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双旅》时冷

5、第五章

　　“火锅行吗？”在周锦和老妈围绕商场四楼两圈还没决定好吃什么后，周芝知率先停在了一家火锅店门口，“行就这家，真不想逛了。”
　　母子二人整个下午进行了大量步行，身体十分疲惫，对于晚餐到底吃什么，周锦也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趣了。
　　他抬头看了眼火锅店的招牌：“行。”

　　鸳鸯锅底上了有一会儿，辣油锅率先沸腾，暗红色的辣椒油飘在红汤上，汤面泛着波涛，温热的蒸汽弥漫在周锦眼前。周锦表面对着麻辣锅底发呆，实则内心一阵紧张，对于等会要来的那个男人——他还没决定好到底怎么称呼。
　　很快，老妈喊了一声：“杨平，在这。”
　　这声音，响得隔壁三桌都能听见的程度。
　　随老妈的声音往前方看，那个叫杨平的中年男人正挥着手朝餐桌这边走来。
　　周锦看着老妈熟练地把杨平的羊毛外套接过放在一边，又准备拿过他手中的包装袋时，杨平把手从周芝知的掌心中抽离开，转头对着自己说:“这是给儿子的新手机。”
　　“行行行，你拿给他吧。”周芝知推着男人的肩膀，“和你儿子坐一边去。”
　　“好！那就和儿子坐一块。”
　　男人乐呵着坐过来，周锦连忙往里挪了挪。
　　周芝知拿起菜单，递给男人：“锦锦想着你呢，记得你爱吃脑花，已经点过了，别重了。”
　　杨平喜悦着接过菜单，第一句话就是问周锦还要不要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新手机递到了周锦手上。
　　“发什么呆呀？”周芝知笑，“你还不快谢谢你爸？！”
　　结过包装袋的那一秒，周锦有点懵。
　　因为在他过去的人生轨迹里，父亲这个角色一直是缺失的。曾经也有过一些男人像这样送他东西，但都没这么贵重。更没有自己老妈在一旁煽风点火。
　　周锦从来没喊过“爸”字。
　　这个字对他来说，是需要心理准备的。
　　很明显，他现在还没准备好。
　　周锦顿了顿，笑着说了声：“谢谢。”
　　杨平没听见那个字，又或许早有预感，他尴尬地清了一声嗓子，“都是自家人，锦锦不用说谢。”
　　所以当服务员端着猪脑花过来的时候，周锦接了过来，主动帮杨平下进了辣油锅。
　　不过——至于杨平爱吃脑花这件事，还真不是自己特地记住的。这源于大半年前杨平上他们老家玩儿，老妈请他在麻将室后面的院子里吃火锅，脑花还是周锦跑腿去买的，结果路上碰到个骑车的傻逼硬是把猪脑花撞碎了。那次杨平没吃上，老妈还念叨了好久。
　　现在再回想起来，这俩人说不定在那时候，就已经擦出了爱情的小火苗。

　　杨平去W市出差时开了一辆车，加上周锦和老妈一辆车，一前一后向回家的方向驶去。
　　“还是不想喊人家爸，是吧？”周芝知问。
　　“嗯。”
　　“好吧，这个随你。”
　　老妈也没对自己说教，只是又强调了一遍老杨人真的不错，条件好，又大方。周锦这些话从下午就已经听了几遍了，连忙打断。
　　“好啦，妈，我看出来了。”他点头，“平叔确实和之前那几个不一样。”
　　“以前那些傻货就别提了。”周芝知说，“锦啊，以后娶媳妇，你也得娶个人心好的，对你好的，这就足够了。”
　　唉，这一顿饭又给周芝知女士吃出人生感悟了，居然对着才高二的儿子说这个。
　　“妈，这话题可以过几年再聊，”周锦说，“距离我结婚，应该还有十年，或者十五年。”
　　“不用那么久，”老妈笑了笑，“我儿子这么帅，二十五之前把婚结了，三十之前给我生俩个孙子，心满意足。”
　　“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吧。”老妈转过脸对儿子笑笑，“真的，我还挺想要女孩儿的。”
　　周锦看着驾驶座上的老妈，也跟着笑了。
　　他心想，其实只要老妈觉得幸福，他待在哪儿都成。

　　尽管老妈早就发视频给他看过这个新家，但当他从地库的电梯出来的时候，还是发出了感叹。电梯直接通到这栋洋房的室内。走过一段很短的走廊，就是房子的客厅。
　　屋内中式装修，极有质感。
　　“箱子还挺重，”往二楼房间去的时候，杨平把周锦的行李箱横着扛了起来，“老家五楼那自己搬下来的？”
　　“嗯。”周锦在后面一只手帮忙扶着行李箱，“谢谢平叔。”
　　“谢什么，你是芝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杨平说这句话的时候，背对着周锦。以至于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周锦都觉得，杨平当时是不是故意没有回过头来。

　　周锦暂住在二楼的东边卧室，卧室相比起他老家的房间大两倍不止，甚至还自带卫生间和小露台。
　　直至昨天，他都还在想象来到H市的一万种坏情况。就是没敢想才第二天，竟是如此明朗的一天。
　　今天的天气很好，整天都是大晴天，现在又突然住进了大房子，甚至是衣服，鞋子，还有手机——他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包装袋，还没拆。
　　这些，和他现在的生活一样，什么都是新的。
　　虽然有种轻而易举获得的不真实感，但他还是有点想纪念一下。
　　他走到露台，对着夜空，按下快门。
　　新家通着地暖，一墙之隔，屋内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林圣文此时正在室外遛狗。
　　乐乐这狗很是听话，就这么跟在他的脚边，即使他没拴绳。
　　略显寂静的冬季夜晚，一人一狗就这么在小区的石子路上走着。
　　没一会乐乐开始往墙角边的草地里蹿，围着一个地方转圈圈。
　　狗子这是要排泄。
　　林圣文站在离乐乐十几米在的路灯下，等待乐乐的空隙里刷起了绿色泡泡软件。
　　某条动态是十分钟前刚发的。
　　“新生活。”林圣文轻声读道。
　　三字文案下面跟着一张模糊的夜空配图。
　　左侧的头像显示，发这条动态的人，是那个“Hey”帆布鞋的持有者，火车哥。
　　简洁的文案似乎大肆夸耀着这个及其有品味的韩系欧巴。
　　每次说话就两三个字，玩人设呢？
　　韩系欧巴就是这样对自己真诚的道歉视而不见的？
　　林圣文果断点了个赞。

　　直到乐乐突然喊了两声。
　　夜晚的寂静猛然被两声清脆的狗叫声打破，同时响起的，还有什么东西掉落到草地的声音。
　　“乐乐？”林圣文连忙小跑过去，乐乐估计是受了惊吓，也朝着他这边跑，边吐舌边大喘着气的停在了他脚边。
　　“怎么了？”他蹲下摸着狗狗的头，本该蓬松的毛发变得湿漉漉的。
　　林圣文摸到一手液体，凑近闻了下，有股怪味儿，手感还有些滑溜溜。
　　他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户，黄色的灯光里探出一颗脑袋来。
　　“大晚上的，搁这演鬼片啊?”林圣文压着一股恼火，再次摸着乐乐湿漉漉的毛发后，他站起身来，在墙角下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
　　“不好意思，没注意窗户边上这放了个东西，”二楼的连忙道歉，“你没事吧？”
　　“有事。”林圣文语气非常不好，特别是当他看清了地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后。
　　到底是个什么蠢货，能把一瓶连根部都发臭了的水培绿植砸到自己宠物身上的？？？
　　林圣文后退几步，径直把手机的光源照向二楼窗户，又增大了音量：“你下来。”

　　周锦突然被强光刺到双眼，忙挡住眼睛。
　　楼下的人丝毫没有回避，还加强了亮度。
　　对方晃着手机，又强调了一遍：“下来。”
　　他一把关了窗，下了楼。
　　事发现场就在楼下的草坪，但他对这房子的构造实在不熟悉，磨叽了几分钟才到。

　　“你家是多大？下个楼这么慢？”周锦脚都还没完全踏出大门的时候就听见外头的男生又喊了一句。
　　后面十来米，周锦是跑过去的。
　　刚抵达案发现场，就见着一个高出自己半个头，套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怀里抱着白色狗子，但光着脚丫踏着双人字拖的男生。
　　这胡乱的搭配，一看就是小区的住户，大晚上在这边遛狗来着。
　　微弱光亮的路灯下，周锦看不清对方的脸。
　　不过光听语气就知道他火气有多大。

　　“高空抛物是违法的你知道吗？”男生问。
　　“抱歉，”周锦连忙解释，“我今天刚搬过来，关窗户的时候没注意。”
　　“刚搬来就能高空抛物？”
　　“……”
　　周锦觉着这人像吃了炮药，完全不接自己的话。
　　对面男生怀里狗狗的大黑眼珠在灯光下反射着亮光，周锦对上这双狗眼，心里直发毛，加上室外的冷风，手上的皮肤瞬间布满鸡皮疙瘩。

　　“盯着我的狗干嘛？”男生问。
　　周锦听闻，马上挪开视线。
　　他觉得自己现在要做的，不光是道歉，更要安抚狗主人的情绪。
　　“刚才是砸着狗了？”他有点不太确定，用关心的语气询问道，“还是砸着你了？”
　　“要是我，估计已经被你一瓶子砸死了，”男生摸着狗狗的身体，把手张开伸到周锦面前示意，“不砸死也给我熏死了。”
　　一股诡异的味道直冲脑门。
　　周锦把男生的手移开：“什么味？”
　　“谁知道你他妈的瓶子里装了什么？”林圣文甩了甩手，“根都烂了的玩意儿。”
　　“你骂谁呢？”周锦在听见男生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一阵不爽，“你他妈根烂了？”
　　“操！傻逼吧？”林圣文喊了一声，“我说你瓶子里面的绿植根烂了。”

　　空气突然寂静。
　　周锦顿了一下，好像，理解错了啊？
　　好尴尬。
　　他想把手叉进裤子口袋并笑几声缓解尴尬，搭在裤子侧边的左手突然碰到一个柔软的长方体。
　　口袋里有一包晚上吃火锅时候剩下的纸巾！！
　　他抽出一张递了过去：“误会了，先擦擦。”

　　林圣文接过纸巾，蹲下把乐乐放在脚边，仔细擦拭着狗子的身体。
　　第一张纸用得差不多的时候，对面的肇事者非常有眼力见的多抽了几张出来，但没帮着一起擦。
　　用完整包纸巾，乐乐身上才差不多是干了，但是那股难闻的臭味却并没有随着水渍的减少而减淡。
　　明天得带乐乐去宠物店洗澡。
　　林圣文把乐乐重新抱起在怀里，朝刚吐槽演鬼片的窗户那扬了扬下巴：“你今天才搬来？”
　　“嗯。晚上才到。”周锦还蹲在收拾着地上湿漉漉的纸巾，“刚准备洗澡，关窗户的时候没看清那有个瓶子，就掉下来了。”
　　“你这眼神也太差了吧？”林圣文朝二楼方向看了一眼，“难怪那水都臭了，你这个房间很久没亮过灯了，估计之前放窗台忘收回去了吧。”

　　什么叫很久没亮过灯？
　　周锦收拾完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
　　“喂，”对面男生又喊了一声，“你盯着那又发什么呆？”
　　周锦回头：“没什么。”
　　“这狗现在是擦干净了，但是你闻闻。”林圣文把狗递过去，周锦连忙往后躲了一小步。
　　“你也觉着臭是吧？”林圣文又往前走了一步，这一走，狗子又离周锦近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好像又比普通社交距离近了许多。

　　林圣文看着眼前的人，这新搬来的人，整颗头的形状上面最宽，然后向下逐渐收窄，像个鹅蛋。
　　世界上鹅蛋脸的人还不少啊。他心里暗暗感慨了一声。
　　鹅蛋脸，大众脸。
　　就这？能出什么帅哥？
　　林圣文眯了眯眼睛，灯光太暗，还是看不清这个肇事者的长相。
　　突然就有些好奇，再走近点，肯定就能看清楚了。

　　“它得洗澡。”没想到对面的男生突然低头靠近，周锦又是后退一步。
　　没完了？周锦看着这人，前进的两步像极了老家街口借势吓人的混子，周锦心想，要不是自己怕狗，两拳头应该已经抡在他鼻子上了。
　　“明白了。”周锦一个转身，绕到男生右侧，然后掏出手机，“给它洗澡多少钱？一百够吗？”
　　“做什么？”林圣文快被气笑了，“你觉着我干站这儿半天，是为了敲你一笔洗狗费？”
　　“那二百总够了吧？”周锦没关注过狗，自然对狗子洗澡美容啥的没概念，他又点开了相机，“把收款码给我，我扫给你。”
　　二百？这人二百五吧？
　　林圣文看着这颗会说话的鹅蛋，突然更想知道他长啥样了。
　　毕竟这种人傻钱多的他还没见过。
　　“小型犬三十五，”林圣文说，“就不劳烦你扫给我了，明天白天我来找你，一起去宠物店洗。”
　　他故意加重“洗”字的发音，希望对方能捕捉他的重点。
　　“白天几点？”周锦问。
　　“十点。”林圣文说。
　　“可以。”周锦回答。
　　说罢，他又指着身侧的空地：“今晚的事抱歉，你先回家吧，我把那边收拾下。”
　　“唉！”男生伸过来的胳膊突然拦住了他，“那玻璃瓶都摔碎了，还是等天亮了再来弄吧，省的再把自己手扎破。”
　　周锦手上捧着刚收拾起来废纸。
　　这会这人还怪细心的嘞？

　　“你手上的纸就这么捧着吗？”林圣文问。
　　“不啊，”周锦摇头，“我马上去边上扔掉。”
　　“不用这么麻烦，刚好给我，”林圣文一只手抓过湿纸，一只手把乐乐递了过去，“帮我抱着乐乐，它很乖的，你抱稳了。”
　　周锦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胳膊一重，一只小白狗就这样到了自己怀里。
　　狗！
　　狗！！
　　狗！！！
　　他是真的怕狗！！！！
　　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大黄狗咬破裤子，被外婆带到卫生所扎几针疫苗的恐惧感袭击全身。
　　虽然现在见到狗不至于跑开，但把狗抱在怀里，实在超出承受范围了！！！！
　　周锦已经僵住了。
　　或者说，石化了。
　　人就这么僵着，狗却是异常兴奋。
　　乐乐在连续踩了周锦胳膊几脚后，又变换着姿势，最后爬到周锦肩膀上看着朝空地走去的主人。
　　这疯狗！！！
　　乐乐踩在周锦肩膀上哼唧，两个爪子在他肩膀上来回扑腾，狗爪和衣服接触面发出呲啦声。
　　周锦转动眼珠，眼巴巴地看着肩膀上的狗爪，下午才买的新衣服，就快要被这狗子抓报废了。
　　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你到底在干嘛啊？这狗我快抱不住了！！”

　　“你抱稳。”林圣文蹲着大声回应道。
　　生平第一次捡屎有人在后面大呼小叫，真是特别的体验。
　　“我把这清理下，很快就好，”林圣文解释道，“你抱稳，别让它......”
　　别让它过来。
　　从刚才林圣文发现地上有碎玻璃的时候就抱着乐乐，是生怕这锋利的碎片划伤乐乐的皮肤。
　　只是话还没说完……
　　扑通落地的声音。
　　而后，是几声狗叫声。
　　周锦茫然地回过头：“我我我......”
　　林圣文一手握着塑料袋，一手摸着狗狗的后腿：“乐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