冒雨修剪着枝叶,正是有了他们的辛勤劳动,才有如此良辰美景展现在我们眼前吧。只可惜无法用相机记录下这绝世美景。
      意犹未尽的我因不想继续遭受风吹雨淋而向JR中心塔进发,本想上最高层俯瞰名古屋,上到最高层才发现必须花至少800日元进咖啡店消费才能一饱眼福,而此刻靠窗的座位上已然坐满了顾客,我只得放弃。本想在名古屋站找邮局给朋友们寄明信片,结果发现车站每时每刻都挤得水泄不通,对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我忍无可忍,遂逃回了大须观音通。我在大须观音通吃了午饭逛了会街,便找到邮局寄出了明信片。结果这时天开始放晴,我很懊恼没有选择这个时间去参观德川园。既然名古屋不是一座旅游城市,我又开始了在另一种意义上的旅行。我回到民宿同老板娘和她儿子聊天。儿子问我觉得德川园和鹤舞公园怎么样,我回答说德川园棒极了,我非常喜欢,只可惜去的时候下雨了,鹤舞公园果然如他所言什么可看的都没有。儿子说春天里会有许多人聚在鹤舞公园看樱花,我就应说樱花是日本的代表性景物,老板娘和儿子惊讶地对视着说“竟然连‘代表性的’这么复杂的词都知道。”我告诉他们这个词在汉语中算不得复杂,而且写法和含义几乎同日语一样。老板娘边翻留言册边说她看到小蓝和我昨天坐在客厅里写到很晚,她来看看我都写了些什么,然后称赞我写得很棒,儿子看到我加的“儿子先生”一词,笑得合不拢嘴。于是老板娘对我开玩笑说,根本不用理会他,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啦。儿子走后,老板娘问我是不是独生子女,我回答是,然后不知道怎么谈到我父母希望我是男孩,结果是个女孩,他们很失望,老板娘非常惊讶现在还有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倒是想生个女孩,结果生了个男孩。这时老板娘接到警署打来的电话,我听出来大概是说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中国女孩在这里预定了房间,但找不到来这里的路,她完全不会日语,他很难跟她解释清楚怎么过来,现在她好像自己去坐公交了,请老板娘关注一下这件事。老板娘很担心,决定去公交车站接她。她说昨晚有一个德国女孩一宿没回来,她也担心得要命,幸好今天上午回来了,睡了一整天。我知道老板娘同理央一样腿有残疾,便提出同她一起去接,既然那位姑娘不会日语,我还可以给她当翻译。老板娘欣然应允。
      走出旅馆才发现老板娘的腿脚如此不便。我们在车站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了那位姑娘,她也是一位长相出众的姑娘,并且没有为方才的事显露出任何沮丧情绪,她跟我说警察让她打的过来,她表示日本打的这么贵,怎么可能打的嘛,我深表认同。莹莹和我同岁,这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国外旅行,之前也只和朋友一起去过暹粒,我说我挺喜欢暹粒的,那里的风景和古迹真是太美了,莹莹说确实如此,不过她也为那些文物古迹遭受的破坏感到惋惜,觉得我们的子孙后代一定无福消受。莹莹说这次旅行带给她满满的感触与收获,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干净、安全的地方,真的会有那么多素昧平生的人在你束手无策时帮助你,碰到这种旅店老板亲自来接的情况也是人生中头一遭,我说我第一次来日本时也和她有同感,从此深深喜欢上了这里,虽然我去过中国以外的14个国家,但比较下来,我最喜欢的还是日本。听我这么一说,莹莹更庆幸把日本作为第一次国外自由行的目的地。我觉得有勇气独自旅行的女生都是与众不同的,我与莹莹自然也是一拍即合。几乎所有我遇到的独自旅行的女生都很漂亮,也有着丰富的故事,而漂亮的女生独自一人旅行实际上面临着更多危险,可我知道她们不想做温室里美丽的花朵供人观赏,只想做在大自然里经过风吹雨淋仍傲然绽放的花朵,所以才拥有了永开不败的美丽。莹莹说她为了省钱,前两天还住过男女混住的青旅,刚开始时她很不自在,她说如果被她那顽固不化的男朋友知道了,肯定勃然大怒。我们分享着各自的旅行感悟,我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第一次独自旅行时的自己。莹莹明年硕士毕业,我明年博士毕业,我谈到我有许多朋友想留在上海工作,莹莹说她觉得这样非常不值得,在大城市里根本买不起房,经济压力太大,表面上看能提供给子女更好的教育资源,实际上在孩子最需要关怀和指导时,父母都在拼命赚钱,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陪伴孩子,对于孩子的成长是很不利的,到时候培育出来的小孩都是有人格缺陷的,她的姐姐姐夫就是这样的典型。所以换作是她,她宁可在中小型城市发展。我们本约定晚上一起去名古屋站,但由于洗完澡吃完饭时间已经相当晚了,遂放弃了这个念想,觉得在青旅和室友们聊聊天也不错。
      老板娘拜托我写一张告示,大意是如果需要饮用水可以问她要一只纸杯盛点水,但请勿用水壶装水,解释说刚住进来的台湾客人接了她很多水,如果她们一直这样接水,她可负担不了,毕竟她也是小本经营,而且房费还这么便宜。我微笑着说,虽然这个价格在日本已经算便宜了,但对我们中国人来说还是比较贵的,而且超市里水和饮料的价格也比国内贵得多。晚上,老爸娘、理央、另一个日本女孩、彻夜未归的德国室友和我围坐在客厅里聊天,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其乐融融,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德国姑娘和我日语都说得不太溜,但再借助英语单词就勉强可以沟通。德国姑娘长得惊为天人,难怪老板娘对她一宿未归深表担忧。她说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本是要看她前男友,可在她来这里前他俩就分手了,无奈机票已经买好了,只得独自一人旅行,从她眉宇间都能看出缕缕忧伤。理央非常气愤地说为什么她那么漂亮,还有男生忍心甩掉她,真好奇那人长啥样。没想到德国姑娘竟然真保存着她和前男友的合影,看来是对过去久久难以释怀,那个日本男生长得非常难看,我们几个唏嘘不已:这真是个渣男无处不在的世界。我问德国姑娘是如何与她前男友沟通的,她说前男友不怎么会说德语和英语,所以最后还是她努力学习日语,才勉强保持了交流的畅通。我打心底里同情她,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付出了那么多,却依旧留不住他的心,不过好在学会了日语,也算是有所收获吧。听老板娘说我也有男朋友,理央又缠着我给她看男友的照片,看得出来,她看后松了口气,她觉得渡边很帅,和我很般配。理央的想法和我类似,如果一对情侣的相貌水平较为接近,就会由衷地祝福他们,然而如果两人颜值差距太大,就多少觉得这段感情是不靠谱的,颜值高得多的那方八成是另有所图,虽然这应当也是一种偏见吧。理央说日本人的缺点是害羞,德国姑娘马上插嘴道她一点不这样觉得,我也如此附和。理央问为什么呢,我说看那些日剧、日本动漫,觉得日本女生都非常有勇气,敢于向喜欢的人表明心意,换作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那种勇气吧。德国女生则说,她昨晚去酒吧时有一群人灌她酒,她再三推辞,躲到厕所里,最终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之前在东京时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在街头直接对她喊道“我爱你”。理央问她那些人长得怎么样,她直言长得很丑。我听后哈哈大笑,表示自己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便说或许长得帅的人都害羞,长得不帅的人都不害羞。她做这样的评论时还特意将“害羞”一词置换成英语,使得整句话都充满了喜感。理央打圆场说可能是欧美人的长相在我们东亚人看来太独特了,德国姑娘说她却非常羡慕我们亚洲人的长相。这时理央猝不及防地问我真的已经26岁了吗,我是不是谎报了年龄,然后说莹莹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难道中国人看上去都这么年轻吗?我回答不是普遍情况,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林志颖和郭德纲的例子。
      大家天南海北地扯了一大通后,回和室睡觉。今天又多了两位客人,所以老板娘拆了一道拉门,把四人间改造成了六人间,这就是传说中日本人的建筑智慧吧。德国姑娘表示非常享受同大家聊天的时光,比她昨晚的经历美好多了,我也打心底里这样觉得。和世界各地的青年聚在一起分享各自的生活是我向往的旅行,相信也是天吾君向往的。渡边君曾问我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向不熟的人敞开心扉,却能对旅途中不期而遇之人一见如故,我想这是因为我和他们本就有着相近的价值观和想法,才选择了同他们一样的旅行方式,也注定会与他们相遇,通过短暂的接触就觉得对方的话都说到了自己心坎里,由此产生好感。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是能引起心灵的共鸣的,这与国籍、年龄、性别、职业、社会地位都没有关系。心意相通的人是在满口都是票子房子车子孩子的人中搜寻再长时间都寻觅不到的。
      第二天向各位室友鞠躬致谢后,我激动地向着我最喜欢的城市、也是我最喜欢的人所在的城市——东京进发了。我于周四到达东京,将于周日和周一去镰仓玩两天,再于下周三深夜飞回上海,所以很想在周五晚或周六和天吾君见上一面。可以预见,这次天吾君一定不会拒绝我,但或许是觉得这么做对渡边君很不公平,又或许是觉得物是人非,只会给天吾君徒增伤感,于是作罢。我还是选择了上次来东京看樱花时住的胶囊旅店,一是因为交通确实非常便利,二是因为价格非常便宜,可以想象在整个东京范围内也找不到第二家这么便宜的旅店了,三是虽然价格便宜,但各项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最后是因为我熟知它的地理位置,我是非常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那类人,只想挤出尽可能多的时间观光。没想到在前台负责接待的还是我初次来时接待我的奶奶,我仿佛穿越回了一年前。我非常高兴地对她说“我还记得阿姨,因为阿姨人非常温柔善良,英语又说得很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还补充说自己上次来这里时还不太会说日语,不过现在用日语交流已经没有大碍了。那位奶奶便帮我寄存好行李,用日语交待了我注意事项,并祝我旅途愉快。
      我东京之行的第一站是六义园。由于我对东京非常熟悉,许多著名的景点去过不止一次,对游乐园和漫画周边又相当无感,所以能选择的景点非常有限。由于换了一双不合脚的凉鞋,而与六义园相近的两个地铁站距六义园十分远,于是途中悲剧发生了——凉鞋的链子断开了,我试图用发卡固定住断裂的鞋链,无果。我急中生智,找到了一家文具店,在里面买了回形针和双面胶(因为店里并没有别针一类的东西),试图修补凉鞋。文具店老板非常热心,他看到我在补那双鞋子,赶紧找了个椅子让我坐下,然后还找来了其它工具,帮我一起补鞋子。我非常宽慰与感动,心想这就是我熟悉的东京啊,有着干净到难以置信的街道,无论多少四季轮回都依然引人入胜的美景和无论多么行色匆匆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好心人。和我在京都游览过的众多庭园相比,六义园相形见绌,不过阳光明媚加上刚受到善待,我怀着愉悦的心情参观完了六义园。当天本还打算参观小石川后乐园,但因为出园后迟迟没找到“駒込駅”的位置,便错过了小石川后乐园的开园时间。因为不想太早回旅馆,我便去到了皇居前广场,这是我之前每次来东京都会率先造访的地方,虽然这次本不在计划中,却还是因为机缘巧合去那里看夕阳西下。我会对一些景点感到厌倦,有不少地方也不会想去第二次,唯有这里是我无论如何不会厌烦的地方。我也是,天吾君也是,只要看到宽阔而美丽的皇居前广场和丸之内,心情就会变得豁然开朗,心灵宛如被荡涤过一般。我把照片发给渡边君看,他也表示城市里怎么可以有这么美的风景。我想这就是我与他俩都灵犀相通的地方,世界上很少有可以与之分享并表达清楚这种感受的人。
      坐上沙丁鱼罐头般的都营浅草线,回到胶囊旅馆,我给自己按摩了许久,然后在澡堂泡了澡,做了汗蒸,感到身体的劳累得到了大大的缓解。整顿好行李,我便去大堂里一边做攻略,一遍和渡边微信聊天。大堂里还坐着一位看上去温柔友善的日本女孩子,她朝我微笑,我便用日语和她打了招呼。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位欧美人长相的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姑娘,她手里拿着碗类似泡面的东西坐到了靠墙的座位上。少顷,她突然对我说“你知道这面要怎么吃吗?”我走近一看是一碗状似荞麦面的东西,附赠了一包水,我说我也不知道,便帮她问了那位日本女孩,那丫头告诉我要把面浸在水里让面条变软后,再取出来加调味料。我把她的话翻译成英文告诉那女子,她表示这种做法太不可思议了。我问她是哪里人,她回答是以色列人。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请她打给我看,结果果然是以色列人。我就跟她说她长得和我想象中的以色列人差距太大,倒是更像欧美人,她便问我我想象中的以色列人长啥样?我百度了以色列□□的照片给她看,她看后哈哈大笑。那位姑娘虽然长得很美,却不苟言笑,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她笑得如此灿烂。日本姑娘问我为什么又会说英语又会说日语,我说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学习英语,而日语是自学的。她又问我是在日本留学吗?我回答不是,学习日语只是兴趣爱好,因为我对日本和日本文化都挺感兴趣。她从京都过来这里开展我们所说的社会调研。有一些穿着正装的年轻日本女性进进出出,可能是从其它地方赶来东京参加面试的应届生,我思忖着自己一两个月后也要开启像她们一样艰辛的求职之旅,告别两年半云游四海的美好时光。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长得像C罗的英俊男子走进来,不时地想同我们搭讪,以色列姑娘和我都对他没兴趣,日本丫头倒是和他相视一笑,当然我感觉他的目标应当是以色列姑娘。他听着以色列姑娘和我的对话,不时地想插嘴。后来他问我们去不去后天的桑巴狂欢节,以色列姑娘说她想去,由于之前完全没听说过,我便向以色列姑娘打听那具体是怎样的活动。我俩聊得热火朝天,对他置之不理,而日本姑娘几乎不会说英语,“C罗”自讨没趣地走了。
      第二天,我出发去相模湖,我选择的景点通常是天吾君去过的地方,因为我想去所有他去过的地方,想度过他度过的时光,好像这样便能接近他的内心。当然,相模湖一日游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错误的决定之一。相模湖在东京相当郊外的地方,我在路上花了两个半小时甚至三个小时才到那里,还花了十多分钟找路,却也花了至多十几分钟参观相模湖,宛如一个智障。原来大家来相模湖一般会安排两日游,连同附近的石老山一起游览,并在山上住一晚,而问询处也张贴着相应的旅游路线广告,并没有人专程过来只为了看相模湖一眼。我又去翻了下天吾君的相册,发现果然如此,他还在山上看了日落。我心中苦不堪言,想当年去奥多摩湖路上也单程花了三小时时间,可好歹爬了山,看到了碧波浩渺的奥多摩湖,而这相模湖看上去远不如奥多摩湖清澈,还不如去璐姐推荐的多摩川。坐那种小孩子才会坐的船看两岸青山相对出也有点画蛇添足,我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蠢,便不停地拍摄沿路和堤岸上的花花草草,反而更显示出了自己的愚蠢。最终我抵不住快点回到东京都的诱惑,又坐JR线回去了,白白浪费了昂贵的车票。
      回到都内,我参观了小石川后乐园和东京大神宫。其实我本可以不这么赶,因为本就没有多少景点要参观,而我还有周六、下周二、周三三个整天可以游览东京,大可不必这样仓促,而且最终我在镰仓也只呆了一天,又平白无故多出来半天,但我总期待着还有机会与天吾君重逢,所以想要把宝贵的时间留给他。和六义园一样,小石川后乐园门口也放置着供游客任意取用的油纸伞,我顺手拿了把伞,一方面用来遮阳一方面用来作为拍照时的道具。小石川后乐园在我看来比六义园有趣一些,我观察着在园中随处可见的鸭子、乌龟闲庭信步和水中漫游的姿态,看得津津有味。离园时,我看到一只乌龟正在往外爬,还很担心地把这件事告诉工作人员,结果她们笑着说“不要紧,它会回来的。谢谢你呐。”换成是我,也不会想离开这座闹中取静、流水潺潺、芳草萋萋的庭园吧。从小石川后乐园步行就能抵达东京大神宫,但它藏匿在羊肠小道中,连许多当地人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因此找到它破费一番周折,好心的上班族执意帮我查到了神宫所在地,还陪我走了大半程,直到确信我不会迷路。从神宫出来,我感到夕阳格外美,正如我初到日本时每天经历了曲折的旅程和许许多多陌生人的关怀后,看到晚霞时那种恬淡、感动、豁达的心情。在环游世界前,我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糟透了,而打那以后我明白了,就算山穷水尽又如何,“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如果此路不通,我不妨坐下来,观赏这愚钝的我长久以来都未曾发现的天地之美。
      第二天可谓索然无味的一天,上午我先去旅店附近的浅草寺逛了逛,然后去了六本木和毛利庭院,随后去了代官山,一路走到涉谷,在忠犬八公像前拍了照。除了代官山,其余所到之处都人声鼎沸,而代官山只有各种名牌服饰店和奢侈品店,亦无法引起我的兴趣,从代官山到涉谷一路上倒是有许多漂亮精致的小房子被我收入镜头中。在涉谷站时我临时起意去新宿御苑,我之前分别在春季和初夏去过一次新宿御苑,每次都对其恋恋不舍,然而夏末并非游览新宿御苑的理想时间,加上滂沱大雨不解风情,这次我对新宿御苑终于不再有眷恋,徒留无限感伤,用“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来形容再适合不过。无处可去的我决定回胶囊旅店,没想到一出站,这倒霉的雨就停了,正巧赶上了“C罗”想忽悠我们一起去的浅草桑巴狂欢节。由于这激情四射的场面与日本人保守内敛的日常形成巨大反差,当地人兴味盎然地追逐与拍摄着游行队伍,将浅草附近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我对诸如此类的活动自然不感兴趣,倒也着实被日本人对于桑巴狂欢节的痴迷惊到了,我想无论是尽情摇摆的演员们还是目不转睛的观众都努力想要冲破传统观念的束缚吧,哪怕一年只这一次机会甚至一生只这一次机会,还是想解放真正的自我,让矜持滚一边去吧,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许久以前,我像观众们那样满怀崇拜地观看天吾君精彩的演出,而现在我也和他一起在舞台上载歌载舞。
      回到旅店,正巧遇上了以色列姑娘,我问她有没有去看桑巴狂欢节,她说看了一会儿,实在又吵又挤,不堪忍受,她看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早就预见到她会这么做,唯有如此,才符合她的性格特质。与此同时,“C罗”顺利地勾搭到了两个不怎么好看的姑娘,我想着一定是因为漂亮姑娘们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胶囊旅馆,我通常只有一个胶囊房的活动空间,但无论是泡澡汗蒸,为翌日的行程做功课,同渡边君交流我的旅行见闻,还是和不同国家的青年们聊天,我都乐在其中。我终于体会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心如止水。
      次日,我把大件行李寄存在青旅后,踏上了前往镰仓的征程。镰仓是那部可以称得上影响了我们整一代人的漫画——《灌篮高手》的故乡,镰仓高校便是漫画中陵南高中的原型。那个在漫画中多次出现的铁道口“镰仓高校站”因紧邻大海,也被誉为日本最美的火车站。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和天吾君一样这么喜欢这部动漫,在性格层面上我们都和主人公们很像,都有那种永不言败的死脑筋,即使面对种种不利的情况,即使深陷绝境,依然固执地不愿放弃希望,当《直到世界尽头》的旋律在我耳边响起时,我仍旧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小时候第一遍看的时候我还很懵懂,后来为了学习日语又看了几十遍,虽然日语没多大长进,却深深喜欢上了《灌篮高手》,非得去镰仓一次才善罢甘休。木暮常对赤木和三井说这是他们最后的夏天,而今年夏天也将为我的学生生涯画上休止符,我对过去有许多的不舍与眷恋,对未来有许多的不安与惶恐。这并非因为我临时决定放弃博士后研究转战就业市场,我也并不害怕自己适应不了社会,因为自己从来不是那种适应能力差的人,我只怕自己不能像渡边君那样保护好自己的童心,成为过去的自己所讨厌的人。天吾君和我不像渡边君那样温和,没办法顺利地同自己不喜欢的环境和解。
      镰仓比相模湖近多了,车费也便宜不少。在镰仓站咨询完景点情况,买好江之岛电铁一日通票后,我先去车站附近的民宿寄存了一部分行李。民宿所在的街道干净幽静,树木林立,我对镰仓的好感油然而生。民宿主人是一位和蔼的中年男子,我说想先去镰仓高校。话音刚落,他便反问道“是因为《灌篮高手》吗?”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从大陆和台湾来的游客都喜欢《灌篮高手》,与其说是喜欢《灌篮高手》,不如说都怀念逝去的时光吧——连大哥大都还没普及的童年时光。在镰仓高校站下车的乘客并不多,这倒正合我意,所有人都聚集在铁道口拍照留念,像神圣的仪式。我请一对情侣帮我拍照,他们年龄比我稍长些,也是《灌篮高手》的忠实粉丝。江之岛电铁只有两种颜色,我记得开往江之岛方向的都是绿皮火车,而开往藤泽方向的都是蓝皮火车,所以每当开往江之岛方向的电车从镰仓高校站发出,大家就不约而同地站到铁道旁,企图用相机定格下电车从大海前经过的唯美画面,正是这一瞬间给予了井上雄彦无尽的创作源泉,使这部作品成为后人无法超越的经典。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直到世界尽头》,在知道了歌词的含义后,我变得更喜欢它,“なのに きっと明日を梦见てる”,这哀而不伤的情怀很适合我和天吾君。可正因为井上画笔下的时光是有限的,那些难忘的时光是一去不复返的,在人们心中才更显得珍贵;青山大叔的漫画本也是部不错的作品,可惜过往被无限地拉长,便削弱了其应有的美好。由于天气不太好,随时有下雨的可能性,我在海边凝望了一会儿,便继续坐江之岛电铁去了江之岛。
      虽说是岛,但由于通过沙洲与大陆相连,因此下了电车步行便能到达江之岛。我感觉全日本最坑的旅游景点非江之岛莫属,仿佛全日本的人一到周末就无处可去,只能来江之岛,人多得简直寸步难行,遇上的中国游客也纷纷表示有一种回到祖国的亲切感。大概是不少电影都在江之岛拍摄的缘故,大家都慕名而来,我为这些被糟蹋了的美景和情调感到惋惜,在我心目中鹿儿岛和热海都有着江之岛难以企及的美丽。当然我希望她们免受世人烦扰,永葆美丽的样貌。虽然人满为患,但不得不承认从山顶眺望大海,却心旷神怡,立马将方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
      由于闷热难当,我预感到可能要下雨,便使出洪荒之力突破一道道人墙,回到大陆,坐上江之岛电铁,前往镰仓的标志性建筑——高德院镰仓大佛。虽然是日本三大佛像之一,镰仓大佛却比我想象中小得多,与我国的大佛相比,真可以称得上“小佛见大佛”。高德院同样人满为患,只见几位欧美游客面露不悦,眼神中显然传递着对这些景点的不满。本来并没打算参观长谷寺,一来是因为高德院着实坑爹,二来是近在咫尺,我便在坐电车回民宿前,顺道去了长谷寺。长谷寺的门票比镰仓大佛还贵出100日元,正在我犹豫要不要一探究竟之时,蓦地想到一个景点带给我的体验好不好通常与其门票价格成正比,既然价值不菲,我姑且相信里面大有文章。长谷寺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从跨入寺庙的第一刻起,我就为之深深折服了,里面简直如世外桃源般美丽。寺庙前的庭园如出自上天之手一般完美无瑕。庭园中奇花异卉欣欣向荣,目不暇接,整个寺庙的布局与建筑都无可挑剔,各个小景观本身已不同凡响,组合起来更是如出自鬼斧神工,和谐至极。矗立在荷塘边的一尊尊Q版土地神为肃静的寺庙带来了童趣。爬上山丘,能将周边美景尽收眼底。寺里还有一座地窟,里面成千上万座精雕细刻的佛像以排山倒海之势出现在我眼前。行将离开时,我又遇到了上午在镰仓高校站遇到的那对情侣,我感慨道这个地方可真棒啊,他们也应声附和。我幸运地赶在暴雨降临前回到了民宿,为这一天的镰仓之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回到民宿,上午打过照面的民宿主人并不在,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奶奶带我办理好入住手续,领我上了楼。只见客厅里坐着两个东亚人脸庞的男孩子,我不假思索地以为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听到我与老奶奶的对话,也不假思索地以为我是日本人。铺床的时候,我听到老奶奶对他们说我是中国人,他们大吃一惊。那个着装较为朴素的男孩子确实是日本人,而那个打扮时髦的男孩子却是韩国人。那个韩国男孩子滔滔不绝地同我聊天,一副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样子,完全不顾日本男孩子的感受,这样的人总是令我很反感,即便是日常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人,我也不愿同他成为朋友。他还和我约定明天一起回东京,我暗想:谁TM要跟你一起回东京。那个日本男孩子比较内向,他英语说得不太流利,便很少参与我们的对话。最后他实在受不了那个韩国男孩子对我的攻势,说他想去海边散步,并邀请韩国男子一起。韩国人说外面雨太大了,他不想去。我立刻附和要同日本男孩子一起去,他错愕不已。结果,那个韩国人也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去。到了玄关处,我们发现倾盆大雨扑面而来,我遂作罢,韩国人只得很无奈地跟着日本人去海边——一个大老爷们因为雨太大就不去难免被贴上娘炮的标签。
      他俩走后,我迎来了一位室友,是一位上海的女白领。她说她发现好像有许多独自旅行的年轻中国女性,但很少有独自旅行的中国男性。她问我今晚还有没有其他小伙伴,我便把日韩小伙子和我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听后哈哈大笑,并评论说“不知道你男朋友会不会生气”。我回答不会的啦,又没有怎么样,而且反正被搭讪也是常态,然后告诉她在浅草胶囊旅馆被长得像C罗的男子搭讪的事。我说一听长得像C罗,渡边倒是有点不淡定。于是她说“你要告诉他,其实现实生活中的C罗也到处勾搭漂亮姑娘的,更别说这种假的C罗,结果你们还都不鸟他……”。我暗自思忖:也并非所有人我都不鸟,鸟与不鸟还真是一门学问,并不是每一个长得帅、长得好看的人都受人欢迎,我也不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帅、长得好看就对其产生特殊好感,能否吸引到我只取决于那个人表现出来的谈吐与气场,就像晶晶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我。渡边君也好,天吾君也罢,都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美男子,但他们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气质,简单说来是清新脱俗,在我看来他们都是衣食无忧型,虽非家财万贯,却真实地不为金钱所累所困,因此他们做事时都没有那么多功利心,能够去实践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有事没事就想想上层建筑的问题;他们都是一流大学的毕业生,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虽然享受生活,却绝非铺张浪费,相反时刻计算着收支,理性消费,不容易受到诱惑;都对自然之美、艺术之美有一颗敏感的心;我觉得他们都对世俗的东西嗤之以鼻,却依然不动声色地遵循着,因为他们深知自己想追求的东西还是得借助这些来实现吧,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
      那两个男孩回来后,进进出出的室友不断提醒着我客厅里的韩国男生还在期待着我出去同他聊天,我深感无奈。洗完澡,我开始埋头看日语书。室友建议说出去同那个日本男孩子聊天比看日语书更有助于提高语言水平,而且回到国内,和日本人或会说日语的人对话的机会就不多了。我心想是这么个道理,便出去和那个日本男孩子聊天,他正在看电视新闻。我解释说我在自学日语,所以想和他聊聊天,最终我非常庆幸这个决定。那个男生看似内向,熟悉起来也给人亲切开朗的感觉,我想自己也是这种人吧。同他聊了没多久,我就觉得他很像渡边君,我觉得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如果你认识渡边,一定也会觉得他是很好的人,当然我只是单纯从朋友角度评判,而非恋人角度,毕竟男女交往又是另一回事。有时一个人并没提供给你实质的帮助,你依然会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因为能够感觉得到他处处为别人着想,体谅别人的感受,从不凌驾于别人之上,韩国男生显然不属于这种人。我与日本小伙子很投缘,我们交谈了很久很久。他是京都人。我告诉他我特别喜欢银阁寺和南禅寺,他说他也是,他家就在南禅寺旁边。他还谈到他有一位关系很好的中国朋友,之前在他们学校留学了一段时间,因为我总是用“彼女”(在日语中既有“她”又有“女朋友”的含义)指代那位朋友,他便害羞地反驳道不能这么说,应该说she。他说他之前也来过上海,当时住在鲁迅公园附近,他还激动地感叹道春秋航空的机票真是便宜啊,往返竟然只要1000多元人民币。我很喜欢他的这种坦率与孩子气,其实渡边君和天吾君也会对我谈到这种事,可我一点不觉得他们是庸俗小气的人,反正比那些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没钱还大手大脚的人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独立的人才会去思考收支,靠别人生活的人大多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这与本身的家庭条件没太大关系。我开心地同他约定明天一起去参观鹤岗八幡宫,再一起回东京,然而最终并没有兑现承诺,我很难过没有同他互留联系方式。更悲哀的是,我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在镰仓的最后一天也不例外。我洗漱完、梳完头,另外三人都没有起床,料想是很晚才上床睡觉的。于是我只得狠心抛下日本男孩子,7点时独自前往他们昨晚去的由比ケ浜海滩。海滩果然像他们提到的一样美,我怔怔地站在海滩边观赏波澜壮阔的大海和练习冲浪的人们。渡边君很喜欢大海,我可以想象得出他看见这海时的喜悦,我多么希望此刻他能和我一起感受汹涌澎湃的海浪与心潮啊。参观完鹤岗八幡宫,我打道回府。从地铁站到胶囊旅馆的路上,我如愿以偿地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和服店。我是一个很相信缘分的人,为什么我路过这里近百次,从没注意到那家店,偏偏在我想要拍租一套和服时一眼看到了它,不得不承认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反正一来我比较确信还有足够的钱可以租和服,二来如果不拍和服照,我想象不出未来两天还有什么可干的事。大多数人会在古色古香的京都租和服来穿,而我觉得在自己最喜欢的城市体验当地的服饰文化也是一大幸事吧。于是我走进去,预约明天下午来租和服(因为担心上午会下雨),虽然下午再次经过这里时,我又想着租多久都是一个价钱,便改成了明天上午来租。这看似很小的改动也对我之后的旅程产生了重大影响。
      下午本打算去池袋的水族馆,但天突然放晴,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天蓝得心旷神怡,我深感天气如此晴朗,怎么能不沐浴在阳光下呢?便又去到皇居前广场拍照。丸之内前一位年届古稀的老爷爷意气风发地做着反对军备扩充的演说,令我不禁想起了理央对我说过的话,不过无论政府再怎么叫嚣战争,我相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深深热爱着和平,尽力用善行弥补深重的罪孽,因为遭受过战争之苦,才绝对不希望悲剧重演。当我站在皇居前广场用全景模式拍着艳阳高照的广场时,发现不远处有一位欧美女子也同我一样被这美景深深吸引,停下匆匆的脚步,拍摄着周围的景物。而她不是别人,正是我在名古屋青旅的意大利室友Eleonora。我俩都瞠目结舌,惊呼世界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概率简直比我去年在东京站遇到天吾君的概率还低,但我想正因为我们都是热爱美景,热爱探索世界的人,才注定会相遇吧。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我才不紧不慢地前往和服店。多支付1000日元,店员可以帮忙盘头发,但不会帮忙化妆,不会化妆的我只能单纯地靠口红来使自己容光焕发。我挑选了一套淡雅的蓝色浴衣,上面绘有樱花图案,能像我这样找到一套称心如意的和服的人并不多吧,更何况这浴衣像是为我度身订做的,穿在我身上比在衣架上打盹时华丽得多。店员在给我盘发时好奇地问我,在我眼中,日本人是什么样的呢?我回答说是热心的、热爱工作的,她笑开了花,嗫嚅道“果然大家都觉得日本人工作过度吧”,说着看上去更有干劲了,把我打扮得美丽动人。挑选好木屐和包包,我蹒跚地朝着浅草寺走去,一改往日大步流星的作风,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温婉的传统日本女性。如此想来,我倒很庆幸现代女性不用再穿这么束手束脚的衣服,不管自己表面看上去与这服饰多么般配,性格特点是无论如何适应不了她的内涵的。
      在寺庙、神社和喜欢的风景前,我都会请附近的游客帮我拍照,由于我本就长得像日本人,又会说日语,看着甜美亲切,许多游客争先恐后地同我合影,也不时地有老外将他们的单反镜头对准我。一位想法前卫的阿姨还主动请缨给我拍照,她让我在寺庙旁随意走动,帮我连拍,说这样显得更自然,她觉得我很漂亮,但又心疼我到处找人帮我拍照,我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我东张西望之际,一位年轻女孩突然叫住了我“请问你的和服是在什么地方租的?”这个女孩长得像电影明星倪妮,脖颈颀长,四肢修长,原来是学跳舞的,她出生于97年,念的也不是大学,是艺术类院校,所以她基本不会说英语或日语。她说她本来是想来这里找她以前的同学们玩的,可他们要上课,没法陪她玩,所以她哪里都去不了,生怕自己迷路,每天都在涉谷逛街。前两天实在百无聊赖,报了个团想去河口湖看富士山,结果遇上下雨,只去了忍野八海。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坐了很长时间电车来到浅草,想在这里租一套和服,她说她来日本最大的心愿就是租一套和服,然后拍许多美美的照片。她那副望眼欲穿的表情看得我忍俊不禁。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小颖也成为了我在日本最后两天的旅伴。我向她表示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就带她去那家和服店看看吧,不过没有提前预约,不知道可不可以。结果在去和服店的路上撞到了另一家我之前做攻略就知道却无法得知具体位置的店,于是我提议先去这家店看看,如果这里不需要预约的话,就在这里租吧。幸运的是,这家店真的不需要预约,于是我担当了小颖的翻译,帮她实现了夙愿。这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我的幸运,我可以提供给她许多实际的帮助,而她相应地提供给我精神上的依靠,连日独行终究是对精神的折磨。小颖选择了一套大红色的浴衣,她皮肤白皙,非常适合穿这件浴衣。我们的浴衣一件艳丽,一件淡雅,相映成趣。和小颖结伴而行后,我们吸引了更多游客的目光,成为了一道移动的风景线。小颖说我完全看不出来比她年长这么多,还以为我和她是同龄人,不过显然我在性格和为人处世上都比她成熟得多,我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表妹一样,我感觉我本来也挺喜欢照顾别人。作为一名艺术生,小颖非常喜欢拍照,能摆出千奇百怪的pose,却一点不显得做作;相比之下,我不太爱拍照,我的神态动作都很单一,但我喜欢给像小颖这样美丽的姑娘拍照,所以我们成了一对默契的搭档。因为穿着和服不方便,我出门时并未携带单反,好在小颖带了单反,她的单反非常高级,尽管她完全不会使用。有机会用这么高级的单反,我沾沾自喜,我深信自己是一位有天赋有耐心的摄影师,恰到好处地捕捉了她最美的姿态,而她本人也对那些照片爱不释手。我把曝光度设置得较高,竟然给自己拍出了上妆的效果,连日暴晒已使我和原本肤若凝脂的我判若两人。虽然背景差异很大,但我和小颖的审美观高度一致,所以我们在场景的选择和构图上都默契有加。而且我们的消费观也很接近,小颖虽然年纪小,家境良好,但也精打细算,每买一样东西都思考其对应的人民币数值来判断划不划算。走着走着,小颖叹气道“如果能在日式房间里再拍点照就好了”,于是我带着她去了胶囊旅馆,旅馆公共空间的陈设都是日式装潢,我感觉自己对她来说宛若一盏阿拉丁神灯。小颖本也只是想租和服随便拍几张照,不料正好撞到个贴身摄影师,满足了她对于日本之行的最大希冀。
      拍了许久照片,我俩饥肠辘辘,去浅草寺对面的回转寿司店吃寿司,小颖起初不想吃寿司,埋怨这种生的东西怎么吃得下去。我说既然来了日本,不妨尝试一下,我第一次来日本之前也完全不吃寿司,但初次品尝后我便觉得日本的寿司店都使用非常新鲜的食材,物美价廉,从此喜欢上了寿司。小颖将信将疑,但吃了一口后,她也被寿司俘获了芳心,吃了许多盘。暴雨过后,我们继续在吾妻桥上拍了一些照,随后便归还了和服,小颖表示她来东京后,没有一天玩得像今天这么开心。她说她还想去一下东京塔,于是我详细地告诉她去东京塔的方式以及怎么从东京塔回到涉谷,因为我已经去过东京塔,且满打满算我的钱也只能刚好花到我离开东京,是不可能陪她去的。不过我同意明天陪人生地不熟的她去皇居和丸之内转转,反正不需要花费我额外的钱。把小颖送到正确的地铁入口,从地铁站出来,我看到许多行人都抬头仰望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回头一看,竟然是双彩虹!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双彩虹,我想这一定是上天赠予我的礼物,我因为帮助他人不仅收获了愉快的一天,还收获了难得一见的自然风光。我很庆幸自己从不为买买买停步,只为美丽的风景和美好的人心驻足。
      最后一天,我先把行李寄存在东京站,便开始和小颖一起同游东京。这一天天气格外好,一扫昨日的阴霾。换上现代装的小颖同样风姿绰约,我帮助她在丸之内、皇居外和银座又拍了数不胜数的照片。小颖很好奇我为什么一路上都在拍皇居和丸之内的风景与建筑,而我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看到就有举起相机的冲动吧。不知怎么地,我突然对小颖说起有个我喜欢的人就住在东京,我这次来本来也是想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他就在我们刚才拍照的丸之内商业圈工作,但始终没有勇气。可能同是女生的缘故,小颖并没有因为我有男朋友还怀有这种想法指责我,只眨巴着眼睛说道“那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见他呀”,我很欣慰这时候还能有个体谅自己的人。和小颖道别后,在日暮时分我开始在东京站附近徘徊,期待着与天吾君不期而遇,很遗憾这次没再遇上他,果然目的性太强,便无法得偿所愿了。既然没能偶然撞见,可能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好好道别。最后看一眼我最爱的皇居前广场和丸之内,我便坐地铁去了机场,虽然这时离飞机起飞还有六个多小时,可看着夜幕笼罩的丸之内和来来往往的人群,我的内心无比孤独。在地铁上看到迷人的夜景,才发现我对这座城市还是有着如此强烈的依恋,我难过地留下了眼泪,“流下来,泪流下来,因为爱留不下来”。
      羽田机场想必是世界上最好的机场之一,这里装饰着鲜花盆栽,有着装潢别出心裁的休息处、饭馆、书店和礼品店,有着装修温馨可爱的玩具店、游戏房、大头贴站,还有充满情调的咖啡厅和能一览周边风景与飞机的展望台,凡是旅客能想到的应有尽有,没有大多数机场的俗气,只有对旅途劳顿之人的关怀心。在等候飞机时,有一位97年的台湾帅哥以找不到他的同伴为借口上前搭讪,想必误以为我与他年龄相仿。这位小伙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人之一,正好我又寂寞难耐,当然乐意同他交谈。他和基友是从东京出发,一路去了名古屋和京都,再回到东京。原来他们不能像我们这样从不同港口入境出境,必须从同一港口进出。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说他们在名古屋海滩看到中意的女子,便故意撞到她们,然后同她们合影,然而那两个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好看,他的基友也远不如他帅,倒是让我明白,相貌再出众的人,有的也只是普通人的欲望。他说他很为这次旅程感到自豪,因为全程的旅费都是他打工赚来的,他觉得成年之后就不应该再依赖父母,而应当自行承担所有开销。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前提,我们在这一点上的认识完全一致,只可惜人家比我早四年就成了一个经济独立的人,联想到领导以前跟我说其实中国的成年人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即使在大学里甚至研究生阶段出了问题,还要联系他们的家长,不禁悲从中来。我忽然觉得我同天吾君的相知某种意义上无异于在异国机场邂逅这位素不相识的帅哥,与其在交往时发现他不过是一个为了搭讪假装撞到别人的猥琐男,不如永远在这最美的起点相信他是一个有肩膀有担当的人。想到这里,我渐渐释怀了,生活不比电视剧,并非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许多感情也只是像这样没头没尾,不了了之。
      现在距我旅程结束已有三个多月之久,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与渡边君经历了分享的甜蜜,相思的折磨,无中生有的猜忌和狂风骤雨般的争吵。虽然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我却同青豆一样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在他身上找到了那种决定性的东西:那就是纵使置身于错综复杂的森林中,我依然能找到我自身;我不需要知道你在哪里,因为无论你身处何方,你都住在我心里,陪伴着我呼吸,只要喊出你的名字,我就能感受到心灵的震颤。原来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宿命,真正能让我们摆脱心魔、逢凶化吉的只有我们自己。さよぅなら,天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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