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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偷听 ...
一夜各自无眠。
第二日,我们等到近午,才得知亦之他们回来的消息。
那侍女冰雪过来对我们百般叮嘱,说凌公子的伤创挨了一夜冻,现在似乎加重了,小夫人正在屋里给他诊治,一个时辰里万万不可打扰。
我们满口答应了。
待冰雪走远,我便拉着将军,要她陪我去瞧瞧亦之的伤情。
将军皱起眉头:“人家自有夫人照——唔,管顾,就不用你再关心了吧?”
她话中那个别扭的停顿,令人倍感愉悦。
我心里闷着笑,表面依旧严肃道:“我们这个亦之师弟,在山庄时就十分受师兄师姐们爱护,又无端走失三年多,师姐们都牵挂得紧,如今伤得这么惨,我当然要多看看,不然怎么跟那些人交待?”
她眼光斜过来:“你也牵挂?”
这语气,嗯,听着好像有点酸。
“怎可能?”
我不忍心逗她,便笑了笑,捉起她手:“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么?”
将军定定望我须臾,末了摇摇头,展颜莞尔。“……拗不过你。”
亦之夫妻俩的屋子就在我们前面,约摸二三十来丈的距离,要过去快得很,但他们的门现下紧闭着,我们只得轻手轻脚靠近,贴到墙边。
将将稳定身形,屋里陡然响起师弟的一声痛呼。
“望菽,你,你轻点!……这是我的腿……”
南烛哼出一声:“现在倒晓得疼了?昨天不是力气挺大,没感觉的吗?”
呃……
“为什么是窝在这里听墙角?”将军凑在我耳边低嗔。
她扭头欲走,我忙一把抓住衣摆,同样低声道:“别跑,帮我把风!”
将军:“……”
我并非好奇和无聊,昨日将军的那番话,我琢磨了一晚上,叶靖书指引我们到这儿来求医,决不可能全出于一时善意,但她此时正在回返江南的路上,我这一时半刻是没法问到本人的了,只能从南烛身上下手。
正自思量,又听得亦之在哼哼。
“望菽,我这条胳膊,以后不会留下什么……吧?”
“不会。”南烛的声音听着很疲惫,默默片倾,又道,“有我在,绝不会让自己丈夫再受伤。”
啧。
我微抬了头打量,这个屋子的窗倒没有关严实,只掩了一扇,我扒着另一扇窗往里瞄了瞄,恰好能看到两人侧颜,亦之的脸果然红得跟煮熟了似的。
“啊,这个不争气的……”我忍不住握拳轻叹。
再看南烛,形容微有憔悴,神情寡淡,一派波澜不惊的坐在那儿,慢慢的替他手臂裹上绷带,一边懒懒问道:“亦之,你的那位师姐,我昨天观她面色,体中好像藏着一个极大的祸胎,你知道缘故吗?”
关于初雪剑意,我昨日并未与师弟多说,问得多了,就推托是剑术不精,遭人暗算,以至于一身重创之类云云,他那时虽然半信半疑,估计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也不知。”亦之思量许久,瞧上去仍未得其解,沉吟道,“昨天在玉虚峰山门口,我悄悄观看潇师姐的剑法,已不在御神大师姐之下,于山庄三代弟子中,算是进境快的了,起码比我好,武林中二三流者,应轻易伤她不得,如今伤成这样,那人倒是个可怕的高手。”
我闷闷想,五尺长的青陌,说劈就劈下来,眼睛都不曾眨过一次,确实挺可怕的。
南烛“嗯”一声,给绷带打上蝴蝶结,又道:“说起你们山庄的剑法,以往我听得最多的,是叶英大庄主如何出神入化,除他之外,庄内可还有其他高手人物?”
亦之笑了两声,道:“望菽,你一向不喜刀剑,现在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南烛别了他一眼:“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我是你妻子,总要熟悉你的同门师友,才叫做有礼数。”
“好,好,我告诉你。”亦之连连点头,笑得倒愈发开心了。
“老庄主与如今五位庄主的剑道修为皆是高深莫测,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自然拍马不及,所以只在三代及以下弟子中分论高低,列出前十二位。而就我所知,七门之中,流风门四师姐叶靖书,心剑寂剑双俱,至今是第一的;其次是正阳门大师兄叶胥岚,持织炎重剑,山居剑意精深独到,还时常指点新进弟子,我以前偶尔经过听了几句,委实获益良多……”
他将我山庄精英一一叙说,如数家珍,我听得好生感怀,他弃剑道而专注于铸剑,远走昆仑三年,骨子里仍然还敬仰着这些师兄师姐,委实难得。
“……第五位无双门大师兄顾凌,问水决与山居剑意功力纯厚,曾经在名剑大会上,与第四的碎星门大师兄谢致比试,差一招惜败,可惜了。”
我心中几分伤感,确然,是真的可惜了,顾凌在去年十二月,与天策府一起殒故了,他才二十六岁,如果还活着,再过得几年,剑道造诣应更为深刻。
唉,梓铮啊。
“……第十位,无双门下十四师姐叶梓铮,剑势如电,出招的速度快得惊人,对手第一眼看到她在动,第二眼就能看到她的剑,不过那时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第十一位,流风门下九师姐云衿,轻剑剑式稳准,重剑剑意凶狠,从未刺空任何一剑;第十二位,御神大师姐叶初祀,她的剑道造诣不低于胥岚师兄,但寻常不轻易与人动手,若是动手,绝对是为了道义。”
嗯,大师姐那怪脾气。
“靖书的剑法,我三年前见过的。”
南烛忙完后,捂唇咳了咳,正色道:“那时候正值南诏之乱,大家跟着天策府一齐打到苍山,我就在洱海边认识了她。她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与一个红衣女将军比试,把人家逼得招架不能,从洱月村追到蝴蝶泉,两个人据说是打了一天,呵,挺凶的。”
那位女将军,说的或许是将军吧,可之前不是说才过了三招么?而且照如此说法,南烛应在三年前就见过将军,怎么昨天却全然没有认出她来?
我狐疑地转向将军,她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倚在旁边,不知心想,知觉我目光,唇线略挑,伸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把我额头轻轻按低几分,贴近窗台下,大约是觉得我藏得不够隐蔽。
这时,忽听得亦之沉沉叹息:“山庄中剑法高超的师姐们其实有不少,除了前十二名中的那几位,倒还有两人,据说早在十年前,她们的剑道臻境就在谢致、顾凌师兄之上了。”
十年前……我心下一阵揪紧。
“那两位是?”
“我拜入山庄时,她们已经离开了,所以没有见过。只能听其他师兄师姐说起那年名剑大会上,她们是何等风姿,曾经流风门大师姐公输筠,剑舞得比风更快,比雨更疾,正阳门二师姐安之暄,剑意阴柔如水,无形有质,虚实变幻不定……我们这些后来的师弟师妹对她们好生仰慕,却无缘亲见,就不知道两位师姐,是否还能再回到山庄?”
我耳边飘来似有若无的一声喟然,将军想必正满腹唏嘘。
“她们离开,自然有要离开的不得已,至今没回,也有不能回的道理。”
南烛说到这里,柔柔一叹,微有黯然:“我第一次走出万花谷,去的便是南诏那种危险又美丽的地方,却就此背负火毒,困在这大雪山里,亦之,这就是我的不得已。晴昼海的花都很漂亮,可是我,或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亦之脸色顿变:“望菽,你何出此言?”
南烛抬眼望他一阵,须臾道:“亦之,我是大夫,又是我自己的身体,更清楚不过。那东西吞噬的是血气,就算能被外寒压制,也不过是一时,并不可彻底化解,而化解之法,我至今没有想到。亦之,如果总是如此没有好转,……你尽早回江南吧。”
她说一句,亦之的神情沉一分,一席话罢,师弟的脸已经铁青,即便是我,也很少见他这般气恼形容。
但他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冷声诘问:“你在这里,我为何要一个人回去?!”
南烛敛起眼光,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你立志做大唐第一铸剑师,却为何会屈居在这小遥峰,将藏剑的铸剑术教授给一个不世出的门派,还要教十年之久?”
我在屋外惊得心胆俱震。
铸剑术外传,那可是山庄一等一的要命禁忌,亦之发了什么疯!
再窥亦之反应,他发了一会儿怔,显然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
“昆仑派闭门拒客许多年,江湖上早有传闻,为何我们来到这里,却被他们奉为座上宾,还请到小遥峰长住?”南烛苦苦一笑,“亦之,我不是傻子,会想,会猜,也会问。杨老夫人已经全告诉我了,你是为我。”
亦之默然半刻,道:“昆仑一派世居玉虚峰,本来远离中原武林纷争,却既有恶人谷滋扰在先,随后海外刀宗也来生事,就连镇派秘籍《寒冰诀》更被叛徒盗走,像如此内忧外患,一直是林掌门担虑所在。我将铸剑术传给他们,为其自保尽了些绵薄之力,他们准我们长住在此养病,大家各取所需,并无亏欠。而且,我仅授铸剑与匠石坊的林坊主一人,他是林掌门胞弟,生平只爱刀剑,除此之外,从不过问其他。所以望菽,你不必为此烦恼,只管好好休养便是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对阵,那个卫游本来气势汹汹,发觉我是藏剑弟子,却瞬间变脸,居然是其中有这个缘故。
“可你如此作为,是否对得起自己的师门?”南烛又是叹息,“堂堂藏剑山庄长生门首徒,为了一个女人出卖师门秘要,那你和那位偷秘籍的昆仑叛徒有何分别?偌大一个昆仑派,连自家根本都守不住,叶家的铸剑术,你还指望他们能守到几时?”
师弟低着头,愣愣不语。
南烛悠悠起身,伸手抚着他肩,温声说道:“亦之,你如此待我,我很感激,如果你愿再听我的,等潇师姐她们离开时,你就跟着一起下山,要是卫游问起,便借口说狐狸还没找到,你妻子已经气得不可收拾了……”
“望菽,”亦之凝望她半晌,涩然道,“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南烛笑了笑:“我只是一个病弱女子,又有杨老夫人在,林掌门就算有气,也奈何不了的。”
堂堂一派掌门,确然不会自失身份为难一个小女子,可这二人是夫妻,如此便分开了,南烛离不开这里,亦之以后将如何与她重逢?如若两人一起离开,她的火毒又要如何抑制?
我闷闷着寻思,身边气息忽暖,将军伏过来,抵在我耳畔低语:“这个墙角倒听到了不少事情,不过,你回庄以后,打算怎样处置凌亦之?”
她这话一下子问住我了。
如果秉公,他私授铸剑术,我该提他回去见二庄主,由藏剑庄规论处;他终究是我最为亲近的师弟,自是见不得他受苦,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是徇私了。
一时间好生为难。
却听得里面一声嗟然,亦之有些郁郁:“望菽,我总算明白那只狐狸为何常常偷跑了。”
南烛正埋头收拾药箱,闻言手里微微一停:“哦?小狐狸终究野性难驯,这山上山下还有那么多同类,自然不甘寂寞要乱跑了。”
师弟默然一瞬,幽幽道:“再怎么不甘寂寞,到底是你一手养大,当然是你更亲些。但被你故意丢出去这么多次,恐怕它以后就真的变成不想回家了。”
南烛的手臂蓦地一僵。
亦之继续说道:“我若果真因为找不到狐狸一去不回,你愿意么?”
南烛抿起唇,眼神一黯,颊边却徐徐红透。
“小家伙没有错。”
“……”
“外面风大雪大,你忍心么?”
“闭嘴。”南烛皱眉一瞥,好像恼了。
“我也很……委屈。”
南烛倏尔转身,按着他肩膀俯下脸去,即刻一个亲吻盈盈落在他眉眼间。
…………
满室寂静。
我被这女子这举动震得呆了又呆,脸上不觉生烫,心潮一阵澎湃翻腾,无可平复,亦之的此位夫人,真是个既性情,又……热烈的人物!
再瞧我们的凌师弟,南烛还未动,他更一动不动,整个人陡然变得石雕也似,估摸这会儿脑袋里什么都没剩下了。
这个不上道的东西!
我拳头重又扼紧,眼前却猝不及防一黑,将军一把捂住我的眼睛和嘴巴,连抱带提,硬生生将我从窗下拖走。
“这些就不必看下去了!”
到这里南烛的个性基本定型了,这个花姐不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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