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龙女》平湖秋月生

23、第十七章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将黑未黑。
　　龙若云和龙若非刚走近小院，谈玄瑜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朝着龙若非一揖到底，龙若云忙走上去扶着，使了个眼色说：“启卿，这是我九哥。”龙若非初来乍到，只知谈玄瑜不知谈启卿。见他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仪表不凡，更难得的气质沉稳，礼数周全，看似世家子，却没有半分世家的桀骜之气，心里大为满意。这厢龙若云与谈玄瑜也通好了气。谈玄瑜想做人岂不该坦坦荡荡，只是若与这位大舅兄之间坦诚相待，今日这结局便难料了。
　　几个佣人排好宴席，收拾好房间，将行李拿去放置，龙若云和谈玄瑜坐在那儿单等舅爷入席。
　　宾主各自落座，先说了几句场面话，焚琴煮鹤在一旁布菜。气氛正热烈之时，谈玄瑜率先站起来，拿起酒杯向龙若非敬酒，“九哥远道而来，我敬你这一杯，聊尽地主之谊。”
　　“我和云云新婚之时，未来得及向龙庄诸位亲眷报信，此事失礼之至，向闻长兄如父，只能再敬九哥一杯。”说罢将酒杯放置唇边，一仰而尽。
　　龙若非微微一笑，也是一口喝干酒杯。
　　谈玄瑜再举酒杯放在他面前：“云云和我说，她小时候过的不太快乐，还是多亏了九哥的照顾。”
　　龙若非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叹了口气，还是一饮而尽。“你可别再灌我了。”也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谈玄瑜把酒壶重重地放在桌面上，也松了一口气，“好，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龙若非不动声色地盯着谈玄瑜，那双深邃的眼睛透出一种魔力，让被盯住的人浑身发软，莫名窒息。龙若云被契机牵引，望向龙若非，她的功力约莫比龙若非更胜一筹，并不受威压的影响。
　　“他只是个普通人。”龙若云看龙若非。
　　谈玄瑜先是一言不发，垂着头，猛地颤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龙若云发觉他的手还在抖，他勉强拿了一杯酒起来，灌进嘴里，情形才好了一点。这点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九哥怎么会到杭州来？有什么公务要办吗？”
　　龙若云把幽深的目光投向龙若云，“祖母重病，母亲让我带若云回去，老人家年事已高，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谈玄瑜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向龙若云投去疑问的目光，龙若云并不回答，只是露出一个些微嘲讽的笑容。祖母病重也好，母亲大寿也好，无不是将龙若云骗回龙庄的计策。就连这位九哥，也是一个选得极好的棋子。
　　龙若非见这两人眉来眼去，不由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果不其然谈玄瑜一本正经地说，“祖母重病，按照情理应当返家探望，但云云产子不过半月，身体尚未复原，若要远行，家中幼子亦无人照料。小弟不才，在杭州城里也认识了几位名医，九哥若是不嫌弃，就让小弟出资雇这几位名医出个外诊。若祖母的病情实在险急，令人快马传信，我亲自带云云并幼子回去也来得及。”
　　若龙若非的祖母真病重，他身为亲厚的孙子，决计脱不开身；若龙若非的祖母假病重，派几个大夫去正好戳穿他的诡计。龙若非果然沉默了下去。龙若云没开口，他们也都明白，谈玄瑜的一字一句与从龙若云口中说出无异，但留着这层窗户纸不捅破，至少可以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龙若云凝气屏息，龙若非的谎编不下去了。若他要动粗，自己产后虚弱，怕是挡不住他。若是他不动手，按以前对他的认识看，莫说要逼得亲妹妹家破人亡，就是让他去迫害一个寻常妇人，他也是不屑干的。可是他还是来了。逼她回龙庄，或者是取她性命。
　　如果来的是龙三，大约她已拔剑。
　　可他是龙九，偏偏是龙九，她心底的戾气反而更重了。
　　感情的事，最忌讳就是快刀斩乱麻。谈玄瑜给了龙若云一个冷静的眼神，继续与龙若非闲聊，化解气氛，谈玄瑜官场纵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流。凡事只有他不想干的，没有他做不到的。龙若非大约也是心里故事太多，始终没有一个宣泄的出口，这次借着醉意才半遮半掩地说了一点。
　　两人烂醉到半夜，龙若云脱了谈玄瑜的外衣，把他扶上床。孩子早已睡熟了，谈怀钰很有乃父之风，不大让人操心，该睡睡，该吃吃，该撒娇的时候也不含糊。他撒娇时便弯着嘴角，要吃时便瘪着嘴角，不哭不闹，但很喜欢有人关注着他。你望着他时，他也没什么动静，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你，用他湿润的乌黑的无邪的眼睛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对你的依赖和信任。
　　龙若云母性大发，盯着那娇小的脸，圆嘟嘟的嘴唇，伸手去摸他若有若无的眉毛，刚出了一个月，小孩子的五官刚刚舒展开来，长得像他的父亲，眉宇间带一股正气，笑起来却十分地不羁。她忽然又想起刚认识谈玄瑜的时候来。
　　准备回房去睡的时候，看见龙若非客房的灯还亮着，她慢腾腾地走到龙若非的房门前，龙若非正在写些什么。“怎么没让焚琴替你收拾包裹？”
　　龙若非说：“孤男寡女，多有不便。”
　　此时夜深人静，焚琴若在房里多有逗留，的确十分不合时宜。龙若云站在他身后瞄了一眼，发现他正在写的是一份拜帖，一口一个晚辈云云，写完拜帖，还亲自把礼单誊了上去。龙若非的字不算好看，但十分工整，一笔一划，细致入微，一字一句，不见丝毫不耐。写完礼单，他仔细核对了一番，见首页还有一人名上尚未填上，便问道：“妹夫家姓什么？”
　　龙若云迟疑了一下说：“姓谈。”
　　龙若非把笔搁在笔架上，“姓谈的，在杭州城里算是大户吗？”
　　“是不是大户不清楚，但在杭州，姓谈的通判该只有一家。”
　　龙若非诧异地望着她，“我算是明白了。”龙若云早知道他的目的，请他来吃这一顿饭也是有意的。
　　“我却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苦肉计对你无法奏效，你有什么把柄被人握在手里？听了你的答案，待会儿动手的时候，我才能有分寸。
　　龙若非似有所感地笑笑，那仍然是带着他特色的儒雅的却又带点嘲讽的笑容：“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愿意做一个好人，还是愿意让你的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你要保护谈玄瑜，而对我而言，我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也是我无法舍弃的东西。”
　　你是儿子的父亲，也是妻子的丈夫，唯独不是我的兄长。
　　“若是我们两个真的动手，你有把握吗？”龙若云侧过头，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若是我赢了，待我下山之后将他们安置好，我会上山去救你。若是我输了，请你留我一条命，我回去求他们放我一家三口一条生路。”
　　龙若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在别人莫须有的怜悯上？”
　　“那又如何？我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龙若非握紧了拳头。
　　龙若云打开桌上的拜帖，又合上：“到时你先走几日，在城外等我，我料理好这里的事务就和你一道回龙庄。”
　　“你是真心要回去？”为什么？你应当知道此一去，十死无生。
　　龙若云点点头，状若无人地说：“以前老是想着，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可麻烦老是找上门来。现在看来麻烦是躲不了的，龙庄生我养我，教我一身武功，我怎么能不用所学所得好好报答她呢？”
　　龙若非听懂龙若云的反语，她这是要去报复龙庄：“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唯有置之死地才能找到生路，龙若云：“我不是一个能以德报怨的人。真要说起来，我和龙三他们大概是一类人，真正的赢家必定是更狡猾，更强大，更周密的人。我不认为我能感化他们。”我也不认为我能打动我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既然他们想让我死，我要想保全自己只有先拿下他们的人头。
　　龙若非：“任何时候保全自己都是第一前提。可，妹夫似乎是个很正派的人。”
　　龙若云：“在保全我自己和他的前提下，我会尽量做个好人。”
　　龙若非：“你对龙庄没有半点感情吗？”
　　龙若云：“现在想起来以前在那个小院的日子，依稀觉得就像昨天一样。可，弱者难道有资格和强者谈论感情吗？弱者只有反抗和乞怜。你越是向他们反抗乞怜，他们越是对你不屑一顾，随随便便就将一个厌恶的人的命运决定了。”我不想让自己太可怜，就只能让别人可怜。龙若云放下拜帖，用一种比之前更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事情说开了，谈玄瑜的身份反而变得无足轻重。
　　龙若非的目标只能是龙若云，如果他动了谈玄瑜，龙若云一定不会再在意那些许亲情。
　　她也许会杀了他，也许会倾尽一生报复龙庄，也许就成了武林中一个歇斯底里的魔头。

作者有话说

　　万圣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