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太阳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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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师做了一个梦。
像是从天而落下流水般连绵不绝的黄金，溢彩生辉的辉煌宫殿从这黄金的河流中浮出，无数精妙绝伦的器物被浇铸成型。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金银漫过熙攘喧闹的城市和乡镇，将这充满人间烟火的繁华国家染上一抹华贵之色。
通坦宽阔的大道破开高大的城门，分裂为无数细长蜿蜒的街道。人群来往络绎不绝，此起彼落的脚步声混杂着车马滚过街道的簌簌响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但仍盖不过人们的谈笑声。
远方的商贩穿过沙漠，渡过海洋，将金银，象牙和香料源源不断地带入贸易之都。随处可见容貌与众不同的异族人，他们带来珍贵的商品的同时，也将各国独特的文化和习俗传播到这个国家。
金色的宫殿，几乎永不会沉入夜晚的富裕国家。
魔术师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这种富庶盛丽几乎是一种神迹，是不可能出现在现世如美梦一样的国度。在这里，黄金如砂砾，似乎河流都是香甜的酒液，无花果树和石榴树汇聚成了森林，欢笑喜悦是无边无尽的海洋。
白发的王端坐于象牙的王座之上，用看透过去与未来之眼观望国家。他的神赐的智慧构造了无与伦比的人间天堂，将伊甸园的欢乐洒遍全国。
他是神造出完美无缺的王，以色列的所罗门王，神钟爱的孩子耶底底亚。
魔术师透过梦境一寸一寸的观察着这位传说中王的表情，那不是燃烧着火焰般的雄心壮志，也不是战胜敌人的意气风发，他的目光深远宁静，从至高处的云端流泻而下，似乎向往着什么简单纯粹的东西。
他看到了什么吗？魔术师想。有什么能让这位传奇的王目光停留呢？
魔术师看到王从王座上站起，红色的长袍从精金包裹的象牙王座上坠落，像是从云端落到了人间。
所罗门王走下了王座，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从王宫似乎长无尽头的阶梯上一步步走下。他走过了奢华靡丽，长街喧闹，炊烟绿野，王都没有停留。
王最后在一株石榴树下停下脚步，他低下头，注视着在树下熟睡的橙发少女。
阳光如缎似水从枝条间流淌而过，石榴花瓣和葱绿树影缠满成斑驳片光，落在少女安详的睡颜上。王顿了顿，抬袖轻轻拂去了少女发间的落花。
从长袖里伸出的手指在少女侧脸上落下阴影，就好像隔着空气的温柔的抚摸。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魔术师在这一刻和王共享了视觉。
这是双奇异的，暖橙色的眼睛，似乎春风吹动的鲜艳石榴花，温柔而灵动，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倒映着鲜花树影的湖面，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双眼睛，似乎在一刹那微笑了一下。
极其微弱，宛如魔术师的错觉，也许只是嘴角的牵动。
“……嗯？”少女含糊的应了一声，睡眼惺忪的模样很明显是没认出对方是谁。
“该回去了。”王轻声说道。
在暖风的吹拂下，所罗门王平静的声音也似乎也温柔了几分。
少女闻言微微睁大了眼，貌似是竭力想看清对方是谁，但很快她放弃了，睡意让她不自觉的耷拉下眼角。魔术师听到她嘟哝了一句“是医生”，就爽快地翻个身接着睡。
王沉默地看着少女留给他的背景，大概是沉默太过漫长，连悬浮在王身边的小球都不自觉地转动了一下，似乎也在注意睡在树底下的少女。
大概过了多久呢？
魔术师也不知道。
花影浮动，日光澄澈，空中的微风从温暖变为微凉，风中传来的植物气息以及香料厚重绵长的余韵。少女的发丝被吹散开来，她小幅度的皱了皱眉。
王解下了长袍，将还带着淡淡熏香味的外衣盖在少女身上。
魔术师睁开了眼。
金色的碎光在黑暗中聚集成型，白发金眸的从者漠然地看着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御主。被窥探记忆的魔术王没有追究魔术师的不敬，而是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知道‘今晚的月色真美’，是什么意思吗？”
恶补了日本文化和魔术史的魔术师慎重的回答了王的问题。
得到答案的王缓缓闭上眼睛。
“那是您的宠姬吗？”魔术师想起梦境中稍纵即逝的微笑，忍不住问。
“不。”王答道，“她只是一个外乡的客人。”
我并不爱她。
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个陪伴我到最后的异乡人。
“按照约定，我会陪伴你到最后。”
沐浴在月光下的橙发少女以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过了窗户，以色列式的华丽长裙下摆被她简单的打了个结，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少女脱掉了妨碍行动的鞋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打开的窗户倏然吹进夜露的清香，晚风卷起极地的厚重纱幔，魔术点亮的光芒也仿佛被吹动一样微微颤了颤。年迈的王转过脸，抬头看向走向他的少女。
橙发少女半面掩映着月光，只能看见一双殊曼如山的眼睛。她额间坠着滴露状的宝石，雕成盛开的莲花，一闪一晃，似沾染了日天辉影。
所罗门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微微眯起眼。
少女恍若无人般穿过围着他的侍者和臣子，如一道清风落到他的床边。她在床边跪坐下，握住了王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指尖带着某种温暖的香气，冲淡了屋内沉闷的药味。
“你要离开了吗，人理的守护者。”暮年的王说出了少女的身份，他微阖着眼，“与将要新生的人类恶战斗，你并没有胜算。”
“你这种状态下说出这种话，不怕我揍你吗？”守护者少女撑着下巴说道，“KY也要有个限度啊，你应该祝福我，说句‘你一定会胜利’之类鼓励的话。”
“它并不是想要毁灭人理，同样也是为了世界的续存。”王漠然道。
橙发的守护者抬眼看向浮在空中的“球”，或者应该将称呼它为“怜悯之兽”了，不详的黑气和恶意飞快地凝结聚集，魔力在膨胀跳动，似乎很久远的糟糕记忆快从脑海里冒出来了。
“我是第二次看到它了。”
“第一次正面对上这位，我最喜欢的后辈为了保护我消失在我面前，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啊，虽然被称为拯救世界的魔术师，还被破格授予了不俗的称号，实际上也不是有着雄心壮志的英雄。”
“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只是莫名其妙的被推上救世主位置的普通人，所希望的也只是和后辈，喜欢的人，以及老师朋友们平静的生活下去，哪怕前途凶险，哪怕危机四伏。我总是想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所做的一切都会给我，还有别人带来笑容。”
“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世界这么庞大的东西太遥远了，比起世界我还是想选择我喜欢的人。”
“它伤害了我重要的人，我就要打败它。其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说起来，你竟然用千里眼看了有关我的事啊。”守护者少女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只扬起爪子的猫，橙色的眼睛含着跳跃的光影，“其实还是在关心我吧？”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道路呢？
很可能不会有人记得你，你在每个世界都只是过路的旅人，就算记住了，平静的生活和时间也会淡去残余的痕迹。
明明最痛苦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要去牺牲自己拯救其他人呢？
这种事情，有意义吗？
王并不清楚，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少女愣了一下，她尴尬地别开脸说道：“这个我还没想过，你等我思考一下。”
王想过无数的答案，却没预料到会得到这种回答。
脱离于历史，独立在时间之外的英灵，抑制力的守护者，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有关自身的事情吗？最愚蠢的以色列人也不会忘记自身的利益。
这个英灵，难道是个万里挑一的笨蛋？
“我好像微妙的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人理的守护者磨了磨牙，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道，“我没有感觉到很难受，可能我天生是个乐天派？”
所罗门罕见的无话可说。
“那你会忘记我吗？”少女抿了抿嘴，像是鼓足勇气一样问道。
垂暮的王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抬起眼。
谁都知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所罗门王，即将离开人世。他的妻妾知道，臣子知道，孩子也知道，而眼前的少女似乎忽略了这个问题，微笑着问他。
你会忘记我吗？
我会忘记这个异乡人吗？
就算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我会忘记这个陪伴我到最后的守护者吗？
橙发的少女伏在他的身边，撑着下巴双眼亮晶晶地等着他的回答。
王想起了初见时少女宛如明珠的光彩，想起她总是在奇怪地方睡着而落了满身花瓣，想起刚刚，她爬进窗户，发间流淌的美丽月光。
就像一道锋利的刀在泥板上刻画着，轻易地把她的一颦一笑刻进了记忆里，让人想要忘却都难。
“我不会忘记你。”王回答道。
守护者少女笑了。
无法用语言描述她的笑容，只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光。
“那我也不会。”
“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你，我也不会忘记你。”
“我保证。”
王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微笑的脸，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拥有感情，我会爱上她吗？
如果我拥有欲望，我会想要拥抱她吗？
如果我拥有“人之心”，我是否能理解她的一切呢？
所罗门在圣杯面前询问自己。
取得最后胜利的魔术师迫不及待地对圣杯许下想要得到财富的愿望，白发的王者却再次想起了那个有着鲜艳色彩的英灵少女。
千里眼能准确的观察到这个世界不存在名为“立香”的人类少女，作为代替的只有名为“藤丸立香”的少年。
同样的魔术回路，同样的血缘，却不是同一个人。
真的不存在悲伤吗？
不后悔，不觉得可悲吗？
王陷入了迷茫。
想到了。
我的愿望。
“目前我不可能让你自由行动。”
“奥尔加玛丽的意思是，等玛修身体没问题了就可以出去了。”
“你肯定对我和父亲心有怨言，但我不会回应你任何的抱怨。”
“奥尔加玛丽觉得很对不起玛修，所以很愧疚，被怎么指责也不会反抗。”
“你——”
白发的女子像是再也忍不下去地捂住了英灵少女的嘴，恼羞成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立香无辜的眨了眨眼，她在奥尔加玛丽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目睹了一切的粉发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
“立香前辈说过，所长只是不好意思说心里话而已。”第一次面对迦勒底的所长，玛修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她小声说道，“立香前辈觉得所长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是个好人。”
几乎是玛修每说出一个字，奥尔加玛丽的脸就红上一分。到最后，她已经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蓬松的长发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她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烫。
“我……”
没有被怨恨，没有被指责。
骗人的吧。
这么一来，不就显得她才是傻瓜吗？
她能感觉到立香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个笨蛋永远都是傻乎乎高兴的样子，而玛修也用那双纯洁无垢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有一瞬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为什么和这个笨蛋在一起的每一天，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呢？
“害羞了。”死死捂在嘴上的手放了下来，立香松了口气认真的对玛修解释道，“奥尔加玛丽总是这样口不对心，下次反过来听——”
“你给我闭嘴！”
耳边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喊声，立香被吼得有点懵，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稍显弱气的喊声再次在她耳边炸开。
“请不要这样对立香前辈！她只是好心的解释！”
粉发少女抓着裙子，闭着眼睛鼓足勇气喊道。可能自诞生开始，她还没有如此大声的说过话，连尾音带着可爱的颤音。她的脸上有很浅的红晕，似乎觉得不好意思的颤抖着睫毛。
“请不要欺负立香前辈，而且。”玛修抿了抿嘴，短裙被她抓出一道一道的皱褶，“前辈今天，今天是来见我的。”
“我们。”粉发少女好像想到什么一样微微笑了起来，“约好了的。”
奥尔加玛丽诡异的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愤怒地瞪了眼立香。
为什么她会被瞪啊？
“那个，我哪里做错了——”
“呜呜呜！立香酱！”
第三次被打断话的英灵少女已经陷入了一种茫然无助的状态，她不知所措地接住了突然冲进来扑倒自己怀里的罗曼医生。粉发的青年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揽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就一直哭个不停，她能感觉到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脖颈里。
“立，立香酱……对不，对不起……请不要离开……离开我……”
罗曼哭得都开始打嗝了，他更加用力的抱紧了英灵少女的腰，仿佛在弥补一样死活不撒手。
“罗玛尼！你！你在干什么啊！快点放开立香！”
“罗曼医生？请不要这样抱着立香前辈！很失礼！”
“我不要……放开立香酱她会……会消失的！”
这样抱着立香酱，就好像能确定怀里的少女不是自己的梦境，也不是用曾经用千里眼看到的，倒在血泊里还还对着怜悯之兽微笑的守护者。
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些都不是梦境，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对不起……我把立香酱忘……忘记了……对，对不起……”
傻瓜，混蛋，没有感情的大渣男！
罗曼几乎想揪着过去的自己狠狠地打对方一遍，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拼命的道歉，强烈的后悔和悲伤几乎要将他打垮了。
对不起，曾经那样冷漠的对待你。
对不起，眼睁睁地看着你即将失去生命而无动于衷。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请原谅我。
“立香酱……立香酱……立香酱……”罗曼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立香的名字，带着小心翼翼地恳求。
“能不能……再说一遍喜欢我？”
话音刚落，怀里的少女就被夺走了。玛修和奥尔加玛丽把立香酱挡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罗曼吸了吸鼻子，看着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橙发少女，鼻子一酸，又哭了。
青年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如碧绿的湖水一样莹莹发亮，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一般，澄澈而温暖，显露出一种不讲道理的可爱。被打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眼眶都是红的，湿漉漉的脸上似乎就写着“好欺负”这几个字。
而此刻，那双温软的，湿润而清澈的眼眸，正定定地凝视着她。
“噗。”
说到底，医生还是个笨蛋啊。
立香躲在玛修和奥尔加玛丽身后，捂住脸低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太阳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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