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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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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遥呆在原地,忘了喉咙里应该还有的话。
此一时,这一刻,刚才还有的乱七八糟的烦躁渐渐缩小,在郑浩锋突然而起的怒火下明显缩小,因为,康遥从来没有见他用拳头砸过东西,还有那双眼睛,直接简单就刺伤了她的心。
思绪飞速,他发火,她陡怯,难道纠缠几句“爱还是不爱”就过火?或者说“爱你”这样的两三个字是他的禁忌?康遥静止在原地,没有向前也没有退后,也没有在表面上任由情绪继续下去,比如任由眼泪蹦出委屈,所以现在,站在郑浩锋面前的是一个后知且后觉的女人,在他罕见的情绪失控下,她一不哭二不闹,也没有冲出房间回娘家。
没了康遥的“配合”,郑浩锋一个人的怒来得迅猛,去得疾快。
终于,他上前搂了康遥,语气平静:“走吧。”
并不只有女人善变?
可惜,康遥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点上,她在他挥拳砸衣柜的时候,一道白光刺出脑子,刺在面前,大脑在那一刻失去所有。好像……好像不再思考,就这么呆着,愣着,站着,除了呼吸,全身死机。直到……郑浩锋隔着衣服传来他的温度。
那一瞬,
她全身触电,毛孔全数炸开,冷酷的空气嗖得就乘虚而入,刺出全身警戒。右脚往后一退,就这么后退,离开他,产生出一段不远但也不近的距离。郑浩锋的手僵硬在空气中,他直视康遥暂时说不出意味的双眼,喉结似乎有那么一两次蠕动。
现实把康遥拉出呆滞,她的眉皱起,才松下,接着低头,看着地面移动脚步,说:“哦,走吧。”
郑浩锋在情绪失控到迅速克制的短时间内,将康遥面目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她的最初呆滞,毫无内容的呆滞,然后皱眉,是皱眉而不是自动自发的掉出眼泪,头向右微斜,眉头蹙着,就像想到什么忽然卡死的那种紧蹙。紧接下来,她又松开双眉,低头说走。
这一幕的表情起伏和变化耗时不长,仅在一分钟之内,这使得他忘记砸了衣柜的右手指骨间的痛,还有麻。
两个人出门。
从出门到路上,路上到警局签字确认车祸报告,再到医院对伤者进行人道主义慰问的大半天里,没有对话,没有任何有感情往来的对话。康遥陷入一种沉思,所以无话;郑浩锋向来话少,失去了康遥的引导,他更沉默。直到在医院,那个姓林叫做林立刚的人吊着胳膊,抬起看杂志的眼睛看到两位陌生人,郑浩锋才主动打起招呼,问候:“你好,我是她先生,被你撞车的那位,我太太。”
林立刚放下杂志:“哦!”
康遥走过去,放下水果篮:“你没什么大的情况就好,以后别在酒后驾车,很危险。”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般酒量很好,红白对着喝都没事,当然,到那个时候也不敢有人让我开车。”林立刚伸出左手,康遥正准备回以握手礼节时,郑浩锋已经握住林立刚:“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尤其是被酒后驾驶误撞的的人。”
林立刚有些尴尬,笑:“实在是抱歉。对了,康……康遥是吧?你没什么事情吧?”
“你知道我太太的名字?”郑浩锋断了康遥的回答,说:“她没什么事了,谢谢你的关心。我们今天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你休息吧,不打搅了。”
康遥被郑浩锋牵着走出病房,毫不拖泥带水。
出医院已经是一点过十一分了。大中午的,醒过神的康遥在一边说火锅,十字路口前面就是德庄,郑浩锋在红灯之后右拐,车一停稳,康遥就跳下车进了火锅店,等到郑浩锋进去,她正对服务小姐说:“鸳鸯锅,先来碗八宝粥,菜点好了我叫你。”
服务员点头,招呼不多的其他客人去了。
“我想吃辣的,你陪陪我吧,少吃点。”康遥给郑浩锋抽出筷子,边说边倒着热水进行简单消毒。郑浩锋脱下外套:“没事,我也很久没吃了,吃了饭,再去买手机。”
“你认识那个林立刚?”康遥做完了消毒,不再拿什么理由来遮挡,被问的郑浩锋没有表现出惊异,或者绕开康遥继续太极,他径直回答:“我早上起来了一次,你没在。在客房,我看到你额头上的伤口,还有你放在床边的手机,我按回拨,麦田说你昨天晚上出了车祸,我打给交警三队的朋友,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一切顺理成章。
康遥:“那你为什么发火?”
“我的错,昨天应该推了那个客户,或者早回家。” 郑浩锋看着她,还是打起了太极,以应对她此刻出现的敏感。
康遥见他绕开了话,不再追问,面色恢复了红润,笑着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菜的过程中,她有一句没一句的侃起了八卦,说最近朋友推荐了一部电影,叫“杀手47”,典型的好莱坞爆米花动作电影,她手枕着下巴,眼睛笑成弯说男主角长得诱惑人心,看到最后连台词都能背了,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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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Are you a good man,Inspector?
(你是个好人吗,调查员?)
国际刑警MIKE回答:I think.
(我想是的)
47:And yet you’ve killed men.
(而你也杀过人)
MIKE(提嘴轻笑):Yes.
(是的)
47:I’m gonna ask you a question,How you answer it,will determine how this night ends? How does a goodman decide when to kill?
(我将问你一个问题,你的答案将决定今晚如何结束。一个好人是怎样决定何时去杀戮的?)
郑浩锋在康遥说着台词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着她模仿起剧中人物的表情和神色,然后一字一句地念出台词。
康遥说47是个杀手,从职业道德上讲他是个好杀手,从伦理道德上说,他不是个好人,所以一直想抓捕他的警察才轻笑且轻易的回答他关于好人杀人的问题。康遥告诉郑浩锋,警察被杀手审问,是正义角色发生调换,警察被问出杀人,不管他是以何种态度回答47,都从另外一种角度说明“正义”是需要砝码的,是建立在警察也杀人的基础上,不管所杀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坏人杀人是坏人,好人呢?好人杀了人也是好人?好人做好事是善举,坏人呢?坏人做善事是心虚。
她说现实中,这个问题会得到很多人一致的回答:好人杀人是迫不得已,坏人杀人就是十恶不赦!
佛学说杀人便是作恶,无论杀得人是否十恶不赦,一做恶即受地狱煎熬,不能轮回。康遥黑瞳明亮,闪着幽光说好与坏的定义是什么?什么样的行为什么样的人是“好”,什么样的行为什么样的人又是“坏”?
说完这些,她笑问:“就像47问警察一样,我忽然想问你,也可以用来问我自己,问很多的人,包括他们,她们……”她手指着窗外经过的甲乙丙丁,说:“郑浩锋,你是个好人吗?康遥,你是个好人吗?他,是个好人吗?”
郑浩锋不回答。
他只当康遥在抽风,在无意义的无事生非。
康遥将猩红的牛肉全倒入红锅,说:“这部电影看到最后,我,还有很多人,我想尤其是我们这种花痴都对杀手身份的47产生了同情,巴不得他成功逃跑。事实上,成熟的好莱坞编剧深谙此道,所以结局是,47脱离杀手组织,也逃开了国际刑警的追捕。可惜,他太守身如玉,没能看到和女主角的床戏。”
康遥浅笑。
郑浩锋接过康遥夹来的肥牛,说:“一部商业电影而已。”
康遥摇头:“电影反映生活,现在的电影越来越写实人性,蜘蛛侠在好坏间游离,蝙蝠侠英雄背后是对蝙蝠的恐惧,做英雄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报复……连英雄人物都有脆弱不堪一击的一面,何况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坏人坏得有情有理,好人也会有做坏事的过去,你说,这是人们对人性的理解,还是对背离道德的行为越来越宽容?”
郑浩锋:“也许不是宽容,是理解。”
康遥:“呵呵哈哈,那是电影有意塑造的,主角嘛,就算是坏人,也要坏得让人流泪,让人狠不下心去恨。不过电影终究是电影,如果生活中有人做了杀人放火的事,这么容易被同情才怪!甚至连警察都放过他,不可能!身边要是有个杀人放火偷盗抢劫的,我们这些一般人不带着有色眼镜才怪,事实上,巴不得去举报他,巴不得他坐牢。”
郑浩锋端起啤酒,朝窗外看着:“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你会去举报吗?”
康遥摇头:“或许会吧,也或许不会吧。这取决于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是朋友,我了解事实的真相可能会同情,但如果不是,我想我还是随大流,毕竟,我是俗人一个啊!”
她笑眼盈盈。
郑浩锋端起了杯子,饮尽啤酒。
景物化作一阵风,随时间在身后漂流。郑浩锋单独驾驶汽车上成渝高速,对康遥的理由是他订购的一批唱片到了“望乡”,他要去看看。
康遥也说自己要回家去看下妈妈。
“望乡”是郑浩锋工作之外的一笔生意,起于个人爱好而出开得一家音乐馆。他没有想过音乐馆能赚多少钱,当然不能亏。他守着这个理想化的生意平台,就像守着内心某处的私密一样,时隔多年,风云有变,他好像一直没有改变。
是这样吗?
答案不能让郑浩锋自己来回答。也许某一天,改变与否时间、真相会告诉他。
车上了一环,到了南门,小天北街附近。
推开波纹玻璃门,张恒正在给两个女孩子聊天,聊得眉飞色舞。郑浩锋径直走进去,上楼,CD机边放着一张吴汝俊的《春夏秋冬》,打开机器,取出了城之内美莎的《语》。
郑浩锋坐在藤椅上闭目,音乐逐渐响起。
楼下的张恒聊得正欢,两个美女也被逗得大笑阵阵,忽然,一阵尖锐的京胡声刺穿耳膜,美女皱起眉,往音乐的源头看去。张恒也跟着皱了眉,等用甜言蜜语把美女打发出了“望乡”音乐馆后,朝楼上喊:“我说阿锋,你没看见我正在做生意?多和谐的气氛啊,被你搞得这么刺耳!”
楼上的郑浩锋:“我以为你在泡妹妹。”
“人家是客人!”张恒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上楼:“怎么过来了?难得啊,不是新婚嘛,怎么不带那个什么……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康……康什么来着?”
郑浩锋冷瞄了一眼,张恒装作没看见。
郑浩锋:“最近生意怎么样?”
张恒:“还就那样。这种音乐碟,顾客倒是忠实,不过小众。前天还有哈韩哈日的妹妹来,说我们这儿什么破店,卖的都是不知名的音乐,还当场教导我应该多进点韩国日本的流行音乐,说这个市场面广,钱来得快。你说,我们民族的音乐怎么就这么青黄不接?不是跑去日本转投人家‘和平之月’,就是在国内当音乐愤青,叫嚣音乐已死,后继无人。”
郑浩锋问出了有句话:“那个人……有没有消息。”
张恒的啤酒停在半空,看向郑浩锋:“不会吧你,别忘了你现在身份,还打听,哎,你也不想想,如果有消息,我会瞒着你?”
想想,张恒又劝慰:“旧人已乘黄鹤去啊,郑浩锋,该醒醒了啊。”
郑浩锋从鼻腔中发出一种笑声:“康遥出了车祸。”
“嗯?”张恒放下啤酒:“怎么,不会又是神经……”
郑浩锋打断:“是别人撞得她。”
张恒:“所以你……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撞她的那个人查出有什么问题没有?”
郑浩锋摇头:“那个人姓林,林立扬的哥哥。”
张恒:“林……立扬,就是那个摄影师?那个谁……的男朋友?你怀疑……”
郑浩锋神色冷峻:“车祸之后,康遥的情绪出现了不稳定,我问了她的心理诊疗师,呵呵,他说具体怎么回事要等到明天拿到诊疗报告才知道。”
张恒:“不会吧,我还以为这个女人早正常了,不是说没什么事了吗?一场车祸就又把脑袋……”
郑浩锋盯了他一眼,盯得张恒赶紧闭嘴。
“你也别太担心,那件事情她都挺多过来了,再说谁出个车祸不紧张?过几天就没事了啊。张恒只顾安慰郑浩锋,没有注意到郑浩锋的表情随着他的话发生了变化,比如眼睛,从手指间的酒杯上移开,落到了茶几对面的CD架上,却不是在看着其中一张碟,而是看着虚无的某处。
两眼没有焦点。
郑浩锋的思绪跃出了张恒的所知。
半刻之后,郑浩锋才回神:“走吧,去吃饭,我晚上还要回去。”
张恒:“这么快?你当重庆和成都是小天北和小天南的分分钟啊?4个小时啊,兄弟,来回8个小时,我看你这一晚上行走在路上得了。别回去了,给康遥打个电话,就说累,我不认为她缠你缠到了这个份儿上,让你深夜开高速,她敢?”
郑浩锋:“没事。车祸那天,我在外面应酬,呵呵,因为这个,她跟我闹了一场。”
张恒:“谁知道她要出车祸啊!当年,你也不知道她要杀……”
郑浩锋的眼神唰得锋利,张恒又闭嘴,心想自己这嘴巴也太不会挑时机说话了,哪儿有天长地久要死要活的感情?想当初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死了,所以他才放不下,是谁说过的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得到的越没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萎靡不振的人还不是走出了阴霾,还把婚都结了,可见,这世间上原本就没有天长地久这一活着的现象,有的,都是死了的童话。
当然,这些是张恒仅限于心头的腹诽。
也不会影响他和郑浩锋之间的哥们感情,毕竟,男人也有八卦的时候,八卦之后,恢复对郑浩锋的宽慰:“我说,好不容易回来看我,就这副表情?知道的说你郑浩锋还是一副丑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张恒欠你多少钱呢。”
郑浩锋失笑。
张恒:“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说,知道你不爱听,可咱们是朋友,朋友说话哪儿还忌讳你喜欢不喜欢听。阿锋,康遥这个人吧,我总觉得不太适合你,她身上总有一股……怎么说,我觉得阴翳,阴翳的气息,所以我不太喜欢,当然你个人的感情哪儿能受别人影响,有情人成眷属,怎么也是件高兴事,可我总觉得你跟她在一起后,不怎么开心。”
郑浩锋停住下楼的脚步,说:“她是我选择了的,所以,不管如何,都会一直走下去。”
张恒:“呵呵,既然你这么说……呵呵,好,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朋友的还能说什么呢?呵呵,走吧走吧,吃饭去,咱们这儿又开了一家新餐馆……”
郑浩锋自然知道张恒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但他果断地给卡住了,因为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就像他所说的“选择了就继续”一样,发生的事已无法后退,只能面对,哪怕伤害人或者被人伤害,错失人或者被人错失,忘记人或者,被人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