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白依山

22、情窦

　　桃芷和红菱看了看墙角里的小偷儿，又看看负气倒在床上的公子。
　　小贼偷被捆得面红耳赤，须知捆仙索是蛟须制成的，是难得的神兵，越是挣扎就捆得越紧。
　　“把你大爷放开！”竟然还出言不逊！
　　“你等出去吧，不必理他。”秦雎说。
　　丫头们为难地看着两人，知道公子又犯犟脾气了，谁说也不管用的，只好给他们关了房门，退了出去。
　　秦雎摸到枕头边的书，就着床边桃芷刚点上的灯偷偷翻开看。桃芷和红菱不愿让他躺在床头看书，怕灯光昏暗伤了眼睛。
　　他不喜欢看书生小姐、才子佳人，他爱看江湖草莽、快意恩仇的故事，尤其喜欢各类兵器，这书是新出的《百家兵器谱》，图文并茂，有意思极了。
　　一片安静中，只听得墙角方向窸窸窣窣，吭吭哧哧。
　　“你最好不要动，越动捆地越紧。”秦雎眼都不抬，慢悠悠地说。
　　可惜那小猴子根本不听，恨不得上蹿下跳，宛如一只大虫子扭来扭去，还叫嚣：“秦子祯！你等着，等下次本大爷一定把你房里最值钱的东西给你偷走！”
　　“我房里最值钱的东西，呵。”秦雎翻过一页书，眼波流转，莹白的脸庞在橙黄灯光下无比动人。
　　“哇……”这心思跳跃的小偷再次看呆了。
　　不再乱动之后，捆仙索果然松动了些，小偷儿终于老实了。
　　“你一个小乞丐，还没我胸口高，你是怎么进来的？”秦雎问。
　　“大爷有盖世神功！”
　　“……”
　　罢了，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没的说。秦雎看着书，渐渐困倦，抱着书在灯下睡了过去，本以为这小偷怎么也跑不了的，结果清早起来一看，墙角里只剩了一盘血迹斑斑的绳子。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谢狗子天蒙蒙亮的时候才从秦家逃窜出来，他好似一只丧家犬，身上被捆得处处都是淤紫，一口小白牙咬那该死的胶绳咬得满嘴血。他一路奔逃回了城外破娘娘庙，勤劳的小狗子已经洗漱停当在烧早饭了。
　　谢狗子跌倒在软软的犹带着体温的稻草堆里，终于舒了口气。
　　他正正把小狗子吓了一跳，他那一身淤伤从破烂的衣服里露出来，简直触目惊心。
　　“啊！啊！你你你……”
　　“你个小结巴，还不快做饭，要饿死我啊？”谢狗子照常颐指气使。
　　“你、你的牙！”
　　“啊？牙怎么了？”谢狗子拿脏兮兮的手摸了把自己那排牙，一手血红，“哦，没事，上火。”
　　小结巴一把拽住他的手，拿出兜里的手帕给他擦。
　　谢狗子没心没肺的笑容一滞，混不吝的强硬表情生生裂开，流露出一丝生涩的不好意思来，但他一拂手就打断了自己那股子别扭的柔情：“去去去，我睡会儿，别吵我。”
　　“早饭……”小结巴跪坐在稻草堆边上。
　　“你自己吃。”谢狗子说完这句，就疲惫地呼呼睡了过去，朦胧中感到小结巴拿他们的破毯子轻轻给他盖上了。
　　养个便宜儿子，还真是不错啊……

　　悠闲的日子过了两三天，谢狗子时刻留意着，秦家并没有派府兵来拿他，官府也消消停停的，没什么动作，渐渐的他又皮了。
　　他又偷偷摸摸地跑到秦府去，倒是不敢进去偷盗，只敢像只黑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坐在人家的墙头上，直勾勾地注视屋里的人。
　　天黑了，穷人家早早吹灯睡觉了，富人家才有的消遣。话本就是有钱人家的消遣，秦雎就喜欢在灯下读书。
　　隔三差五的，谢狗子就去扒墙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看不够。
　　后来不知怎的，他总是梦到橙黄色的灯光，灯光下读书人手指白皙纤长，像是玉雕出来的，没有一丝瑕疵，轻轻翻过一页书，眼波逐着纸上的字，长睫眨动好似被放慢了，撩动他一颗心脏跳如擂鼓。
　　那嘴唇的轮廓，说话时雍容优柔的弧度，那声音……
　　凌晨，天光未破，谢狗子从稻草堆一跃而起，把小狗子吓得一激灵也坐了起来。
　　“怎、怎、怎么了？”
　　谢狗子不好说自己好像尿床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出去，在风里留下一句：“不许跟着我！”
　　他像一阵风一样刮到小河边，在微微的天光里把底裤脱下来，摸着黑看着，又试探着嗅一嗅，疑惑不已，微微歪头……
　　这是嘛？！
　　后来小结巴问起的时候，谢狗子难得本能的感到了一丝羞耻，囫囵混了过去。
　　谢狗子这个人本身就没有长性，这灯光下的美人，看过三五次之后，也就渐渐不新鲜了。
　　说是不新鲜，倒不如说，他是不太敢去了，所以才渐渐不新鲜了。毕竟总是夜里尿裤子，谁受得了？

　　入了冬，野外破庙里的日子就格外艰难了。
　　小结巴身体弱，好生病，冬天谢狗子就想把他送到城里老大夫的医馆里，可是小结巴不肯，就像一只踹不走的倔牛，低着头顶着犄角就是不动窝。
　　“好，那你就别走，冻死你不怪我。”
　　“冻死就、就冻死！”
　　气得谢狗子一巴掌呼他后脑勺。
　　谢狗子只好去城里偷棉被，偷了四五床大红色的喜被，因为喜被都是新被子，又大又厚又暖和，只是颜色太过艳丽了些，小结巴嫌弃得紧。
　　小结巴想要谢狗子与他同盖，可是谢狗子火力壮，怕热，尤其怕小结巴像个绳索一样紧紧捆着他，别扭得很。
　　他冻惯了，冬天能有个避风的房顶就足够了。
　　入冬之后，鸡都不好偷了，但雪后野外的兔子，谢狗子一天能逮十个。
　　黄昏时候，谢狗子在一条未冻的小溪边把逮到的兔子剥了皮冲洗了，拿枯草茎搓成一条拴了拎起来，准备回家去，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马嘶声和喊杀声。
　　他把兔子扔到枯草堆里，自己也趴在一处石头背风处，伏低身子警惕地看着不远处。
　　这里离官道很远，人迹罕至，树又多，路上都是枯枝败叶，马跑起来十分的艰难。谢狗子看到远远的一匹乌黑的骏马跑了过来，马背上趴伏着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就要掉下来了。
　　可能是这神骏太通人性，谢狗子明明藏得很好，马却能一眼看到，并且毫不迟疑地就驮着主人飞奔过来。
　　谢狗子抬腿就想跑，可一看马上的人，他立时停下了脚步。
　　马上趴着的人黑色的长发披垂下来，盖着脸，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长箭，修长的手指无力地垂着，指尖上满是鲜红的血迹。
　　不需看脸，谢狗子就知道，这是秦家那个貌美又骄矜的四公子秦雎！
　　他心里一紧，上前扶住秦雎往下坠落的身子，只见他面容憔悴苍白，已然昏迷过去。回头往远处看，又有十几个骑马的追赶了过来。
　　谢狗子来不及多想，拽住秦雎的手臂一把将他背起，对着马屁股狠踹一脚，马儿似乎明白自己的使命，发足狂奔而去。谢狗子则背着人一路小跑进了林子深处。
　　遥遥听到那批人马经过，估摸顺着马蹄印子追着，又远去了，谢狗子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