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尾巴美不美》冬暝

5、危险的眷族

　　平静的水面发出一声轻响，紫眸的人鱼从水池中冒出头来，游到岸边，皱眉看向了阴云密布的天空。进入雨季之后宾克斯群岛就一直是这么一副阴雨绵绵的模样，哪怕不下雨的时候也很难看见太阳，每每抬头都觉得心脏被天幕压的喘不过气来。

　　这种烦闷的感觉在今天更甚，已经快到正午了，米娅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送早餐过来，七海的心情在等待的时间中逐渐从烦闷变成了焦虑，开始频频冒出水面，朝少女往常来的路上张望。

　　他莫名回想起了前几日米娅身上的伤，那之后米娅果然不再带着伤出现了，七海心中还颇感欣慰认为她终于能够保护自己，却忽略了另一个可能性。如果平日里任打任欺的‘怪物’突然开始反抗了，那些人类会不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来对付米娅？

　　这个念头如同落进水面的小石子，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很快占据了七海的内心，他烦躁不安地晃动着尾巴，搅得一池海水几乎要形成漩涡。

　　就在这时，一缕不合时宜的风忽然吹过了山头，大雨前的闷热被吹散了些许，七海却浑身一滞，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耳鳍猛地张开，捕捉到了风中夹带的那一丝特殊的声音。

　　尽管非常微弱，但这声音的确来自南域领主克拉肯的眷族，那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么浅的海域里？！

　　领主克拉肯是海妖一族中极为特殊的个例，几乎不带女王鱼血统出生的他原本只是一只章鱼模样的海怪，是个连灵魂之焰都无法点燃，也不具备任何思考能力的低等生物。他在某次大型工事时遭遇外域海生物的袭击而失去踪影，等到再出现时已经拥有了不输给大魔法师的灵魂之焰，身体变得比小山还巨大，占据了浅蓝海域以南兴风作浪。

　　上上届的姆雅王鱼曾经组织军队对克拉肯进行讨伐，最终却大败而归，只在克拉肯占据的地带划分了界限，将南域默认为对方的领土。没有人知道克拉肯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遭遇了什么，又是怎么从一头低等的章鱼海妖变成了称霸一方的巨大海怪，但显然克拉肯的经历对于女王鱼血统薄弱的低等海妖们很有吸引力；那之后不断有低等海妖加入克拉肯的领土，成为他的眷族，它们虽然没能得到与克拉肯一样的智慧与灵魂之焰，却无一例外的获得了力量，变得让普通海妖也感到棘手。

　　从声音判断，眼下潜伏在附近海域的这一头，战斗力起码在一支十人贵族海妖小队之上，对上拥有直系姆雅王鱼血统的七海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海岛上的渔村……还有米娅来说，却是比海啸更加可怕的毁灭性灾难。

　　克拉肯的眷族被它那不知名的力量强化过，通常都个性残暴，体积巨大，绝无可能无故出现在海岛附近这种转身都很困难的逼仄海域之中，一定是有人用了特殊的方式将它引了过来。七海听说过宾克斯海域的海岛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祈神仪式，这些用来朝海神祈祷的仪式大多没有实际效用，因为这片海域唯二称得上是海神的存在——海翼龙族与海妖一族，都不会有闲心去倾听并完成普通人类的祈愿。

　　而一些流传久远的邪法会吸引渴求着鲜血与人魂的生物，比如克拉肯的眷族。克拉肯的强大与灵魂之焰的力量脱不开干系，人类的灵魂之焰无疑是最上等的养料，对方不惜移动到这样狭窄的海域中，难道……

　　七海心中愈发焦躁，觉得空气中除了克拉肯眷族那令人作呕的吼声之外，还隐约传来了鲜血的粘稠感，如果真的是岛上的渔民引来了克拉肯的眷族，那米娅……那个滥好人一定已经冲在最前线了！

　　他再也按耐不住，化为人形离开了小水池，一路直奔到海边。海浪在阴云之下显出了晦涩的深灰色，潜藏着无数危险的旋涡，七海深深吸了口气，回到人鱼的形态，尾巴一甩扎进了海水之中。

　　深海之中才是海妖的主场，七海的游速飞快，尾鳍拨出绚丽的波浪，直直朝着克拉肯眷族的方向移动，如同一枚破空而过的箭矢，他经过的地方只留下了细微旋转的水流，以及被带的晕头转向满眼懵逼的小鱼们。沉重的音波越来越近，七海眯了眯眼，看到了那头章鱼怪物的张牙舞爪的触手一角。

　　这附近的海域对它来说的确太浅了，天光还没有完全被海水吸收，为水中那个庞然大物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它的一根触手足有两人合抱粗，暴怒的胡乱挥舞着，一只眼睛已然被鱼叉刺伤，墨绿色的血液不断冒出，像墨一般在海水中消散开来。

　　克拉肯眷族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的宛如天灯，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似乎快要把周围的海水也一并蒸发，它的一根触手紧紧地捏着什么东西，从眼神上来看那正是令它如此愤怒的罪魁祸首，七海顺势看过去，心脏顿时一跳，差点骤停。

　　在触手之中挣扎的是一抹熟悉的橘色，橘发的少女徒劳地搬扯着缠捆在自己身上的触手，脸色被憋的乌青，她已然力竭，再不是眼前这头庞大章鱼怪的对手，被勒的仰头咳出了肺中最后一口氧气，彻底昏死过去。

　　“——！！”七海目赤欲裂，直接飚出了母语，飞速朝着米娅的方向游了过去，那细微的声波也刺激到了与海妖成为宿敌的克拉肯眷族，巨大的章鱼怪发出低沉的咆哮，两根粗壮的触手破水而来，直击七海面门。

　　“——！”七海口中扩散出一圈声波，袭来的章鱼触手就像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重响，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凝结的水流化为利刃，干净利落地切开了缠住米娅的那根触手，巨大的肉柱缓缓松开，七海伸出双臂，接住了顺着水流缓缓落下的少女。

　　米娅还活着，尽管情况不太乐观，但有他这个优秀的水元素魔法师在就没有问题。七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了暴怒的克拉肯眷族。向来在海中横行霸道的怪物接连失去了眼睛与一根触手，前所未有的愤怒包裹着它，似乎要将灵魂也整个点燃，章鱼怪发出一声几乎破音的怪叫，剩余的触手全部对准了海中央身材纤细的人鱼，狠狠落下。

　　“滚——！”七海紧盯着克拉肯的眷族，蓝紫色的瞳孔微微紧缩，姆雅王鱼血统中的威压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波形，以人鱼为中心扩散开去，将周围的鱼群都压的惊慌逃窜，章鱼怪物落下的触手迟疑了一瞬，有些惊疑不定的注视着这条过于美丽的纯血人鱼。

　　七海迎着它的目光岿然不动，眼底的不耐更胜一筹，眼神阴戾的快要化为纯黑，“……别让我再重复一遍，滚——！”

　　章鱼海怪畏惧地呜咽了一声，颤巍巍的缩回了触手，姆雅王鱼的威压可不是普通海妖可以比拟的，那是曾经叱咤整个海洋远古异兽的直系后裔，完美继承了属于祖先的血脉与力量，时至今日，姆雅王鱼也依旧是海洋之中独一无二的霸主，是整个海妖一族的巅峰。

　　即使血脉微弱，克拉肯眷族的体内依然留存着对王鱼的警惕与畏惧，它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卷起触手滑动水流，飞快地从这片海域中逃走了。七海抱起失去意识的米娅，头也不回地朝着海岛的方向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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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娅是在隐约的歌声中醒来的。

　　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美丽的梦，她在人鱼的轻声哼唱中逐渐找回了意识，米娅猜今天的天气应该不错，现在应该是傍晚时分了，因为耳畔的歌声温柔缱绻，是七海在宵风之中的特别演唱版。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身体很疲惫，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脸下枕着一片温润柔软的东西，接触皮肤的感觉冰冰凉凉的，米娅下意识的蹭了蹭，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通透的白，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枕在七海的鱼尾上。

　　“终于醒过来了啊，再晚一些的话，你大概就见不了我最后一面了。”七海轻轻甩了甩尾巴，池水映着夕阳，霞光潋滟。

　　米娅蓦地坐起身来，瞪大眼睛看向了身旁的人鱼，他刚才的话信息量有点大，米娅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她记得自己与那头可怕的章鱼怪物在海中战斗，而后不敌被擒，以为死定了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抹映着水光的绚丽白色。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七海朝她游过来的样子，米娅蹭了蹭鼻尖，最后果然还是七海救了她啊。

　　感谢的话还没组织好，另一个事实先一步跳入了米娅的脑海，她忽然意识到了七海为什么会这么说，惊惶无措地伸手拉住了他。

　　七海会留在这座岛上的原因是他不能入海。一旦进入海中，七海独特的声波很快就会被追杀他的海妖势力找到，就算他拥有姆雅王鱼的直系血统也无法战胜自己同源的妹妹，毕竟身为雌性的姆雅王鱼早已将自己的鱼卵散播开去，培养了无数忠心耿耿且力量强大的海妖贵族。

　　……明明一入海就会被追杀，七海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救了她。

　　“我……是因为我的原因，害得七海……”米娅翠绿的眼睛盈满了水汽，话说的结结巴巴，带了一丝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惊恐在里面。她不想要七海离开，不想让七海受伤，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他再次面临绝境。

　　“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被救的人看上去反而更加自责绝望是什么道理，七海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少女的橘发，看着那头短发被揉的一团乱，他的心情也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

　　“倒是你这家伙，说过多少次别做滥好人了，嗯？”揉头发的手顺势往下，捏住少女的脸颊往一边扯了扯，“反正这次事故也是那些人为了制约你而搞出来的吧，就这样你还能为他们而战？真是没救了。”

　　“我没有……”米娅捂住被捏痛的脸颊，眼泪汪汪，“村里人说为了让海神大人原谅我的过错而举行了祈神仪式，我一早就出门打算避开的，没想到会有那样的怪物出现……”

　　“算了，以后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别什么事都傻不拉几的去帮忙。”七海难得没有继续毒舌，尾鳍晃了晃池水，而后鱼尾泛起白光，变成了双腿。

　　他站起身来，看向米娅，“我差不多到时间了。”

　　米娅浑身一滞，不明就以的抬起头来。那小动物一样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表情让七海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发，视线望向了别处，“……别想太多，救你只是顺手而已。我堂堂姆雅王鱼的继承者，难道能坐视救命恩人死在海里吗？这事如果发生可比杀了我更难受，况且我也没案什么好心，特地等到你醒来，算清这笔账才打算走的。”

　　“一命换一命，这样我跟你就两清了吧，以后发生的任何事都跟你无关了，乖乖给我留在海岛上生活就好，米娅。”紫眸的少年说道，余光瞥了米娅好几眼，最终还是受不住地转过头来，他妥协般啧了一声，忽然上前了一步，扣住少女近在咫尺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她因为诧异而微张的双唇。

　　“想了想还是得这样才算两清，毕竟我的美貌可是供你无偿享用了这么多天啊。”少年勾了勾唇角，松开了米娅的下巴，“再见。”

　　“七海！”米娅在少年离去的同时拉住了他的手，从身后抱住了他，用力扣在了怀里。

　　“喂，你干什么——”七海用力挣了两下，理所当然的没挣开。龙血少女的力气大的吓人，在水中还好，陆地上的七海只有被压制的份。

　　“太狡猾了……谁说我们可以两清的。”米娅将头埋在七海松软的卷发中，声音哽咽道，“——不准走。”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人类的体温比海妖要高出不少，少女的怀抱比想象中的更加温暖，七海叹了口气放弃挣扎，反正他也挣不开，“我在海里用血脉的威压震退了克拉肯的眷族，这种程度的动静不出一天就能被那家伙捕捉到，再不走的话很快就会有海妖军队出现在这座岛上，那可不是我吼一声就能吓退的东西了。”

　　“追杀七海的海妖军队，都是像你一样的人鱼吗？”米娅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问道。

　　“大部分吧，也有一些驯化的低级海妖，虽然不如克拉肯眷族那种体型，不过对人类来说也是庞然大物了。”七海侧头道，不明白米娅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那应该……没问题！”米娅松开手，握紧拳头认真地说道，“在陆地上的话就没问题……我来保护七海！”

　　“你在异想天开什么，海妖的军队……”七海皱了皱眉，声音却在橘发少女的身体变化中逐渐小了下来，面露诧异。

　　米娅握紧的拳头下青筋涌动，鼓起的血管与经络从拳头到手臂，一路蔓延到全身，她四肢长出了细密的鳞片，比起七海之前见过的要明显得多，呈现出海翼龙特有的青蓝色，手指变得颀长有力，指尖长出利爪，被青麟包裹的手臂可以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双腿膝关节以下的部位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变得更像是龙类的后肢，充满了爆发力与优秀的弹跳力。

　　耳背后浅淡的龙鳞也蔓延开来，覆盖了下巴、额头，以及大部分鬓角，一对坚硬的角在少女的额顶浅浅冒了个头，虽然不太显眼，但它依然具有真龙族的魔法抗性。仅仅只从外观就能看出少女强大的战斗力，半龙化的身体可不只是力气大，龙血的力量令她能够抵抗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魔法与灵魂之焰的攻击，锋利的趾爪能够轻松撕裂大地，米娅的自信正源于此，陆地上已然没有多少生物能够纯粹以武力压制她。

　　“使出全力的话，差不多是这样的……我说过我大概比七海想象中要更厉害一点吧。”龙血少女笑了笑，那是属于人类米娅的笑容，“奶奶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可以在岛上露出这副模样……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

　　米娅抬起头，翠绿的眼瞳中是坚定的决心，“我来保护你，七海。”

　　少女的微笑有着打动人心的魔力，七海的喉咙艰难地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明明应该推开米娅转身离开的，没有人比他清楚海妖军队的战斗力，凭借一两个人就想抵挡姆雅王鱼的举国追杀根本是痴人说梦……

　　……但是七海无法拒绝。

　　隐忍了多时的灵魂在叫嚣着欢愉，好像即将到来的敌人真的不再难以战胜，七海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也会渴望着他人支持，原来有人能跟自己共同前进会带来这么巨大的精神力量；站在身边的人只多了一个而已，世界却不再孤寂，灵魂自绝境中生出一丝勇气来。

　　“……笨蛋。”到最后人鱼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转身将龙血的少女拥入了怀中，用力抱紧。米娅被抱了个措手不及，又不敢慌张回应怕利爪划伤他，好半天才收回手臂，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少年的背脊。

　　“为此而死掉的话我是不会管你的。”七海闷闷地说道，即使变成了人类他的声音也依旧优美动听，米娅忍不住笑了笑，在心里把这句话自动翻译成‘千万不要为此而死’。

　　“嗯。”她点了点头，“向海神发誓，我一定会让你重获自由的，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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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给自己立完结FLAG了……TUT
一直想写人鱼的膝枕，终于如愿以偿~
以及我真的很喜欢温柔能打的妹子！X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