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有飞机嘿

8、你要抓得到哪一处光线，哪一处就是你的。

　　自来到野猫镇，李忪鸽从没起得这样早过。
　　曾听拍MV的那些摄像说，最容易成就好照片的时候是日出和日落。日出朝阳，日落晚霞，千变万化的光线就在那十分钟里，你要抓得到哪一处光线，哪一处就是你的。
　　房子二楼的视角实在宽阔，太阳就在左侧的山头后蓄势待发，初露的光染得云带紫带红，直达江边的宽阔马路空无一人，行道树却绿得极有生机，江岸的房屋正沐在从江面飘来的水雾里，隐隐绰绰……分明是山清水秀的景色，但李忪鸽觉得炫目。
　　“嘿，这么早起来了？”余小峰站在楼下，仰起的圆寸头还是那样的精神。
　　“昂。”李忪鸽点头笑，他已经不觉得那股精神气儿烦人了。
　　余小峰冲他晃晃手里的塑料袋，“下来吃早饭。我买了稀饭和凉面。”
　　一楼那空旷又抽象风的客厅里，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坐在那张棕色的皮质沙发上。
　　李忪鸽把屁股一搁上那张陈旧的沙发，重心瞬间就落了进去。
　　余小峰递过筷子，得意地说：“软吧？”
　　“啊……这么软，吓我一跳！”
　　“这种沙发睡久了就特软，不过再过个两年怕海绵就给睡坏了，我这边儿这个角就比较扎，里面弹簧都出来了，啧。”
　　“有多久了？”
　　余小峰啜了口稀饭，含糊道：“十年有了？我妈和我爸搬新家的时候吧，后来送给我爷，他给丢在一边也不用，让我给要回来了。”
　　“你还挺念旧。”
　　“唔，东西呀，丢了可就没了。唉？你尝尝这凉面怎么样？”余小峰把手里拌好的面递过他。
　　面泡在满是辣油的汤里，李忪鸽瞅着那辣眼的红，吞了吞口水：“其实……我不太能吃辣。”
　　“……啧，你不早说。”余小峰砸着嘴，从另一碗还没拌的面里夹出了辣椒，三两下拌好，又递到李忪鸽手边，“来，吃这碗。”
　　行动间很是自然照顾。
　　李忪鸽接过碗，心里咂摸着余小峰这人大概是天生待人就温柔的类型。虽然就这人黑皮硬朗的外形来看，不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温柔两个字。但温柔这种品质，都是镶在行动里货真价实的东西。肉眼确实看不着。李忪鸽不是没有碰到过待自己温柔的人，但余小峰这种把细微的事也做得大大咧咧的样子，是真让他觉得新鲜。
　　“你还挺体贴的一人。”脑子还没过清楚，李忪鸽的话已经撂出去了。
　　正吸溜着稀饭的人听到这话，差点儿呛住。
　　“不是吧哥，拌个面而已。”
　　李忪鸽也尴尬咬着面条，恨不得咬得是自己舌头。他刚刚在说什么东西？夸谁体贴？他是和人春风一度后一起吃早饭的女人吗？
　　余小峰抱着碗缓了缓，但没能缓出来，再开口还是乐：“那个……你今儿有什么安排？”
　　李忪鸽懵了懵，“什么什么安排？”
　　“您还接着宅家里呀？”
　　“……我，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呀。”是真不知道。他来这儿就是为了逃避外界舆论，前一段儿都是不分昼夜地睡过来的。现在开始想好好地打发自己？就起床这会儿的时间还真没来得及寻思。
　　“那帮我个忙吧。”见李忪鸽发蒙，余小峰提议道：“帮我照顾一天涛儿吧。我今儿得去拉货。平时都让吴月那小子看着，但他带着涛儿老玩，等孩子上学了作业都没写。你会的话，顺便辅导辅导他作业。”
　　“呃，我不太会看小……”
　　“涛儿这么大了自己玩自己的，你就管管他的饭和作业。”
　　李忪鸽没带过孩子，当然下意识的想拒绝。但余小峰这么说，他转念一琢磨，涛儿那孩子可能比自己还会照顾自己也不一定。况且寄人篱下，帮衬着人做点什么，也应该的。
　　“那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争取赶回来给你俩做晚饭，中午的话……你可以带着涛儿下馆子。”
　　余小峰说着就从兜里翻零钱，看样子完全没思索过李忪鸽会做饭的可能性。李忪鸽有些被打击到，“其实你别看我这样，我可以自己在家做饭。”
　　这话听在耳里，余小峰一双明眸是唰地瞪大了：“你还会做饭呢？”
　　“我靠！大哥，我好歹农村出来的。”
　　“那也难得嘿！我舅城里呆久了，回来连买韭菜都能给我买成葱。”
　　“谁？余天？你说真的？”李忪鸽不能想象余天那副精明能干，随时全副武装的样子，会有这么笨拙的时候。
　　“昂。可不。”余小峰毫不客气地揭起自家舅舅的短。
　　事实证明，在背后揭人短处，是真的会给人心理带来卑劣的满足感。李忪鸽想起余天拿着那副对自己苦恼的表情去挑一把韭菜，身心倏然舒畅了不少。
　　“怎么办？我现在都想打电话去调侃他了。”
　　余小峰制止道：“别呀，你说不就暴露我吗？他对你跟对我那可是两个德行，凶着呢。”
　　“呃……事实上，他待我也挺严厉的。”
　　从行为举止，到才艺造诣，李忪鸽一直都是在余天的严格要求下磨炼出来的。当然那种严格，李忪鸽是感激的。每每想起，也都觉得是余天让自己变成了更好的人，虽然眼前来看，他做过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打给他吧。”余小峰突然看着李忪鸽说。
　　“嗯？”
　　摸了摸脖子，余小峰琢磨了下这话该怎么说。
　　“我舅吧……带过不少明星。但他给我拿过CD听的歌手，就你一个了。可能对他来说，你挺特别的吧。老跟人分享你的歌呀啥的……我觉得你跟他报报平安，他肯定希望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有些震动。出事以来，李忪鸽自顾沉湎于失落里，根本无暇去在乎身边的人。现在想想，他是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留下余天一个人在外面扛着一切了。就这种行为放到任何人眼里，都能被叫白眼狼的。可余天他没抱怨一声。
　　“行，我收拾去了。”余小峰交代完，端着碗就走向厨房，而这步子刚迈到沙发后，李忪鸽猛然转过了头。
　　“那个我……我会打给他的。”
　　小明星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
　　余小峰缓缓抬起手，一掌握住了他的头，用不小的力道开始左摇右晃。
　　“唉？”正陷入感性的李忪鸽被摇得恼火，忧伤的情绪全没，刚要拍开，余小峰笑着收回了手，“涛儿的早饭我放厨房的，醒了让他吃。”
　　说完人就进了厨房。李忪鸽看着那个背影，想着自己刚形容余小峰的词。
　　体贴。合适吗？
　　合适的吧。
　　“钥匙！”临出门前，余小峰丢过一把钥匙给沙发里的李忪鸽，“我先走了。”
　　单独的金属钥匙，还带着点热度。
　　“那个……余小峰！”李忪鸽头次正儿八经地叫出了这人的名字。却怪异的，为什么会觉得羞涩呀。明明心里头揣着满满的感谢两个字，但这又不是最终说出口的话，“上班……认认真啊。”
　　门口的余小峰一愣，是微微笑了。
　　接着他踏出了门口，沿着马路走向货车停放的荒地，一直微翘的嘴角在看见赵大雷时，终于放开笑得不能自抑。
　　上班认真？谁日常跟人这么打气的？这哥们该是想说加油才对吧。
　　“你这大清早的，吃错药了你？”赵大雷看笑得发癫的余小峰有些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我就觉得李忪鸽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有吗？”赵大雷把手里的水煮蛋揣进余小峰兜里，“我觉得他还挺普通的呀。之前以为明星都特不食人间烟火，绝对不可能在我那种地方吃烧烤。但没想到人还真来。”
　　“还喝了你家两瓶雪花吧。”
　　“昂。还喝哭了。”赵大雷咂舌。
　　这一提，就都记起了李忪鸽昨晚在饭桌上红眼睛的样子。赵大雷和余小峰四目一下相对，又觉得真有意思，齐声笑了出来。撸个烧烤撸哭了的明星，谁还不是头一回见呀。
　　余小峰摸着兜里还温乎的鸡蛋，笑完又叹口气：“今儿天热，早拉完早完事儿。车都叫了吗？”
　　“哦，小任家里出事来不了了，他说给另找了个司机替上。”
　　“谁呀？熟吗？靠不靠得住？”余小峰皱眉。
　　“小任说和他很熟，挺靠谱的，人能准时到粮站。”
　　余小峰仰头看了看升到空中的日头，觉得身上被太阳刺得扎得慌，“成。那走吧，忙完好早点回家吃饭。”
　　在余小峰出门后，李忪鸽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人不是靠卖套为生的。刚来时那个拦路的货架现正贴着墙角放着，满地的玩具也终于找了个箱子收拾齐整。确实没办法不让李忪鸽自作多情，这毕竟是在自己来这儿后才有的改变。
　　李忪鸽吃完饭打给了余天。
　　短促而又急躁的三次嘟声后，带着困意的男声响起。
　　“喂？忪鸽？怎么了？是不是觉得那边不习惯？还是你缺什么了？你说，我给你寄过去。小峰他对你好……”
　　“天哥。”李忪鸽止住余天一连串的关切，微小的停顿后，话里有能让对方听得出的明显笑意：“我好着呢。”
　　这是一次李忪鸽和余天从未有过的交流，不论及工作，一言一语都是嘘寒问暖，互相关切。两个人握得手机在掌心里发烫，却一点儿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你不问问她吗？她打电话给你，说你不接。”余天提起了苏闰雪。
　　李忪鸽顿了顿，深吸口气：“……没必要了吧哥。我觉得没必要了。”
　　听他这么说，余天也没有要多插手的意思：“唉，行。你真不缺什么吗？”
　　“不缺呀。我想要什么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好吧。”
　　“嗯，哥，那我挂了啊。”
　　“忪鸽？”
　　“嗯？”
　　短暂沉默后，余天坚定道：“会好的。你还会再站在舞台上唱歌的！”
　　李忪鸽头正仰在棕皮沙发靠背上，颠倒的视界里，他看到大片的金光洒在那个货架上……一堆的套子……
　　“唉？哥，余小峰他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