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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剑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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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凡居外,此刻安静得令人吐息不畅。
许多人从一开始便选择沉默,不论种种,俱作看客,彼时愈发寂寂然,立于自身方寸之间,仿佛连形影也无,又仿佛尚存着形影,在等着谁来承担和结束。
很久以后,“栀子,速回小遥峰。”
林欲静突兀响起的声音,使满庭的沉闷又添了许多清冷:“连越也带着人同去,人不要太多。”
停了半停,“……也不能太少。”
我觑一眼连越,他回揖的手顿在半空,人也愣怔着,约莫在思索这“不要太多也不能太少”的人究竟是多少。
卫游抬头望望掌门,皱了下眉,继而转眼对连越道:“连师弟,余下守山卫皆可调去,把守小遥峰要道,你与栀子进院子里仔细查,每个屋子里少了什么,据实以报。切记,不可惊扰到师祖。”
连越领命转身。
但林欲静很快又叫住栀子。
“你若是见了老夫人……”
他恍惚了一下,闷声道:“请告诉她,弟子林欲静不肖,骄妄自负,管束不周,待此间事了,便去向她老人家请罪。”
栀子立在原地,沉静少顷,再开口,已是涩涩然:“您,终于肯去见她了么?”
林欲静没有答她。
栀子未得回应,也没再问,与连越一道告辞去了。
我转眼再看向林欲静,他负手站在台阶中央,目光垂下,似正审视着阶下众人,偶有停驻,却是空白萧索,很难猜出所专注的究竟为谁。
“就算我不闻不问,装作冷淡又如何,人心啊,是最不知好歹的东西。”
昆仑掌门蓦然沉声自语,仿佛叹息,又如自恨。
我听得一时怔忡。
“那里是我恩师的休养之地,为让她老人家清净,对内对外,我设下许多禁制。”
他陡地长笑,声音冷冽:“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墙下的徐子郁黯然无语。
“我白日准你去小遥峰,却没准你晚上也可以,你想做什么,嗯?”
无人回答。
“是不是有何事物白天不方便靠近,所以特地晚上再看?”
徐子郁头垂得更低。
“以你的本性,毫无把握之事,绝不会亲身犯险。”
林欲静走下台阶来,步伐徐缓,如履清风,可他每近一分,竟凭空增一分逼迫感觉,即便他最终走向的是徐子郁,压在人心头肝胆的震慑,却是久久散不开去。
“子郁。”
他站在他身前,声色漠然:“若你还是昆仑弟子,便莫要隐瞒。”
徐子郁缓缓跪下双膝,仿佛已经认命,却依然不吭声。
“唔,看来,老夫得用点手段了。”
林欲静忽而抬起手,五指箕张,覆在他脑后。
“子郁,我立规矩在先,你不守规矩在后,就怪不得老夫,拿你开刀,杀鸡儆猴!”
话音刚落,他目中陡地精光一现。
也不见有过任何预兆,旋即便听得,徐子郁嘴里逸出一声低吟,痛苦万分,而明灯下,他的半个头颅飞快凝起一层冰霜,面色渐变得惨白如死。
周围众人亦观之骇然。在场的几位长老互相顾看几眼,想挺身劝止,又犹犹豫豫,踟躇不前。
“师兄,郁儿……”
仍是那扬长老率先出声,颤巍巍道:“郁儿只是少年心性,一时,一时好奇……”
“闭嘴!”
林欲静视线一偏,冰冷一眼划过四周,竟也无人再敢言语。
“与你一起谋划之人,有没有告诉你,若事情败露,将是何种下场;受了老夫这一掌,活下来的,又有几人?”
徐子郁饱受折磨,嘴唇乌青,全身一阵阵地颤抖,握着剑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索性撇开兵器,挣扎着按向胸口,另一只手则扣进泥雪,抓了满把的雪块,紧攥在掌里,不知想做什么。
我看着感觉很糟,尚有要事须问这人,如果就这么被一掌劈死了,我问谁去?
便咳嗽一声,待要出言,却见徐子郁猛地举手,将手中雪块径直朝林欲静双眼掷去。
这一手来得突然,且又如此儿戏,林欲静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大袖一振拂去,须让片缕沾不上身。
只是他这么轻轻一拂,就得分心那么一瞬,一瞬中,徐子郁已经将手掌贴上胸膛。
他怔怔窥着几位昆仑长老的方向,红了眼眶:“弟子败了!”
紧着一咬牙,掌间运劲,发狠往里压下!
“好小子!”
林欲静一声断喝,刹那间一掌抓下,扣住他手腕,接而另一掌挥出,斜斜落在他胸口。
徐子郁果然抵挡不住,整个人被掌劲摧得直直飞出,一鼓作气跌落丈远,半晌没有爬起来。
众人不约而同动容,看来这一掌着实有些狠烈。
过得须臾,他仍坐在地上,手脚慢腾腾的,欲起未起,裹在脑袋上的冰霜未消,发冠歪斜,衣袍散乱,配着那一脸呆滞迷蒙,苍白无声,那番狼狈形容,让人有点看不下去。
“你想一死了之?”
林欲静怒极反笑,冷冷站在彼处,不欲再看他一眼:“死的确能藏住秘密,但你的命,现在却是在老夫手上!”
这话听来无情威严,颇具霸气,令人不爽,却也无从辩驳。
只是徐子郁的反应非常奇怪。
他低着头,口中喃喃的,念着什么,听不大清,两只手没闲着,一直在雪地里抠抠搓搓。
一会儿后抬起脸来,咧嘴怪笑两声:“你的命,是老夫的!”
说完一抬手,竟把刚搓好的两个雪球丢向了昆仑掌门。
然而林欲静离得远,雪球根本碰不着他,于暗色中划过两道漂亮弧线,便在他脚边哀哀戚戚摔作一滩。
林欲静瞟一眼:“……”
徐子郁见着没有打中,居然还不放弃,嘻嘻笑笑又揉了两把雪,继续丢过来。
林欲静自屹然不动,掀着眼皮漠然望他。
于是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几多回,戏耍也似,还很是幼稚无聊,中庭诸人亲眼目睹他独自胡闹,只觉不可理喻。
末了,还是林文山长叹一声:“大哥,你的寒掌,或许伤到他脑子了。”
林欲静哼了一声:“谁知是不是真的。”
一扬手,召去卫游道:“别让他当着外人面丢人现眼,先带回房去。”
卫游领命,立刻叫上两名昆仑弟子去搀扶徐子郁。
起身时,徐子郁的手里还捏着雪,嘴边挂着痴痴的笑,任由自身像个随便什么重物一般,被拽着拖着,半点也不挣扎,安分得有些怪异。
我默默瞧着,心觉许多不妥,但也不便再直接道出,毕竟人家口口声声说的外人,正是阴阳怪气的在下了。
“怎会如此……”
师弟走到我身畔,瞥着那人的零乱模样,满脸惶惑,轻喟出声:“徐兄……”
此声呼唤藏了多少无奈惋惜,听者不同,便其味不同。
那两名昆仑弟子挟着徐子郁,在众人不一的注视中穿过中庭,我亦敛着眉,盯着他们一步步过来,从我旁边经过,心中忽然闪出一念。
“且慢!”
话刚出口,我顿觉万千芒刺加身——这里的眼睛太多了,着实惹人心烦。
“叶姑娘,你还要做什么?”
对面的扬长老又开始嚷嚷。
“我有几句私话,想跟徐公子说。”
我懒得给他正眼,直接绕步至徐子郁跟前,问两名昆仑弟子:“可以吗?”
他们迟疑一阵,举眼瞄了瞄林欲静。
“随意。”
林欲静虽应得爽快,我却不敢真的随意,一边打量徐子郁那副鬼样子,脚下不着痕迹地挪动几步,以身形遮挡那些目光。
徐子郁的视线也随着我转来转去,嘻嘻地笑:“呵呵,你真好看,嘿嘿。”
我扬起眉:“你说得很对。”
他笑意立马收去,换了一副悲愁神情,变脸之快,如同一个小孩儿。
我闲闲问他:“你叫什么,还记得吗?”
他答道:“我记得啊。我叫,……咦?”
他闷闷想了一会儿,看着苦恼得很。
“你姓徐。”我抿唇莞尔,凑近些许,接着问,“这里是哪里,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
“这是你家。”
他似恍然大悟,“是我家……我怎么会不记得,哼……”
“那黑布袋子里装的东西,也记得了?”
问这话时,我刻意压低了声音,能听见的人,大约只剩两位杵得木桩一般的弟子了。
它是我最急切想得知的事情,知道了那东西,我就能证实许多,包括她。
可问过之后,我又觉得自己太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何必再去证实?
是放心不下吗?
算…是吧。
应是我的渴望过早显于眼底,徐子郁倒看得愣了半晌,然不论他真假为何,我仍是期盼着,至少有结果。
须臾后,他似恍然大悟,现出严肃状,示意我附耳过去。
我握紧袖底的若夜,依了他。
旁人看来,我与他不过三言两语,距离愈靠愈近,甚至越过男女大防,临到亲密界限,难免要往私情处想。
显见得就是旁边两位弟子,一个脸已经红了,假装咳嗽两声以缓尴尬,另一个则特地移开眼光,四处乱飘,大概想表示不会偷听悄悄话……
悄悄话确实不假,却不怎么好听。
“你那么聪明,你猜啊。”
徐子郁在我耳边轻吐几字,云淡风清。
我回头看一眼他,看他那副状若痴傻的笑容,恨毒渐浮于心底。
“很好。”
我平静回应他,伸出左手,寻到他的右臂,极尽温柔握住手腕。
旁人见了,惊愕相顾。
“公子,某些事情,我需让你知晓。”
我管不得旁人,只低了头,捏着他那只腕子,细声细气道:“老夫人于昆仑派是何等位置,于我心中,亦是何等位置。”
他没有说话,身体却有了分明的颤抖,可命门被我扣住,想挣脱也是不能。
我觑着他的反应,脑中自是思忖,厥涌式所引寒力冰封刺骨,片刻中震碎了郑姑娘的兵器;若引的是火毒炽力,又将会如何呢?
“你敢犯她,我就敢废你。”
说话间,我清晰感觉到从他皮肉下传来的异样。
那是筋络骨骼遭受外劲挤压、拉扯才有的动静,个中痛苦滋味何其煎熬,我确然无法懂得,索性铁硬心肠,冷眼观望他那张狰狞面容,因为忍痛而彻底撕裂伪装,扭曲,最后化为满目怨毒。
而继续运劲。
“叶姑娘,你在做什么!”
身边的两名弟子首先发觉不对,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提掌朝我抓来。
我当即横剑抵挡。
若夜出鞘,紧而梦泉剑行,以攻代守,一剑化四,分别取二人肩、胁,所刺虽非至关要害,但若真有伤损,后面出招或是自保,都将比平时滞缓三分。
二人乍遇剑锋急袭,果然不敢轻进,连忙撤掌退身,转而拔剑来阻。
我手里还提着徐子郁,仓促不能硬接,只好划开玉泉步,率先向旁闪避。
一纵,二纵,三纵。
山庄的步法素有飘忽轻灵之称,其速之疾,当世中也仅有七秀武学可以匹敌,转眼内,那厢的两人早已追逐不上。
可等我刚得喘息之机,背后风声骤紧,寒意如山,又有人挺剑欺近了。
不及回头,我振起若夜,内息灌注,旋身便是一式断潮,干干脆脆迎击过去。
两剑相撞,铿然一声震耳,火星迸溅。
“放开他!”
卫游运力压着若夜,我的虎口被抵得痛麻难当,他好大的力气!
“不能!”
紧而祭出寒力,着意抵拼。
迸燃的冷霜气息起于掌心,聚乎剑身,老夫人说过,它终为我所用,二十多天的蛰伏修养,我从昨夜至今,已初见小成,且屡试不爽,然疑虑渐生,此等好事来得这般顺利,是否正需要某种代价付诸于它。
左掌里还蕴集着炽力以压制徐子郁,最初时刻便要分心二用,我不擅长,也不耐久持,要么求速战,要么,痛下狠手。
二度断潮,拼却所有,沉沉罩下。
“叶姑娘!”
一时间,寒意在双剑的磨抵刺声里盛烈,气息如冰凝,咫尺内倾覆呼吸与耳目,眉间肺腑,俱是冻彻感受。
“莫要倔强!”
他竭力劝阻,可我已不能罢手。
泠泠剑啸乍起,若夜怒然横振,拨开冷雾,摄心于交睫,变色于四合,此剑当使敌退却,失魂怯志不得歇。
卫游一挫便是丈远,纵然内力不弱,以剑支撑,却也许久没有缓过来。
我无暇多看他,就势拧身,运剑回削,听雷式径取徐子郁脖颈。
他趁我震退卫游之际,骤然翻掌偷袭我肋下要穴,好在我一直提防着,他这一掌落空,自己还险些撞上若夜剑刃,当即收了掌势,匆忙回护,只是他的右手仍被我拿捏着,这般回护变得尤为支绌,甚至多余。
于是,他很快被我掀翻在地。
“我说过的,要废你。”
我一脚踏上他右肩,冷眼窥下,掌中炽力汹涌:“当我说笑么?!”
就分明辨得他腕骨里一阵濒死的挣动,随后内气紊乱,断绝。
他在我脚下发出困兽也似的撕心怒号,尚存的左手还要来抓我腿,然而剧痛之中的动作过于迟钝,我更无须避让,随手抬起若夜一送,将他左腕也一并钉入地里。
“叶鸷潇!我跟你不共戴天!”
他浑身都在抽搐,却是睁圆了血红的一双眼,恶狠狠瞪我,咬牙切齿,恨毒深深。
“随你。”
他将同我如何的血海深仇,我本就没有闲情管顾,毕竟身后的那些掌风剑吟,早已充斥耳畔和周遭。
“叶姑娘,你当我门中俱是死人么?!”
我当着昆仑派一门上下行凶,在他们眼皮底下挑了一个弟子的手筋,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了。
“拿下!”
厉喝伴随满目织叠的剑影,呼啸逼临。
重剑,立在离我不出二十步的地方,如同我生生分出去的另一个影子,孤独冷清,有一番无法与我偕行的凄楚模样。
它的侧畔,亦之与他的妻子并肩携手,两人目色复杂,眼底压着许多无奈。
重围之外,他们太难帮到我了。
倒也无妨。
指间抹过剑刃,寒力与炽力重燃,炽力激扬澎湃,似狷狂战意,寒力阴鸷入骨,如形影贴随,这二者自入我身来,现在,是第一回如此琴瑟和谐,融我心怀,而默契如一。
它们既能在此护我助我,就算有代价,那也是顾不得了。
还有太多的事未了,须得拼尽全力,总可以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