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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画地为牢 ...

  •   八年前,鬼哭峰
      中原武林,凡是有头有脸的,数得上名号的,要争一世豪侠的,纷纷涌上那不毛之地——鬼哭峰去。
      黑压压聚了一片,白灿灿刀光如雪。
      “沈无常,畏畏缩缩算什么好汉,快出来受死!”
      喊话的是个内家大能,用了十成功力,声如狮吼,响彻天地。
      众人清晨上山,已寻了三四个时辰,此刻见日暮西斜,都有些沉不住气。闻言拍手称快,又七嘴八舌着附和道:
      “沈无常,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天下第一暗器的名号,你不配!”
      “魔头,你滥杀无辜不得好死!”
      “我等今日便要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这话音未落,半空里忽然有人幽幽说:
      “公道——?”
      众人一愣,均是冷汗涔涔,刹那间鸦雀无声,群情激奋变作死一般的寂静。这些人顾不得什么颜面,张皇四望,手足无措,眼中闪着惊愕恐惧。
      “不要乱,都不要乱!”
      带头的大喊,一双手却颤个不停。他自然知道天下第一暗器所言非需,却依旧强自镇定,厉声道:“沈无常,你原来只会装神弄鬼!”
      那魔头听似未听,
      “公道,谁的公道,什么公道?”
      言罢,施展那踏雪轻功,落在高处一块大石上。
      他垂下一双狭长凤眼,将众人挨个扫过一遍,见旌旗飘动,铁索萦地,冷笑,
      “原来是真要来抓我的……”
      “那还不束手就擒!”
      “可笑!”那魔头闻言,“啪”地抖开乱鸦铁扇,翻手作爪,直取那带头人咽喉。
      带头人未曾料他如此暴戾乖张,心下大惊,忙退三步,右手划圆拨开一爪,左手并指切他肋下。
      沈无常不管不顾,左手掌心向天,只见两道寒芒从手腕迸射而出,刹那间刺瞎了那人双眼。
      带头人哀嚎一声,败退下去,两只眼血流不止,狰狞可怖。
      这一手狠辣无双,见者无不是心惊肉跳,暗道那沈无常果然邪魔外道,可畏可杀。众人知他不好对付,也顾不上什么江湖道义,呼哨一声,蜂拥而上。
      一时间,刀枪斧钺,十八般兵器齐出,喊杀声隆隆震天。
      沈无常见状,双手摸出上百精铁飞针,十指一捻,如扇打开。他左脚后撤一步,催动十成内力,醉扫星河势不可当。
      那银针如星如海,如颠如狂,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众人哗啦啦退出四五丈远,只有面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沈无常在那一片修罗地狱里,负手而立,慢声道:
      “于我而言,这便是公道。”
      众人闻言脊背生寒,心说这魔头是有千百只手不成,否则怎么能一时间掷出如此多飞针,杀如此多的人?!
      “千,千手魔头……!”
      沈无常见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忽然腾身而起,铁扇一划,劲风过处,碎石乱溅。
      众人一惊,急退三步,以为他不依不饶。
      待尘埃落定后,地上却赫然现出一道深痕。
      那魔头清冷着脸色,“啪”地一合铁扇,
      “从此中原武林,无论□□白道,入此界者,尸骨不留!”
      如今,天目山下
      一驾青绸马车穿梭于云雾山嶂里,不远处黄鹂,三两声,婉转空灵。
      熏风穿过竹稍,便清凉如水,拂过车帘,素手纤纤样扰袖弄鬓。
      沈无常一双长睫抖了抖,豁然睁开眼,只见摇摇晃晃,不知今夕何夕。他刚想挣坐起来问个究竟,就听见一把温温柔柔的嗓音,
      “你醒了?”
      那叶容弦依旧是花白长发,端着茶碗,言罢露出个好看的笑来。
      沈无常见是他,松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伤,虽有些麻痒,可好歹是不疼了。
      “前辈又救我一命……”
      谁料叶容弦听了却摇摇头,“我不过把你从叶家药庄带来天目山罢了,如当时无人为你包扎,恐怕我也不见得有办法能救你。”
      沈无常听了一愣,他在关内的熟人不过顾风流与叶容弦,顾小公子那三脚猫的医术他心知肚明,难道除此之外竟还有别人不成?
      “四爷,救我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把你放在药庄门前就走了,我也没见到的。”叶四顿了顿,又说:“但你果然命硬。”
      “不过是上天还没折磨够罢了……”
      叶容弦闻言却只一笑,低头不再说话。
      又行出一盏茶工夫,忽然听见车外有人言道:
      “四爷,到山脚啦!”
      叶四闻言仰头喝尽碗里的茶,拿衣袖抹了嘴角,问他:
      “上山去罢,能自己走么?”
      沈无常点了点头,一整衣襟,打起帘子,飞身下车。但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却有几分错愕惊诧。那山上绵绵石梯,无尽无涯,掩在青葱苍翠里,扶摇向天。
      叶四跟在他后面,随手打发了赶车人,见他怔怔然发愣,忽然记起这魔头也是个离群索居的,于是道:
      “不知顾七公子与你说过不曾,九年前,我与修罗金刀许正言决战。你凌前辈为救我,孤身闯上断情崖去,三千三百三十级天梯,步步刀光剑影。我退隐天目山,万般都能放下,唯独此事,耿耿于怀。”
      “那这石梯——?”
      “也是三千三百三十级……从此中原武林若要我出手救人,须得还那断情崖欠下的债。”
      沈无常闻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
      “我方才梦见鬼哭峰的事情了。”
      叶四听罢一挑眉,问:“三年前?”
      “八年前。”
      “听说你一人一扇,杀退中原武林上百高手,划地为界,盘踞鬼哭峰上,令人闻风丧胆。”
      “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罢了……”那活阎罗只低头一笑,悠然走那石阶,山间清风阵阵,吹得他一身灿烂红衣袍袖翻飞。
      叶容弦轻功独步天下,此刻却也不着急赶路,跟在他后面。他十多年前游历关外,正碰上建孤星照月楼的时候,与沈无常有那一面之缘。因觉得他乖张孤僻之中自有大善大恶的真性情在,分外印象深刻。却不料几年后,他自己退隐出世,沈无常鬼哭峰惊变,从此再没有消息。猛然间相逢在飞沙镇上,也业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这时,听那活阎罗说起当年诸事,又眼见山河孤旷,高不胜寒,心下一片慨然。
      “无常,你可知我当年为何退隐天目山?”
      “不知。”
      “一来是看厌了红尘,满目星霜;二来是杀了无辜女子,武林不容。”
      那魔头闻言回过头去,眉眼戚戚,苦笑道:
      “叶前辈太过自苛,沈无常这辈子杀的人只怕更多……”
      叶容弦抬头见他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暗道也是世事摧折,复而又说:
      “我当时只想离开这恩仇局去,对人心善恶又恨又怕,决意此生再不下山。可后来……”
      “后来?”
      “九年时间,三千转日月,山空心也空。才知道,我们这些习武之人,肩扛背负的,便是江湖。无论我离开多远,只要这三十六式随云掌还在,我都还身处江湖之中,还要为那恩怨情仇奔波忙碌,逃不脱,走不掉。”
      “无解么?”
      “无解。但看透了,却又释然不少。纵使恩怨情仇,纵使刀光剑影,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众生还是众生,天地还是天地。”
      “晚辈谨记在心。”
      叶四一笑,摆手说:“我不过是怕你将世事看得太重,蹉跎了自己。但转念想,年轻人合该看重些的,否则便要一事无成。”
      沈无常与人厮杀惯了,早已忘了这世上还有放下一说。就好比裕升染坊,他明知是计,却依旧穷追不舍,险些丢掉性命。此刻,听叶容弦字字恳切,忽然后怕起来,心想之前若是真的死了,他年黄泉之下,该如何与顾风流交代,如何与独孤游交代?
      如此怀揣心事,又行出半个时辰。
      忽然石梯到了头,一座大宅白墙碧瓦,画角飞甍,四个斗大金字昭昭烁烁
      ——梯云筛月。
      门前摆着张矮桌,桌上一个白瓷酒杯,一壶凉酒。竹叶随风纷纷而下,落在桌上,青白明朗。桌边饮酒那人着一身白衣,腰上一柄古朴长剑,剑眉星目,极稳重,极沉静,极潇洒。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忽然露出个温柔的笑来,问道:
      “回来了?”
      “回来了。”
      叶四顿了顿,又说:“这是之前信中提到过的,独孤老妖怪那徒弟沈无常。”
      白衣人听罢,站起来,一拱手,
      “大抵听阿弦说了,真真是后生可畏。”
      沈无常料想眼前便是一代剑宗凌剑秋,不敢怠慢,连忙还礼道:
      “区区不才,若非叶前辈出手相救,恐怕早已尸骨无存。”
      “前尘旧怨,早该两清,怎么又寻上门来了?”
      那魔头闻言,只好将追魂门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提到那黑衣杀手惯使长剑,腰佩玉牌。
      叶容弦听得“长剑”二字,忽然心头一动,连忙道:
      “这截木头虽老,可好歹是一代剑宗,天下剑法没有他不知道的,你还记得那招式不曾?”
      “记得一两分。”
      “那便给他看看。”
      “傻子,天下剑法多如牛毛,我也不是全懂的。”凌剑秋一笑,却还是将剑解了下来,递给沈无常,“但既然阿弦都这么说了,你就当是试试运气也好。”
      沈无常接过断水长剑,只见银制剑鞘上流水暗纹浮动,剑长三尺八寸有余,一水儿纯白剑穗缠缑。拔剑出鞘,龙吟铮铮,剑刃薄如秋霜,剑光灰蒙蒙碧森森,似那雾中明月。
      “好剑!”
      沈无常不禁喟叹出声,手挽一个剑花,飞身纵步。
      这千手魔头本就是个不世出的奇才,精通兵器也绝非只暗器一门。他虽不修长剑,但悟性极高,只与那黑衣人过招三百,便能将一套剑法使得有模有样。
      凌剑秋看他劈砍刺挂,辗转腾挪,嘴角渐渐多了点笑意,
      “我已知道了。”
      沈无常闻言收了剑,毕竟身负重伤,脚下虚浮片刻,却还是稳稳站住了。
      “请前辈赐教!”
      那一代剑宗抱着胳膊,道:“这是西域的古剑法,以反手为重,招式庞杂。”
      沈无常闻言一愣,他在关内遇上的杀手,竟又兜兜转转指向了大散关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暗道难不成三年前鬼哭峰一案另有玄机?
      叶容弦见他低头不语,便宽慰道:
      “我有个朋友,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包打听,不妨让他去查。”
      “叶前辈,我已欠你太多人情……”
      “说什么人情?”叶四忽然抬眼看着那山间云海,幽幽道:
      “我只是不愿再见有人重蹈我的覆辙,再受煎心熬胆之痛。你若不嫌弃,就在这山上安心养伤。八月十五之际,一同去那识锋会上……”
      沈无常点了点头,放眼向那苍茫天地,心底却丛生起慷慨悲凉。他想,自己上半辈子的一切不幸或许都是为了如今这一点运气。否则怎会几度绝处逢生,几度化险为夷,几度濒死堪留?否则怎会遇上顾小公子,七弦医神,一代剑宗,这如许善良可敬之人?
      他在这大起大落,悲喜交加里,渐渐品出了,
      一丝五味人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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