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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3 ...

  •   柳千树和宴景然搬到一个破旧的小区,百平方米的商品房,一室两厅,一个卫生间,一个阳台。

      环境脏乱,小区门口总是有流浪狗徘徊索食。这里好像一个贼窝,聚集了一切肮脏的东西。柳千树每天都盼着出门,好像只要走出这片昏暗的片区,就会有阳光落在身上。

      她本是爱花的人,以前在宿舍养了一些多肉,长得很可爱,嫩绿嫩绿,胖胖乎乎。及至有一天下暴雨,这些多肉从阳台掉到一楼去,柳千树便再也不肯轻易在寝室养花草了。

      搬到这套有着阳台的小房子,墙壁像泼了墨水,窗户像糊了报纸,唯一让柳千树感到一丝愉悦的是,阳台向阳,颇大,足够的空间够她放几盆盆栽,好给这个钢筋水泥的灰色地带增添几抹生动的色彩。

      她从花市上买回一小盆红色山茶,只因圣诞节快到了,红色能给屋子添点喜乐。
      宴景然看到那盆鲜艳的花朵,先是问了价钱。柳千树随口扯了个跌破眼镜的低价,说:“小可给我的,她养多了。”

      “小可给你的还收你钱?”宴景然冷不丁问。
      柳千树责备自己怎么忘记,母亲就是得了便宜还嫌太贵的那等人。

      她弓着背将花盆搬到阳台去,正巧中午的阳光分外暖和,于是头也不回地说:“人家白送你再附赠几百块钱你才乐意。”

      宴景然冷哼一声,坐到沙发上,呷了口热茶:“你工作找好没有?一个大学生……”
      “你好意思提大学生?”
      “我就问你找到没?”
      “找到了。”
      “什么工作?”

      “服装店导购,最黑的服装店,卖出去一件衣服抽成也多,你喜欢的。”柳千树的眼里和嘴里都忍不住地嘲讽。
      宴景然不以为意,心里刚硬着,往沙发上一靠:“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

      “下午……”她环顾四周一圈,手指点到之处,仿若皇帝指点江山,“把这些、这些收拾……”
      “我下午和小可出去。”
      “人家一985大学生,你一辍学的,有什么好聊的?”

      “你还不是让我要去高攀吗?我自己的朋友我不高攀,我去高攀谁?”柳千树不得不承认,言语里的刺扎人,可她控制不住。她抬脚往卧室奔去,生怕再在客厅多待一会儿,母女俩之间的唇枪舌剑就在所难免。

      可宴景然还在背后喋喋不休地嚷着:“你有本事,你给我钓个金龟婿回来!你个死丫头……没本事还一身硬骨头!你的骨头能打碎了喂狗吃还算积德!……”

      * *

      八二三街的服装店连成一排,每个橱窗都琳琅满目,正是圣诞节前后,每家每户都挂起了红色的圣诞帽和圣诞袜。

      柳千树走进一家名叫“少女屋”的服装店,店面不大,擦得锃亮的玻璃门窗泛着旋转的太阳光,却没有驱逐一丝寒意。

      橱窗内站着一位优雅的模特,浅金色的短发从深灰色的帽檐下露出一个小角,就在耳边卷了两个小卷。她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呢外套,似是西方贵族外出打猎时穿的休闲装。

      柳千树在模特面前驻留片刻,端详她的面容和神情,突然想起《唐顿庄园》里的大小姐:那桀骜不驯的姿态。

      但大小姐是不会沦落到在店里给人当模特的,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刻。

      大街上很冷,清洁人员刚刚清扫完的街道上又落了几片枯树的落叶,柳千树走进店里,和店长打了招呼之后,两个人便忙碌开了。

      店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不施粉黛,看起来颇具几分亲和力。见面第一天,她让柳千树叫她清姐,柳千树干脆地喊了一声。

      清姐让柳千树把地板拖了,自己则戴上塑胶手套,提着水桶去擦玻璃。

      木质地板容易沾尘土,柳千树闷声不吭地拖了二十几分钟,将每个角落都细致入微地清洗过了,这才放心地将脏水倒掉。

      清姐称赞她办事细心,柳千树笑了笑,又去将架子上的衣服归类。

      忙碌了好一阵子,身上开始有些暖和。从羊毛高领之间窜上来的一股热气使她感到高兴,于是将羽绒服脱下挂在一旁,又继续收拾整理。

      小小的空间只有两个人在忙碌打转,收拾好一切之后,柳千树和清姐坐下来,准备一边休息一边等候顾客光临。

      清姐泡了一小壶咖啡,咖啡壶嘴窜上来一股久违而沁人的香味,逐渐漫溢了整间屋子。柳千树不常喝咖啡,就是通宵复习时也不爱喝这玩意儿。

      她喜欢酒,楼下超市的Rio十五块钱一瓶,她可以慢悠悠地呷一个晚上,越呷越起劲,越呷越因为不尽兴而精神充沛,以此可以达到复习的最佳境界。

      不过如今,她不再需要任何东西提神醒脑通宵达旦了——无需提神醒脑复习,只是还需要提神醒脑做些别的事情。

      看着她发愣,清姐将杯子推到她面前,侧头调侃道:“想爱人呢?”
      “啊?——没有爱人。”柳千树笑着抬起眼,仿若如梦方醒,眼神还有些迷离。

      “几岁啦?”
      “二十。”

      “二十……”清姐重复一遍,坐到铺着羊毛毯的圈椅上,悠悠地吹散杯子上方的热气,“二十岁还早,男朋友倒是不急着找。”
      “嗯。”

      “你看我,现在不还没结婚嘛,一个人过也自在。”
      “怎么不结婚呢?”
      “没有合适的人。早年遇见过,可惜遇见得太早了。到了后来,恰逢别人热恋的时候,我已经跟看破红尘的尼姑似的,结果到现在也没找着个结婚的人。”

      “会有的。”柳千树说,“如果真的没有,自己过一辈子也挺好。”
      “那你呢?”
      “我?”
      “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没有。”

      “一个也没有?”清姐往前凑了凑,眼睛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微微眯起。
      柳千树轻轻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真的没有。中学不敢谈,大学……两年,就忙着赚钱,到现在还不知道谈恋爱什么感觉。”

      “会有的。”清姐说,语气和柳千树几分钟前的语气差不离,“你还小,你的初恋啊,还在来的路上。”
      “嗯。”

      闲聊间,店里来了客人。
      柳千树跟着清姐起身,要学学看她如何卖衣服。

      卖衣服是门艺术,清姐是这方面的专家。

      笑脸相迎,与顾客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适当地给予意见,适当地夸奖,适当地让价,适当地坚守……
      总之,步步为营,每一步又走得很自然,及至最后或曲折或顺利地和顾客达成共识,这笔交易才算完成。

      清姐卖衣服的时候,柳千树就跟在她的身后打转,时而帮着拿衣服,时而提一两句建议。好在她姿态端庄,长相出挑,跟着兜兜转转倒也不至于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送走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柳千树将方才试穿的衣服挂回架子上,清姐坐到圈椅内,一面嘬着咖啡一面问:“刚才有没有学到点什么?”
      “嗯。”
      “什么呢?”
      “不能太虚伪。”
      “噗——”

      柳千树好笑地回过身,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怎么啦?”
      “什么虚伪不虚伪的?”

      “就刚刚那个女生,穿皮裤不好看,要是还一味地夸她,她该觉得我们虚伪了。”
      “你说得不错!做生意啊,特别是卖衣服,人家要穿着不好看,就别硬塞,我们自己看着也不舒服,是不是?”
      “嗯!”

      “你呀,一定没有卖过东西。”
      “没卖过。”
      “兼职过吗?”
      “兼职过,但都是做后台的工作。”

      “那么,现在是展现你伶牙俐齿的时候了!”清姐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是咖啡的温度起了作用,抑或是刚卖出去一套衣服让她振奋精神,总之,她握紧了拳头,做出打气的姿势。
      柳千树仿佛受到了鼓舞,竟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语调还是云淡风轻:“好。”

      * *

      12月31日这天,柳千树提早下了班。清姐一面记账,一面别有深意道:“怎么,有约会?”
      “和朋友出去。”
      “早去早回啊。”
      “嗯,清姐再见。”
      “去吧。”

      一辆白色轿车在“少女屋”外停下,驾驶座里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柳千树叫他缨和。

      “吃饭了吗?”缨和问,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沿着热闹的街道慢悠悠地往前开。
      柳千树摇了摇头:“不饿。”
      “等等我送你到门口,我把车停到车库去。”
      “嗯,谢谢你。”

      今夜意外地有些温暖,从车上下来后,柳千树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摸着敞开的车窗朝缨和摆了摆手。
      车厢里很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庞。缨和弯了弯唇角,声音里染上笑意:“你快进去吧,她们在等你。”
      “好。”

      走进“星天外”,柳千树凭着印象摸索到散台。

      罗锦和池可逸早已在这等候,正值舞池里音乐跃动热闹非凡的时刻。
      柳千树走到她们身后,和着嘈杂的乐声和鼓点,扯开嗓门大喊一声:“新年快乐!”

      “……什么?——你说什么?”池可逸稍稍抬头,一看到她腕上的银色手环后,便拉着她坐到椅子上。
      “怎么才来?”罗锦使劲吃奶的力气喊。
      “上班!”柳千树和池可逸几乎用吼的。

      吼完后,三个人放肆地大笑起来。罗锦起身跳进舞池里,冲柳千树大喊,柳千树摇了摇头,拿起酒杯对着空气碰了个杯。

      音乐声从亢奋到舒缓,舞池的人也从疯狂唱跳到最后成双成对依偎着起舞。罗锦没劲地挠着头发走回来,尽管如此,却还是玩疯了,颊上染上一对高原红。

      “你们都不跳,真没劲!”
      “跳不动啦,我晚饭还没吃呢!”
      “你哦,你不是‘朝有酒夕死可矣’?!”罗锦捏着柳千树的脸颊问。

      柳千树笑嘻嘻地撒开她的手,又灌了口酒,吐出一个字:“粉。”
      “粉你个头。”
      “她的意思是掉粉了!”池可逸抱住罗锦像抱住一条任性的小狗,“你把她的粉都掐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子!”
      “罗锦醉了!”

      “来人啊店老板醉了!”柳千树喊了一句,随即倒在桌子上,对着空气鼓了鼓腮帮子,“好舒服啊。”
      “死酒鬼。”
      “今晚不醉不归!”

      “我已经醉了。”罗锦说着,顺势倒在池可逸身上。池可逸嫌弃地推着她的脑袋,警惕地说:“你别吐我身上啊,我等等还约会呢。”
      “呕——”

      几杯酒下肚,柳千树热得额头冒汗,她拍了拍罗锦的肩膀,说道:“我上楼换个衣服。”
      罗锦丢了一串钥匙给她:“银色那把。”
      池可逸问道:“要我陪你上去吗?”
      “不用,我开灯。”
      “那你慢点。”

      拐过吧台,绕过热闹的人群,隐秘幽暗的角落处是一个深邃的楼梯口,罗锦就住在二楼,中间横着一道防盗门。
      门边的窗缝里正透进丝丝冷风,柳千树摸黑前进,手指在冰凉的墙上摸索着,慢慢地摸到电灯的按钮。

      冰蓝色的灯光亮起,她习惯性地捂住眼睛,看着指缝之间涣散的光斑,一步步往前走。
      在防盗门前站住,她从兜里拿出钥匙。

      金属碰撞时清脆的声音在楼道里放大,柳千树听得有些心里发毛,不由得加紧了开门的动作。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擦打火机的声音,吓得她猛地一抖,刚找好的钥匙在手里错了一下。

      她好奇地回过头去,只见楼道与外面的交界处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身姿虽挺拔,却颇为纤瘦。
      背影和缨和有几分相似,却不是缨和。

      柳千树疑惑地眯起眼睛,只因这个偏僻的角落一向鲜为人知,除了她和池可逸之外,罗锦几乎不让任何人到这里来。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背朝着楼梯口,脊背微微佝偻,正在低头点烟。烟点着了,一股别样的烟草味在空气中散开。

      柳千树张开鼻翼嗅了嗅,从鼻腔处发出一点声音。

      男人应声回头,转向灯光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柳千树却蓦地愣住了。

      目光交汇的瞬间,她抿了抿唇,钥匙的尖端不自觉地抠着大拇指的肉。
      她往后退了一步,在安静的楼道里,轻声打了声招呼:“H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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