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吟》夜水含沙

78、时代终结

　　国安部特别处二局特别行动组组长，季尧。
　　这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轩漓和景杭是认得这白光的，趁着白光未散尽，两人凌空一顿，倏然调转回头。眼看到嘴的小雀仔和小青龙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跑了，穷奇一声冷笑，伸手欲追。
　　但不等他把人拿住，白吟风白衣翻飞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穷奇眼前。随之抵达的白光将两只上古神兽笼罩在一片光晕中，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

　　陆行舟见对方又来了两帮手，甚是识趣地用夜狼断后，掉头就跑。
　　然而其身后，怒意爆棚的双雄像是认定了仇人般，死咬着他，穷追不舍。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的注定，让所有因为因果循环而纠缠的人们，在某一特定的时空、既定的轨道，聚集在一起。燃一把熊熊烈火，烧得现实面目全非。

　　连连吃瘪的巫支祁气得直跳脚。
　　他似乎估摸出两大白娃娃手中拿着的玩意有多大威力：砰一声，会喷出个类似茴香豆的东西，打得你血肉模糊，哭爹喊娘都来不及，直接送你上西天。
　　所以说不要被打中不就好了吗？

　　巫支祁的脑瓜突然峰回路转，茅塞顿开。他一边喔喔喔地吼着，一边狂拍胸脯，弯腰拎来两只鳄鱼妖的尸体，又掰又拧地固定成一面肉盾，挡在了身前。
　　看得夏子期差点没把上辈子最后的晚餐给呕出来。
　　不过好在涂涂始终被夏子期按在怀中，与方才血腥的一幕暂且无缘。小姑娘哪还顾得上收耳朵，单是闻到夏子期身上飘香的血味，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眼珠子似的，噼里啪啦掉下来。
　　夏子期的心被揪着怦怦疼。

　　“嗳宝贝儿，别哭呢……”自觉只剩半条命的夏子期歪在地上，气息笨重，“夏哥哥最见不得你哭了，你一哭，夏哥哥就难受……再说啦，你夏哥哥我没那么容易……”
　　砰——！足以用惊天地泣鬼神形容的枪声强行打断夏子期装逼。出膛的子弹擦过巫支祁鬓角，留下一道烧灼的划痕，继而不偏不倚地打在铁链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踩狗屎。

　　拜那歪打正着的一击所赐，巫支祁又是痛得哇呀呀一顿哀嚎。夏子期卯足吃奶的劲，抱着涂涂往外连奔十来米，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护着小姑娘的水手裙不露底。总算跑到林放身边，再看看那娃，战战兢兢地握着把枪，抖得和筛子一样。

　　“你这是……师从食堂打饭大妈的枪法吗？！”夏子期都快成血人了还不忘调侃。
　　“去你的食堂大妈！”林放抵死不认，还欲哭无泪，“你这破枪哪里安全了啊？！我的都被炸了两次手了！”
　　“我不是早和你枪膛太短的抢容易炸膛吗？！！要握远点！往上瞄！压枪听过吗？！”
　　“你说了会炸膛可是没说要压枪啊……！”

　　大概是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下培养出了天地一家亲的情谊，林放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口音里多了股川麻子味儿，尤其是呛人的时候，又辣又燥，保不定下一句就是妈卖批。
　　不管骂还是不骂，对面的巫支祈都已经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之势冲了过来。

　　面对昔年叱咤水界的淮水水神，夏子期按住林放抽搐般的手，继而飞快把怀里的涂涂转到背上，温柔地道了声：“闭上眼睛，抱紧了哦。”
　　小奶音哭巴巴地：“嗯……”细胳膊紧紧环住夏子期的脖颈。
　　“你到底行不行……？！”林放拧着俊眉，又怕又担心，和挑猪肉一样打量着夏子期，“你身上的伤……”
　　“轻伤不下火线嘛！咳……还好刚刚姓丁的给我扎的麻药还没退干净，倒也没觉得很疼吧……嘶——你轻点儿！别摸我！！”

　　谁都没想到，粘人精夏子期居然也有喊别人咸猪手的一天！他捞了把涂涂圆嫩的小腿肚，确认小姑娘坐稳了，转头朝林放抛了个有气无力的媚眼：“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林放：“……”

　　当然夏子期永远都是夏子期，不可能变成夏泽瑞尔。这位看起来与橘猫不相伯仲的白虎系传人深吸一口气，闭眼凝神，双掌交错相叠，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林放站在一身黑色棉T的夏子期身后，惴惴不安地握着枪。
　　他实在判断不出夏子期到底伤得有多重，只能从动作上看出几丝勉强。眼看巫支祈距离我方仅剩下三米不到，冗长的咒语戛然而止。夏子期抬起头，其掌间、眸中，竟迸射出无坚不摧的金色神光！
　　西极白虎，威主兵杀！

　　一声悠远的虎啸响彻石洞，化作一道无形的猎猎狂风！吹得巫支祁浑身一颤，飞奔的步伐被迫倒退回原点。
　　伴着那声足以让大地抖上三抖的虎啸，金色神光迅速分作七抹余光。两抹化作感应手套，又两抹和鞋结合在一起。剩下三抹中，一抹变成胸铠，一抹幻化为飞行眼镜，最后一抹倒没往夏子期身上飞，而是化成一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虎，朝巫支祈怒吼着扑了过去。
　　林放觉得自己像是在看5D科幻片。

　　魔法少年夏子期戴着个半VR眼镜，镜面上闪过大数据的流光，可谓亮瞎狗眼。那丫的光动嘴不动手，可能还忘了自己算半个伤残，大圆屁股扭得比啦啦队的辣妹还销魂，冲身长不足一米的虎崽喊道：“上啊小白！咬他！直接咬残算我的！！”
　　小白……？！他管自家的白虎叫小白？！

　　林放照着夏子期屁股抬腿就是一脚，踹得魔法少年原形毕露，转头嚷嚷：“你干嘛踹我？！”
　　“踹的就是你好吗？！”林放真想给夏子期脑门也来上一枪，“别那么骚好吗大哥？！还有啊！既然有招你怎么不早点使——”

　　话音未落，石洞中传来轰的巨响，震得头顶的碎石与水汽纷纷直落。
　　两大只化作人形的上古大妖，此刻正从洞北打到洞南，又从洞顶坠至洞底。虽然笼罩着迷之光晕，丝毫不影响优雅与激烈程度。所及之处多难逃一损，神仙打架也不过如此。
　　仔细再看，白吟风永远是被动防御而不出手的一方。

　　相交以往，穷奇脸上多了几分莫名的兴奋，就像心智尚未成熟却早早走上杀手道路孩子。对手愈是强大，便愈能激发出战意与兽性。其手露出堪比镰刀的利爪，直取白吟风心窝而来。
　　“别躲啊白泽君——你不是已经彻底选择站在人类一边了吗？怎么，你一直掖着藏着不出手，难道害怕伤了同类不成？！”

　　白吟风踏着风路飞速倒退，速度更胜对方一筹。金丝眼镜下的眸子微眯，淡淡道：“白泽是妖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是吗？那为何曾经高高在上避世不现身的你，居然愿意跑到这又湿又臭的破地方来凑热闹？”穷奇亦是笑眯了眼，更多的是阴毒，“你忘了泄露天机会有什么后果吗？折——”

　　轰——！不愿多说的白吟风额前浮出半缕白光，形如第三只眼。继而以一袍拂袖之力震碎半面洞壁，轰然倾覆。
　　不受碎石所限的穷奇仰天长笑，倏而振翅，如一箭惊鸿射向了前方。

　　无休止的乱斗让百年不见天日的黑蛟狂躁到了极点。
　　涛涛雨幕顺着井壁，汇成一股透心凉的雨帘，把黑蛟全身浇了个遍。倒是可怜了撕符箓的红团子，浑身红毛被水打湿成刺状，宛如一只落水鸟。被水泡烂的符箓一张比一张难撕，那黑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等不及符箓撕完，就开始玩命晃头甩尾起来。
　　红团子愤懑地“啾！”了声，连蹦带飞到黑蛟脑门上，叩叩叩连啄数口——皮！让你皮！我这么努力地在帮你！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希望黑蛟别“皮”的不止红团子一个。
　　身为此处人造空间的半个操控者，丁吉昌再清楚不过，如果任由傻鸟把链条上的符箓撕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他手拈符箓，朝红团子落脚之处翻然一甩，还没脱手，萧景瑜的方天画戟便紧随而至。

　　丁吉昌猝然收回手，操着棍棒抵住戟尖。忽而剑锋森寒如薄冰，季尧手持双剑，俯身飞循，就着丁吉昌腰腹处一捞，铮——一根棍棒愣是被丁吉昌卸成两截，成功拦下其中一剑。
　　当然，季尧手上不止一把剑。

　　季组长先是用短剑骗得丁吉昌两手各自防御，后横甩过长剑，如使着一柄斩马|刀般斩向丁吉昌的脚踝。年近古稀的丁吉昌又怎会猜不透年轻人的套路？他将周身之灵力聚在双臂上，骤然反推！
　　吭——强力回弹的棍棒打在冷兵器上，震得两人虎口发麻，借此拉开了几分距离。长剑剑尖随主人后退之际，不依不挠地在丁吉昌小腿上撕出一小道血口子。

　　地洞山摇，石洞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只要丁吉昌有任何试图干涉黑蛟一方的势头，必会遭到萧景瑜和季尧的双重阻拦。他握着两棍棒，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形成一道黑白分明的人影，再后退一步，便是再也无法回头的深渊。
　　盯着同样手持双剑的季尧，再扫过同其并肩而站的萧景瑜，丁吉昌冷笑，不知不觉往暗中又去了一步：“你俩是一块进来的？”

　　没人回答，他遂兀自往下道：“啊……是我失策了。我忘了，当年四杰之间两两都组过搭档。我还忘了——你们曾经都是轩澄的搭档，只可惜到最后，他偏偏选的是赵晗秋。”
　　听闻故人的名字，萧景瑜攥紧的左手腕上，一串红豆手链悄然位移了半厘米。
　　但依旧阻止不了丁吉昌没完没了的话篓子。

　　“北平萧家，龙泉季家，闽越轩家，渝中温家——可惜啊可惜……当年让整个降妖界引以为傲的四杰，如今不过是成日升养的一群狗。你们替他卖命，替他出生入死，到头来只会和轩澄一个下场：被人当成弃子一样地遗弃，死无葬身之地，哈哈——”

　　那发诡异的哈哈声犹如一记转音，诱使丁吉昌的话锋与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一步步地为黑暗所吞噬，躲在暗中一个劲地叫嚣：
　　“什么四杰和双雄？都不过是群以自我为中心，总以为自己很牛逼就不知道好歹的小屁孩！你们知不知道外头的江山是谁打下来的？知不知道我们对国安部、对这个世界到底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知道吗？你们知道吗？！！不——你们不知道，你们只知道赶紧让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滚蛋！我告诉你们，轩澄一死，你们四杰的时代就已经彻底结束了，结束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真真正正地疯了。
　　滴滴血珠顺着剑尖滚落，季尧无声地提起剑，却被横过方天画戟拦住。萧景瑜盯着戟尖，半晌后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不清究竟是嘲讽还是可怜。
　　“就算我们四杰的时代结束了，也不会轮到你的时代重新开始。”萧景瑜抬起佩着红豆手链的手腕，举过了胸口，口吻之轻仿佛在和手链里的灵魂隔空对话，“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所认为的小屁孩们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席话毕，滋滋电流声从夏子期身上传了出来。
　　那声音杂而有章，似有无数个串联的喇叭不断向外扩散着信号。全副武装的夏子期稍怔，相继从身上摸出所有带喇叭的电子产品，挨个垒在手心。
　　杂乱之中，他先是听到温玲的“喂喂？”，后是一句“连上了。”紧接着，又一个沉稳老辣的声音道：“丁吉昌，乖乖束手就擒。”

　　言者正是许益美。
　　在指挥室一排横七竖八倒的人堆中，许益美攥着话筒，面对一片漆黑、却传出打斗声的大屏幕道：“放弃抵抗，尚可从轻发落。”
　　隔着半个石洞的距离，累成小山堆状的电子仪器犹如千人千面，千张巨口，异口同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丁吉昌，乖乖束手就擒。放弃抵抗，尚可从轻发落——丁吉昌，乖乖束手就擒。放弃抵抗，尚可……”

　　“从轻？”丁吉昌红着一双失了心的眼，在沉沦的黑暗中歇斯底里，“从你许益美嘴里听见‘从轻’两个字难道不是个笑话吗？！谁不知道你许娘子铁面无私，能亲手将自己作乱亲骨肉们送进国安部蹲局子。啧啧，好一个铁娘子，铁、娘、子啊——！”
　　吼——！咆哮的黑蛟仰天怒吼，盖过了丁吉昌穷途末路的声音。他最后吼了些什么，已经没人能听见了，只知其掏出口袋里的信号发射器，连同夏子期的小黑一起，捏成粉碎状。
　　电流声没了，世界却未因此而变得死寂。

　　天地之间只剩下振聋发聩的龙吟。黑蛟拖拽着锁链，发出金属断裂的脆响！吭、吭、吭！
　　在锁龙井下禁锢了五百年的黑蛟终于要重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