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才能做阎王》陆陆子

32、第三十二章

　　那两只臂膀延伸成的柳枝摔落在地上，原先挂在半空之中的凡人终于落了地。服务员手中水桶倾翻，在地上浇泼出汤水连绵不绝，凡人在地面连滚带爬，沾了浑身汤水，又摇摇晃晃，爬起身来，朝了王和尚走去。

　　傲因一脚踩在了陈昀脑袋上，连着面部五官碾成团肉饼，对方是鬼魂还是妖怪他并不清楚，但要是如同这样被碾碎成肉泥，半截身子应该是已经进入了阎王殿。再加上还有个敢胆闯入的凡人已经被群群包围，若是一人一口，也能将他分食的干干净净。傲因伸出兽爪，在一摊血肉模糊中寻找着妖丹，他爪子碾压过每一块血泥，却没有感应到有妖丹的存在。

　　难道是鬼魂？

　　傲因放弃了妖丹，打算先吃个脑子，然而他刚将兽爪插/入额头，就听着那应该被包围住的凡人一声怒吼。

　　王和尚刚爬了起来，就看见满屋子的人或妖怪都往他冲来，顷刻间密密麻麻，将他团团包围住，下有人抓脚，上有搭成人墙，将他围了个密不透风，更有四面八方的手来扒他衣服，牙齿碰着了他的肉就重重咬下。王和尚不好一把掀起那些凡人就砸出去，他无奈之下，只能拧开了保温瓶盖，手指在水里晃悠几下，就浇泼开来。

　　他口念大悲咒，手中洒的也颇有技巧，点点滴滴，连绵不绝。金字自他天灵盖起显露出来，仿佛有人在他身上描绘一笔一画，勾勒挥洒鎏金笔墨，那些被泼了水的凡人轰然倒地，露出人群中一个浑身金色的王和尚来。

　　傲因放弃了兽爪下的脑子，他奔向王和尚，也不顾自己踩到的是他的妖怪服务员，还是昏厥在地的凡人，手臂沾着无数血肉，一章劈向王和尚。

　　王和尚与他妖形悬殊了几倍，更比不上他肌肉狰狞的胳膊，只能迅速晃开，手中往地上一抄，拎起把锅铲，沾了保温瓶中的水，就绕着傲因身后去了。

　　傲因体态庞大，上重下轻，胳膊垂至地面，底盘不稳，□□还有一巨首，走路尤其不方便，王和尚依仗自己身形灵活，在他后背蹿来蹿去，企图用铲子划出六字大明咒来。傲因便往后伸了胳膊，在背上胡乱抓挠，想要捉住他，却先把自己脊背刨出了不少血来，又被王和尚正中一铲，那唵字第一笔入肉极深，切出个正正方方的口来。

　　傲因吃痛，浑身肌肉抽搐，忍不住发出怒吼声来，震得店内天花板簌簌脱落，店中央水晶灯轰然砸下，正冲着王和尚当头而来。

　　王和尚一手锅铲，一手保温瓶，而那水晶灯上吊着十五六个灯泡，又有百多件装饰，劈头盖脸砸下，他前方有傲因，身侧皆是倒地凡人，无处可躲，正要硬抗时，却听到劈开风声，铜环一阵响，他抬头一看，是一柄铜环偃月刀拦腰将那水晶灯钉入了墙壁内。随后又一个健硕和尚飞了过来，拔出铜环偃月刀，在王和尚背上踩了一脚，挥舞劈向傲因。

　　来的和尚正是王和尚在店里威胁那人，慈恩寺首座和尚施恩惠。王和尚被他踩了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看施恩惠用了把像模像样的武器，眼前一亮，抬手就往上扑了一泼水。

　　施恩惠正躲避着傲因的攻击，猝不及防底下有水扑了上来，先浇泼到他武器上，随后又溅了他一下巴，怒火中烧，还以为王和尚不想让他得到功德点，在底下捣乱。傲因步步逼近，他无暇去斥责王和尚，只得先挥了铜铃偃月刀，却见那溅了水的刀刃处劈中傲因肩膀时熠熠生光，才知这水竟然是王和尚的武器。

　　王和尚在心中说了句有劳了，连滚带爬从中心战场避开，拖着那些凡人的身体往一旁拉扯。要知道菩萨的功德点不单单给除妖的人，还会分配到帮助牵扯凡人的点上，那傲因实在是过于凶恶，大头就让施恩惠去拿，阿弥陀佛。

　　他迈过了柳枝，正要去看自家小傻子的状况，耳中突然轰轰作响，听着身后有东西卒然逼近。这一刹那生生拉长，王和尚往右跌下，耳中刚传入那施恩惠喝出躲一字，开还没有接踵而至，他的左耳就听不到了。

　　铜铃偃月刀铃铃作响，施恩惠的武器不知何时被傲因夺走，一刀从背而至，劈向王和尚脑袋，而所幸王和尚生生跌了一跤，只劈落了他的左耳。

　　这一瞥着实疼痛万分，王和尚五官抽搐，牙齿紧咬，先不顾小傻子，去拔了插入墙壁的铜铃偃月刀，冲向那傲因。傲因挺胸怒吼，光滑皮肉上伤口一道借着一道，他没有躲闪，让王和尚提着刀直接插入了胸口。

　　长兵转换成短刃相交，实乃极其危险，然而王和尚向来少用武器，多随手捻来，或是拳头，或是锅碗瓢盆袈/裟拖鞋，情急之下忘了这句教训，傲因一爪拍向他后背，那刀已是贯穿了傲因整个身体，连同王和尚一起串在了傲因胸前。

　　施恩惠失去了武器，束手无策，他又不能空手而上，金眼在眼眶中滴溜溜转也别无他用，见着王和尚先前来生龙活虎，被一掌拍在胸前后，双臂从刀柄上垂了下来，胸口当中插着那铜铃偃月刀的刀柄。

　　傲因胸口插着刀，毫无惧色，双眼猩红，随手从地下抄起个凡人，一口啃掉了他的脑子，尸体随手扔在了地上。

　　那尸体身上还粘连了片轻飘飘的柳叶，柳叶随着尸体晃动落下，垂在了刀柄上，恰是王和尚上半身挡住的阴影所在。那柳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万柳叶来，宛如鱼鳞盘结而上，尖头锐利，叶身如刀，从傲因胸口穿过，眨眼之间便包裹整把刀身，将那刀带着王和尚一起，往后飞去。

　　陈昀从人堆中站了起来，他全身上下大概只有裤子与运动鞋还是完好无损，上半身斑斑驳驳，血肉正在飞速填补伤口。

　　柳叶一分为二，前者将王和尚包成严严实实的茧，落到地上；后者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施恩惠正好跃起，持住那铜铃偃月刀，双手握的极紧，铜铃上下不断颤抖振动，嗡嗡作响，连成一片。

　　陈昀连忙去柳叶堆中扒王和尚的身体。王和尚唯一身上没有写佛经的便是后背，而傲因拍的正是此处，让那并不属于佛经防御范围内的铜铃偃月刀插/入前胸。刀又迅速拔/出，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一摊，陈昀伸手去堵，血又蔓延过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王和尚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脸色又黄又暗，嘴唇青白，浑身发冷，连眼皮都睁不开，眼看着气息也逐渐只出不进了。陈昀慌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又堵血又是捏着王和尚的鼻子，往他嘴里呼气，这一来一回呼了几十下，忽然口中吸着一层白的透明的雾气。

　　那雾气从王和尚身体内缓缓浮出，约莫是王和尚这般模样，眼睛半睁半闭，摇摇晃晃，陈昀福至心灵，想这莫非就是所谓的人的魂魄，二话不说先吸入嘴里，含着那团雾气，不让它进入奈何川轮回去。

　　前方，施恩惠提着他自己的刀，重重撞在了墙壁上。

　　已经没有除妖师再赶来这里了。陈昀看见过出现在玻璃后的几人，见了施恩惠受挫，已是忙不迭溜走，哪可能还会再出现在店里，此时王和尚魂魄已散，全靠陈昀依仗阎王身份，无鬼敢来他处夺魂魄，而施恩惠也是受伤累累，快要握不住刀柄。这里遍地都是傲因的食物，他随手捞起个凡人，咬掉脑子吞下，浑身妖力仿佛又涨了几分，眼看着肌肉逐渐膨胀鼓起，傲因满口利齿混杂献血肉块，滴落挂在脸旁。

　　“小子！”

　　施恩惠忽然在前方喊道，他又站了起来，身形在傲因面前无比渺小，仿佛连一击都不能挨下。

　　“你带着他往后门逃！”

　　可是后门在哪里？陈昀拖不动王和尚的身体，不知道魂魄还存活，而身体已经失血过多死亡时是否还能存活，而施恩惠这番话着实惹怒了傲因。眼前这个瘦干小子在他手下一秒钟都呆不过，还要让人先逃？

　　“别逃了。”

　　傲因声音如雷鸣，血顺着他嘴角流下来。

　　“送你们一起去见阎王吧。”

　　陈昀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阎王就在你面前，你还跟阎王说过话，没准还企图调戏，此时施恩惠又一次扑了上去，但是他没有成功，有疾风裹着数百只黑色蝙蝠从傲因身后飞入，卷着施恩惠就往后一扔。

　　高跟鞋踩在了看不见原本颜色的地板上，婚纱层层叠叠而下，蝙蝠汇聚成了吸血鬼的身体，随后又化成一只巨大的蝙蝠，双翼张开，朝傲因冲了过去。

　　陈昀想上前帮她一把，或许他的光照与柳叶能有些什么用途，他刚走了一步，裤兜里有东西往下一掉。陈昀下意识伸手去接，落手很沉，是他的铜笔。

　　他握紧了铜笔。

　　铜笔紧紧嵌入他掌心血肉内，陈昀恍惚想起上次捉那黄鼠狼时，任殊唤出生死簿来，想必任殊定是判官，或是某位更高级别的人物吧，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召唤生死簿呢？

　　“生死簿！！”

　　施恩惠被他后方那小子有些含糊不清的叫声吓了一跳，脑中先过滤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大惊，想他在菩萨那宝库中并未发现有生死簿这个法宝，这小子怎咋咋呼呼喊了这个名字。他正以为是这小子发了疯，却见地上那些被咬死的尸体化成光点而起，汇聚成连绵不绝书页来，好似一卷有一卷，在饭店里盘旋回转。

　　而书的封面却握在了另一人的掌心中。

　　任殊穿着他的双开襟长袍，大背头一丝不乱，落在了陈昀身旁。

　　救驾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