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回忆簿》时差x

2、落毛凤凰

　　愉快的一天呼啦几下就过去了，白鹿怏怏不乐地提起书包回家，还要10个小时才能再见到顾舟，时间过得太慢了。青萝应该附赠时间调节器才对，差评，反正她也听不到。做她侍女的时候，还是乖乖的，斟茶递水捏腿捶背，缝衣绣花无所不能。等一起到了云岭，小白兔变哥斯拉，隐藏本性的功夫太厉害，自己一度还以为她被人魂穿了。
　　白鹿家不远，走路半小时就到了。一般同伴都会结伴坐公交或骑自行车，像她这样喜欢坐11路车的还是少见的。高中课业繁忙，不管早回家是多自在一会还是多做几套练习，都特别珍惜路上的时间。像她这样肆意挥霍时间的，独此一家。
　　走进小区打开门，父母两人正看着电视，听见门开，头也没动，喊了句：“回来了，就赶快把厨房的碗洗了去，把屋子打扫一下，高中晚自习就这点不好，辛苦一天回来没热菜热饭就算了，连屋子都是脏的。”“别别，先给我到杯水吧，渴死我了。”撇了撇嘴，白鹿便放下书包去收拾。刚躺下去，就听到听令哐啷的响声，她亲爱的奶奶从乡下赶回来了，她来懂得何为深夜扰民。
　　刚上高中，她试探着提出直接住校，霍梅就直接说，你走了，谁来收拾屋子，真把自己当秀才，寒窗苦读考状元啊。野鸡也想当凤凰，做梦呢，想这么美。有次她气不过，顶回去，我是野鸡，那你是什么，哪有妈妈这样说自己女儿的。霍梅勃然大怒，我好吃好喝养你这么大，养出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没你这么忤逆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那天晚上，她关在家门口冻了一晚，还是一大早，隔壁小阳妈妈送她去的诊所。霍梅背地里骂小阳妈妈狗拿耗子，指着她的头说，你就是耗子精转世，专门克我的。
　　她不懂，为什么一个母亲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小阳妈妈说，只怪你不是个男孩子，你妈又好强，拿小孩子撒气。
　　诸位应该都听过凤凰男和白富美的故事吧，霍梅的故事就是个典型。估计是美和梅犯冲，让她命犯烂桃花，又或者是烂大街的被爱情冲昏头脑。出身书香世家的千金娇小姐和家境贫寒才高八斗的农村少年，在浪漫纯洁的校园里金风玉露喜相逢，多么偶像剧的缘分。反正不管家里如何反对，她都要将可歌可泣的爱情进行到底，越是压制，越是死心塌地。饱读诗书的老父亲，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梅花般冰清玉洁、凌寒独自开，偏偏没想到自己的拳拳爱女之心，倒变成冰刀霜剑严相逼。白鹿心想自己要有这么呕血的女儿，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当然，做她的女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能说霍梅一点眼光都没有，怎么说凤凰男也是有本事的，分配做了县委大秘，得到领导的青睐，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虽说工资不高，但是有情饮水饱。幸福的小日子没过多久，喜闻乐见的恶婆婆与媳妇之间不撕不快的小剧场开始上映了，对于婆婆来说，既然嫁进来了，那就别娇气了，她心目中好媳妇的标准，用这套歌词形容最配：你在每天晚上，不能睡得比我早；你在每天早上，不许起得比我晚；饭要做的很香甜，打扮起来要大方；还有丈夫和小姑，都要和睦的相处；你把大小孩子，个个抚养成人。再怎么说，我儿子可是个官，你都当个现成的官家太太了，这点小事你还不乐意啊。
　　其他的还好说，毕竟有丈夫的殷殷安慰，霍梅勉强忍了，就是最后孩子的问题，实在是个大难题。按说他们认识四年，结婚两年，早就该有人质在手叫板老爷子了，可惜送子观音偏不来他家坐。两夫妻遮遮掩掩去京城医院检查，结果两夫妻都没问题，大夫说，不要急，这事靠缘分，有的夫妻苦等十年才来，有的夫妻下个月就有喜，越是都没问题的越说不准。
　　且不说为了治疗，霍梅吃了多少苦头，腹腔手术、人工授精、试管婴儿，光是花出去的钱都够砸水里听个响声了，还是交响乐的。婆婆的脸色是越发难看，良人的好话虽然依旧，敷衍不耐沮丧的味道，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浓情蜜意、山盟海誓抵不过一个孩子。想想大家逢年过节被“你考试多少分”“你什么时候结婚”“你什么时候要孩子”所支配的恐惧，大概就能明白这一家子被街坊邻居、上司同事亲切慰问的难堪笑脸。
　　一日，婆婆催促两人回乡下老家，有天大好事等着。到了那，迎接他们的是个初出生还带血的小婴儿。婆婆喜滋滋地说，大仙算过了，你们的机缘就应验在这个小娃娃身上，我们家乖孙金贵得很，娇气到没有媳妇，却是万万请不来的。为了能见地下的老头子，老婆子连棺材本都搭上了。两个知识分子PK封建农村母亲的结果，就是不知几层咬牙被迫、几层顺水推船的圆好这个谎。在一家人的齐心协力下，小名为招娣的白鹿登上了老白家的户口本，这一家子笑逐颜开，总算能体面的出去见人了。
　　在半年后，霍梅真的怀上了，趁没显怀，赶紧辞了工作，带着白鹿和老太太逃到南方繁华的城市待产。越是大城市，越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给钱，什么路都能走出来。白承伟都做好丢了公职，下海经商的准备了。老太太连最爱的戏曲都不听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成天琢磨着怎么进补，打着长途和儿子分享金孙的点滴变化，唠叨孩子出世的婴儿床、小衣服、布尿裤。至于白鹿，弟弟既然招来了，她也就没多大用处了，农村孩子哪个不是贱养好活的？太周到会折了她的福分。
　　霍梅的顺产并不顺利，整整七个小时，孩子都没有出来，后来是婴儿的头部出来了产钳夹出来的。孩子一出世就进手术室抢救，两个小时后永远告别这个世界。医生说，这是罕见的肩难产 ，，可是肩膀卡在产道出不来。长时间的缺氧窒息使孩子的胎心出现问题，肺部水肿，这个事故属于先天性、不可预测的，医院已经尽力了。
　　哪怕把眼睛哭瞎，哪怕找人调查，全都于事无补，碰上万分之一的倒霉事，能怪谁呢？只能怨天怨地怨命道。老太太一拍大腿，准是我们慢待了孙媳妇，我乖孙才会一气之下回天庭的，赶快回去补救，那哪是个普通农村娃娃，那就是个瓷娃娃。白鹿因祸得福又过上了一段好日子。可好久都不再有喜信儿，待遇也就冷下来了。幸好她是只晓得饿了啃脚趾头、饱了吐奶泡泡的无知婴儿，无所谓是好是歹。
　　白鹿就这样慢慢长大了，在她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霍梅怀上过一次，可惜下楼散个步就不小心流产了，之后直到她读高一，孩子都是没影的事。白鹿最怀念的就是霍梅刚怀上的时候，家里大人不再愁眉苦脸，除了时常有好鱼好菜、点心零食、新衣服新包，还不用擦桌洗碗扫地，就像女巫施了魔法，灰姑娘突然被允许过上姐姐的富养生活，开心地在草坪转圈圈。
　　在魔法失效的时候，她也很坦然面对，毕竟家里大人都那么难过，老师说了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助家里，做些家务事实在太应该了。就是妈妈问她，我们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赶走小宝的时候，她有点被吓到，而且也觉得很冤枉。明明她每天都求菩萨保佑妈妈生个可爱的弟弟和她一起玩啊，邻居的小阳弟弟那么白、那么小，总是对她笑眯眯的，好想抱回家一起玩洋娃娃。虽然他会拉臭臭，但是小阳妈妈给他洗澡的时候就很有趣啊。她还特地请教小阳妈妈怎样抱小弟弟，他才会舒服，怎样换尿布，他才会哭的不厉害。奶奶说，妈妈是难过糊涂了，叫我不要放心上，不要怨恨她。哎呀，怎么会呢？鹿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啊。老师说了，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能让满天乌云遮住眼睛。
　　只是妈妈糊涂的时间实在久，久到白鹿偶尔有点想寻些云雾遮遮眼。有的时候会削好水果摆成漂亮的花盘端给她，温柔地问：“小鹿，妈妈对你好不好？”“好啊，妈妈最好了。”“那你怕不怕妈妈多一个弟弟分走对你的爱？”“不怕，我也爱弟弟，我会和妈妈一起照顾他。”“那你为什么赶走他？你这个扫把星，不是你诅咒的，我怎么会失去我的宝宝，你赔我宝宝！”“妈妈，放开我，我没有，真的没有！爸爸，奶奶，快来啊！”
　　有时候，想看会电视再洗碗的时候，她会怒骂道：“别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你就是个村姑，一辈子干粗活的命，别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问过小阳妈妈，为什么自己的妈妈和别人不太一样呢？小阳妈妈说，那是她之前命太好，现在又太不好，做人子女的也只能多多包容。小鹿以后挑老公，可千万别挑这种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小鹿不解，可是我们家只有爷爷的牌位，没有皇位啊。小阳妈妈又说，这种事情毕竟是家里的隐私，你可千万别对其他人说，不然，你妈妈会恨死你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小鹿点头，我和你拉过钩立过约，我才和你讲的，奶奶也这么跟我说过。那你和别的小朋友也拉钩立约，讲过这事吗？当然没有，大人的事情只有和大人讲才能懂，我的同学连叠被子都不会，跟他们讲这个，叫对牛弹琴，是不是啊，小阳妈妈？小鹿真聪明。来，阿姨这有瑞士的巧克力，可好吃了，奖赏给你。谢谢阿姨，你真好。
　　白鹿的课本有一个“小朋友有志气”的问答，问你长大想做什么？白鹿第一个念头就是做小阳爸爸，有小阳妈妈那么温暖亲切的妻子，整天探讨她听不懂的科学研究；有小阳那么可爱的宝宝，又乖又好玩，欺负他也不哭，就会呀呀呀，自己又乐开了。可惜性别不和，那做小阳妈妈感觉也不坏。最后交上去的本子，她写了，我要当个科学家，为大家发明有用的东西。

　　PS：文中歌词来源于韩寒的《乘风破浪歌》，《相亲相爱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