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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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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六月,天气非常炎热,常下大雨。靠近洛阳城东北邙山山麓一带,因道路地势较低,雨水一大,道上积水便深可没膝,水退之后,遍地泥泞,寸步难行。若有车马往来,所留车辙深可达尺许,陷入沟中更是进退两难。
这日,夜雨初歇,红日刚刚冒出半个头。一辆双套大车便离开天策大营,驶上邙山脚下的山道。此时,邙山佳木葱茏,趁着刚刚洗过的蔚蓝天空,十分青翠可爱。可惜道路却泥泞难行。驾车的车夫只是仗着人强马壮,载重不多,勉强而行。
一阵晨风徐徐而来,吹散了暑热,也吹开了车夫的话匣子,“玄青啊,这是你来咱们天策府后,第一次出来吧?”
坐在车中黝黑的青年笑着点头,“嗯,李三叔,俺来天策都八年了,还是第一次出府呢,听说风雨镇热闹得很。”
“别听那群傻小子胡说,他们见过啥。要说热闹,洛阳城那才叫热闹哩!”说着,李三把手中鞭子一抖,忽的一声挽起一个大鞭花。健马受疼,低头扬蹄,奋力前行。李三却悠然道:“上次我去洛阳,正赶上洛阳的牡丹会,那才叫热闹!对了,你看过牡丹没?”
玄青摇摇头,“没有。”
“牡丹可真好看,啥颜色都有!我就看过紫黑的、红的、白的……”说着,李三叹了口气,“唉,可惜就是没看过绿牡丹,听说今年的牡丹花王就是绿牡丹呐。”
“哦。”玄青随口应声,又看着马艰难前行,眉头皱紧,道:“李三叔,这道不好走,俺还是下去推车吧。”
“不用。”李三挥了挥手,又道:“你可知这花王价值多少?”
玄青想了想,道:“既然是花王,那怎么也得一百文吧?”
“一百文?!”李三忍俊不禁。
玄青赧然,“难道多了?也是,花又不能吃,应该不值啥钱。”
“傻小子就知道吃!”李三拿烟袋锅子敲了敲玄青的头,比了三根手指,道:“那可是花王啊!听着,小子!别吓坏了啊。据说那绿牡丹有人出价三千两银子,可主家还是不卖哩!”
“三千两?!”玄青瞠目,讷讷道:“那得买多少粮食啊。”
“傻小子!”李三见玄青木呆呆的样子,拍腿大笑起来。不料乐极生悲,只听“咔嚓”一声,车身一歪斜掉入坑中。李三也差点栽下车去。幸亏玄青手疾眼快,拉住了他的衣服,才免于狼狈。
李三跳下车,看着半没入泥中的车轮,哀叹连连。玄青走到车旁,用手推了推,道:“李三叔,莫急,你赶车,我试着推推。”
李三看了玄青一眼,道:“也对,平日里看你力气大,那咱们试试。”说着,李三从车中抽出块板子,垫到车轮下,又走到车前挥鞭抽马。马一声惊嘶,四蹄蹬地,奋力向前猛冲。
玄青弯下腰,手扶着车轮,脚下用力,猛一使劲儿,竟将车子推了出来。只是车轮歪斜,车轴竟然断了。
李三拢住缰绳,回身看马车,满脸愁容,“这车轴怎么断了?!”
玄青回身查看片刻,指着地上一块山石,道:“李三叔,这坑边有个石头,估计是下雨从山上冲下来的。可能车轮掉入泥坑,车轴正好撞上石头。”
“唉,看来这车是走不了了,”李三叹息连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前面只有青豹营。咱们今日别说运粮食,只怕能及时回去都属不易。”
玄青抓了抓头,道:“李三叔,要不你在这里修车,我先去风雨镇里把粮食挑回来,咱们再一起往回赶。”
“你行吗?”李三迟疑道:“这粮食加上菜蔬,至少是上千斤的分量啊。”
“我试试吧,”玄青咧嘴一笑,“能运回多少是多少,也省得咱们回去没法交差。”
李三稍作沉吟,掏出一块令符,道“也好,风雨镇里的商铺,和咱们天策营有联系的就那么几家,不过你第一次去,拿着这个令符,他们应该不敢为难。”
玄青记好店铺名字,又问清道路,提了车上的长枪,向着风雨镇奔去。风雨镇位处山谷之中,因临近洛道和伊川,又有军营驻扎,往来客商行旅渐多,由一个小村落发展成集镇。镇口竖了巨大的牌楼。牌楼上写着“风雨镇”三个字,字体遒劲有力。牌楼后人群熙来攘往,很是热闹。玄青不到晌午,到了风雨镇,看着镇里的热闹,心道:这风雨镇就如此,也不知那洛阳是如何繁华!正想着,忽见镇里匆匆奔出一行人,手里拿着棍棒、刀斧……玄青暗暗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一个妇人停了下来,问:“兵爷,你见没见过有人绑着一群女孩子经过?!”玄青摇摇头。那妇人哀叹一声,匆匆离开。玄青看了一会儿,才进了镇。他一路找寻店铺,记好了帐,便用铁枪挑着东西出来,走走停停,去了四五家店,把粮食菜蔬凑了一半,约重千斤。玄青将担子挑在铁枪上,试了试分量,心道:虽还能加一些,可时候已然不早,若再耽搁,只怕回去就太迟了。他收拾了东西往回赶。此时,烈日当空,地上泥水渐干。玄青放开步子,一路疾行。走出数里,道旁草木繁密茂盛起来,遮蔽烈日,留出一道阴凉。玄青放下担子,抹了把汗,忽然听到林中有人呼喊“救命”之声,声音凄怆。玄青不及细想,挑着担子就冲进树林。
树林内,七八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正围攻一个老和尚,那老和尚眉毛、胡子都白了,一脸的慈和。他身后护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只是那些女孩子啼哭尖叫,挨挨挤挤,扭作一团,令老和尚左支右绌,难以周全。忽然,一个女孩子被撞倒在地。黑衣人见此,立时有人抢上去攻击。老和尚回身相护,一黑衣人见老和尚的空档,射出三只袖箭。
“这么多人打一个,还暗算,真不要脸!”玄青愤愤,抓住身前的担子,扭身甩出。那重达五百斤的担子夹着风声,横飞而出,正挡住袖箭,其余势未绝,又飞出丈余,正砸在几个黑衣人的身上。只听“噗”一声,白烟飞散,拢住了那几个黑衣人……
“我的白面!”玄青愕然惊呼,满脸痛惜之色,“那可是上好的……”
黑衣人首领抹了下脸上的白面,冷声道:“小子!这是蝙蝠帮正在捉拿逃奴。你不想惹麻烦,躲远点!”
“你胡说,”一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孩儿忙叫道,“我叫方一琳,是风雨镇方家裁缝铺的女儿。我们不是逃奴。”
黑衣人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粉衣少女。
方一琳吓得后退一步,随即又鼓起勇气,怒目瞪向黑衣人。
玄青背着担子,快走几步,挡在老和尚与那群少女身前。
黑衣人见这大汉犹如半截铁塔一般,横眉立目,站在当场,不由心虚,可又见他只是天策士卒的衣衫,暗道:这小子如若真有本事,定不会只是兵卒。更何况我们这里人多。若这次真把这几个女孩子弄丢了,回去可不好交差。
玄青见黑衣人首领目露凶光,忙撂下后面的担子,抽出铁枪。他见铁打的枪杆又被压弯,心道:下次还是换个粗点的枪杆吧,不然多挑点东西就弯,每次都要捋直,也太过麻烦。想着,他双手握住枪杆两端,用力一拉。百余斤的长枪瞬时拉直。
蝙蝠帮众人见这黑大汉神力惊人,面露骇然之色。黑衣人首领此时方自觉难敌,一咬牙,扣动机簧,射出帮中独门暗器“落菱缤纷”,瞬时,毒菱犹如疾风暴雨一般,向着玄青等人扑来。
那群稚龄少女花容失色,吓得动弹不得。老和尚慈悲的面容也涌起淡淡无奈。玄青只得双臂运力,舞动长枪,护住身后众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才察觉这黑大汉竟用长枪在他们身前撑起一道铁壁,接着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待到声停,黑大汉把枪往地上一戳,深达尺许。而那些毒菱早已不知去向。
黑衣人首领自知不敌,转身就跑。其余帮众也四散逃开。
“施主好枪法!”老和尚踏前一步,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向玄青道谢,“老衲澄缘,多谢施主相救之恩。”只是声音略显中气不足。
玄青挠了下脑袋,赧然笑道:“大师不用道谢,其实俺也没做啥。”
澄缘看着玄青的笑容,微微一怔。
“怎么了?”玄青奇道。
澄缘摇摇头,笑道:“老衲方才觉得施主有些面善,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是吗?”玄青想了想,道:“俺八岁就进了天策大营,实在记不得哪里见过大师。”
“大师,大叔,这世上人总有相似,我和我娘就很像。”那叫方一琳的少女走上来拜谢。
玄青脸色发苦,心道:我今年刚十六,才不是大叔。
其他几个女孩子也过来,纷纷向玄青、澄缘表示感谢,只是一说回风雨镇,想着路上草深林密,登时害怕得啼哭起来。澄缘面露难色,道:“老衲追赶师叔到了此地,好不容易才有线索,若再耽搁……”
“大师既然不便,”玄青道,“那就俺送她们一程。”
澄缘点头,“既如此就辛苦你了,相见即是有缘,还不知施主叫什么?”
“俺叫玄青。”玄青咧嘴一笑。
“玄少侠,那咱们后会有期。”澄缘说完,匆匆离开。
“俺可不是什么少侠。”玄青默默念叨着,目送老和尚消失,才找回担子,用铁枪挑了,和女孩儿们一起返回风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