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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音生—下 ...


  •   这几日,夷城茶余饭后的最大话题就是城内最富裕的王员外幼年时被人拐走多日的三子独自寻回家中了。几经验证,确认是王家三子无虞。人人都道王家又多了一人分家产,却不曾想这个孩子回来不提分家,只是在久病的王员外床前,每日尽心服侍,毫无怨言。街坊邻居都称赞,王员外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也惋惜,这样好的孩子在外过了那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日,乌云蔽日,似要下雨。
      雨前空气沉闷,茶馆里的人也不算多。兰苕搬了把竹椅坐在门口,看着路上匆忙来回的行人。偶尔手痒捉住一两只低飞的蜻蜓,玩弄了一会儿又放开它们。
      一双绣着祥云纹的锦靴出现在兰苕面前。她抬头,早已换上了一副意外惊喜的笑脸。王音生换了衣袍倒有几分王家人的豪气在身了。宝蓝色的丝质长袍衬得他玉面如雪,就是眼底有化不开的黑青,像是没有休息好。
      “王公子?”
      “老板请喊小生音生就好。”王音生坦坦然走进茶馆,茶客们散乱的目光一下聚集在他身上。他也不恼,招呼阿平要了一壶最好的茶。
      “果然不一样了。气味也不一样了。”兰苕喃喃。
      “老板您说什么?”
      兰苕眼珠子一转:“没什么。王公子有兴趣喝茶可以直接让下人来取,或是由我们送到府上也未尝不可。”
      王音生喝茶的手一顿,差点将冰杯脱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板您生得花容月貌,还是不要来我们家为好。”
      “为何?”
      王音生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最后索性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碎银放在桌上,连茶都没有喝完,忙不迭地就告辞了
      兰苕深吸了一口气,被一股腥味呛到了。
      大雨很快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窗槛上,砸得好不快乐。兰苕掐指算了算,径直回到后院捣鼓些什么去了。
      这雨一直下到半夜,雨停时,兰苕躺在床上忽然就睁开了眼。翻身,兰芝就看到她的床边,站着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龇牙咧嘴的,像要把她拆骨吞入腹中。
      可惜兰苕的床帷外布了结界,那老虎多次努力始终突破不了。随着一声鸡鸣,老虎转头扑向窗外,转咻消失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兰苕从床上半坐起身,心里有了个主意。

      天一大亮,兰苕就带着阿平来到了王家家宅门口。守门的家丁看着面前貌美娇弱的兰苕,没有多做询问就让她进去了,这让兰苕特地准备的大红袍没了用武之地。
      在前厅等了许久,也不见王家有人接待。兰苕让阿平等在原地,自己溜进了后院。
      不得不说,有钱的人家就是会挥霍。王家的后院由几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寿山石隔开,每个小园子里都是花团锦簇,走在里面还能闻到馥郁的花草香气。兰苕不爱花不爱草,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茶馆最多的就是一些小料八卦,兰苕也曾听说过,王员外虽然心善,但是有些过于爱美。他的家宅里有不少美貌姨娘,外边似乎还养着一些外室。然,从他病后,没有子嗣的姨娘们被他两个嫡出的儿子遣散了。越近后院,药的味道更浓。
      兰苕不喜欢药味,她皱着眉想回去,却听到奇怪的呻吟声近在咫尺。好奇心一上来,她又向前走去。这声说来也奇怪,像是病重弥留的人最后的呼喊,明明带着无限死气,兰苕却又从中听出了一线生机。
      在一间屋子门口站定,兰苕舔了舔手指,戳破窗户纸朝里看去——
      的确是孝顺,老爹如此病重了还能如此侍奉在侧。兰苕满意地看着王音生把药一勺一勺送到王员外口中。下一秒,王音生却不知为何摔了碗,抄起墙上挂着的九节鞭鞭笞着王员外的身体。每一次,王音生打在王员外身上的时候,王员外都会发出一丝恐怖的呻吟。
      鞭声凌冽,王音生打了几十下都没出一丝汗水。兰苕正觉奇怪,却见他痛苦地抱住头在地上打滚,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
      “你说,你说,为什么要生出我!还把我变成这个样子!放过我,放过我……”
      兰苕心里一惊,退开了去。
      等再见到王音生,兰苕依旧端坐在客厅里,手上端着的茶已经凉了。王音生见到兰苕不觉奇怪,也不懊恼,端着一副整洁斯文的样子,谢过她,付了银两便送客出门。

      翌日,天才蒙蒙亮,不悔茶馆还未开门。
      阿平恭敬地站在兰苕房间外呼她:“主人,有客人来了。身上带着主人要的东西。”
      兰苕郁闷地扯过被子拉过头顶,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辰来。估计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兰苕下了楼,阿平已经点起油灯。王音生一脸落魄地坐在茶馆的长凳上,见到兰苕,他眼里仿佛若有光。
      “老板是否可以解救小生?”
      “解救说不上,如果王公子的故事好听,我可以送你一杯好茶,让你不枉人间走一遭。”
      王音生豪迈地大笑起来,与此前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同。
      “果然。”王音生笑出了眼泪,他却没有拭擦,“老板不是凡人,能看得出小生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音生生前的故事十分简单,简单到放到任何一个话本子里都是不起眼的存在。从他记事起,便生在一户农家。家中父母年迈,称其为幼子,对其十分疼爱。虽是农户,但父母也给了王音生和其他孩子一样去念书的机会。幼年的王音生资质过人,十里八乡都称之为“神通”。
      “说来惭愧,许是运气不佳,从最开始的童生科开始便都是最末一名入选。这样的好运气在考完秀才后用尽,再也没有中过举人。辜负了家中老夫老母的厚望,我便投水自尽了。”
      “然而你现在却活生生地坐在这里。”
      “这是小生最不解的地方。当时,我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经过了一片昏黄的土地,即将看到前方亮光,却被一双手硬生生地拉了回来。睁开眼的时候,父母兄长都在我窗前痛哭。”
      王音生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来小生那父母竟是我祖父母,我的生身母亲曾是王员外家里的一个婢女,被他玷污后有了我,又因为生了我自觉没脸,缠绵床榻一年后故去了。我竟是那王员外的私生子!”
      王音生说的口渴,就此停了下来。
      兰苕招招手,一旁的阿平端上一壶茶水,透明的茶水倒入杯中,随后升起袅袅的白烟。一片朦胧中,王音生恍惚着开口:“我在王家认祖归宗后,发现了身体的异常。”
      “家中有远亲下榻,其中一名表妹年轻貌美。我,我好几次夜里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表妹的房间里……”王音生思及至此,痛苦地捂住头,“而后,我甚至还会出现在父亲姨娘的房间里。”
      “我很惶恐,以为自己得了梦游之症。”
      “直至我今日醒来时,发现竟然身为一只吊颈白额的大老虎,朝我那重病的父亲扑去。而后,院子里出现了一些道人,由我大哥二哥带着,说我是妖精所化,要将我收了去。”
      兰苕恍然大悟:“你是逃出来的?”
      “算,算是吧。”
      “王公子死而复生醒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些异常?”兰苕将茶杯朝王音生推了推,“说那么久一定渴了,先喝杯茶吧。”
      茶香四溢,入口清甜,王音生忐忑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也是,既然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这样想着,他心里的勇气也渐渐生了出来。
      “敢问老板,此茶何名?”
      “既然是王公子点的,不如就叫音生吧。”
      王音生将茶水喝到见底,手指一松,差点将杯子打破在地。再抬头,兰苕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
      “怎么会呢?我怎么看到了好几个影子重叠在一起。”
      兰苕解释道:“东海中祖洲上不死之草名养神芝,生琼田中,其叶似菰,生不丛,一株可活千人。虽不知为何出现在你祖父家中井底,遇上了却也是你的造化。”
      “生也造化,死也造化,到底是造化弄人。养神芝可活千人,以你元神为主,吸引了好多残魂进入你的身体。其中,最强大的莫过于那山上的白虎和王员外的魂。你的魂魄太弱,进入夜晚身体就会被你父亲的魂侵占,他借着你的身体去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我曾见过你清明时殴打他,大概是养神芝在魂魄里种得不稳,让你想起了些什么。”
      “你还想不想这样活着?”
      兰苕话音刚落,一声虎啸响起,王音生身边凭空出现了一头成年老虎。
      “竟已强大到可以白日里出来了吗?”
      兰苕歪着头盯了老虎好一会儿,不无可惜地说:“如今养神芝已经和你身体融合在一处了,我就算拔出来也是一个无用之物罢了。一杯好茶,换了一个贪婪的故事,倒也不错。”
      “还请老板为我指明一条生路。”
      “生路?你既然叫音生,你便自己去寻。”
      “我若离开这里会如何?”王音生喃喃。
      “寻常魂魄不能离家三里,养神芝认你为主。你若离开,王员外必死无疑。”兰苕又看了一眼老虎,它的皮毛水光发亮,如果拿来做一条椅垫肯定是极为舒适的。老虎似乎看破了兰苕的想法,低低地对她吼了几声。
      “这虎呢?”
      “它认你为主人了,倒不会就此消散。”
      王音生这才笑起来,风光霁月,倒真的是一表人才的样子。
      “叮当”灰白色的珠子凭空出现在琉璃瓶中。
      “老板,小生这便告辞了。人生在世能有此奇遇,倒也不枉。若他日有缘,我们他乡再见。”
      兰苕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一颗珠子需用十个名字来抵。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可恶,早知便不送这杯茶了,白费我这两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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