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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疯浪子 ...

  •   第十六章

      秋风呼啸的一天,胡人发起了突袭。褚映汝主动请缨出战,他依着徐佩添的智商测验挑选出来的百户们个个精明,闹得他心痒痒,直想和人打一仗验验手下人的厉害。

      那几个成绩排名靠前的家伙果真有几把刷子,脑子转得飞快,连褚映汝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脑子转得快也就罢了,武力也较他人更高强。手握强兵,好似新得一柄利刃,总想让他开开光,见见血。

      可以说褚映汝现在的心态已经从严阵以待转向迫不及待了,好不容易等到胡人突击,褚映汝忙不迭要求指挥使让他出战。

      指挥使常河顾虑到褚映汝身份不一般,不想答应。那可是世家子弟,万一出了差错,南淮王府会拿他怎么办?常河一介寒门武夫,指挥使的位子看似风光,那是他自己悬头吊命赌出来的,怎舍得毁在这个子弟手中。

      褚映汝几番动情说理,常河这才勉强答应。

      罢了,世家子弟总是任性。常河苦着脸想。

      褚映汝得了准信,当即罗列手下数人,雕花长枪一抖,枪头指着胡人向战士们大声道:“不杀尽胡人,誓不休!”

      这些士兵们摩拳擦掌,扯着嗓子就吼道:“誓不休!誓不休!”直把胡人震得心肝抖三抖。

      音未落,褚映汝势不可当策马领先,目标直奔突袭胡人的小首领。百户带领手下分裂队形,两翼包抄夹击,把胡人小队团团围住。

      胡人骁勇,马匹尚膘肥体壮。秋来水竭草枯,胡人居无定所,全跟随一群群牛羊四处为家。

      水草渐渐匮乏,为防牛羊饿死,胡人便盯上了大燕的丰裕粮食。燕人也要吃喝,秋冬向来是囤粮之季。极丰稻还没能推广到这里,塞北人民仍是吃一顿少一顿。

      谁都不想饿死,谁都不会允许自己手里的东西被人夺走。胡人与大燕之战年年都有,不可避免。

      要么彻底打垮胡人,要么收纳之,要么被胡人打垮。

      褚映汝一杆长枪急抖,凌凌的枪头四下翻飞,把胡人小首领逼得无处可夺,周身尽是枪风割割。

      胡人小首领举刀相迎,铁器相撞之间,发出响声切切,铮然如催。褚映汝枪头虚晃,指东打西,胡人首领判断失误,被一□□穿肚子,从马上被挑飞。

      褚映汝拿下首领,气势更涨,长枪如练收割着生命。被长枪触到的胡人皆飙血断气,恁是气势汹涌。

      那漆黑的雕花长枪唯有枪头一点寒星,寒星划过之处,盈盈好似冬水扬空,雕花枪身斩断秋风,其声如裂帛。

      点、戳、刺、挑,褚映汝俊秀白皙的脸此时杀气凛然,目光凌厉,所落之处尽是胡人破绽。眼到枪随,如寒星一点,便血线飞天。

      战士被褚映汝勇往直前的气势撼动,纷纷大叫着向前冲。大燕的冶铁技术高超,兵刃极为锋利。着眼间,胡人气势全消,而战场刀剑似飞雪,刀剑落处皆有猩红的鲜血顺着刀槽汩汩而出。

      胡人不敌,尽落于马下,被补刀的战士一刀斩首。

      你没法过冬抢我粮食,我没有粮食又该怎么过冬?战士咬牙切齿绷着一股子气,一枪捅进胡人的肚子。

      这一仗结束得顺利极了,胡人落败的时候那场呼啸的秋风还未平息。小兵们欢呼着清扫战场,收集战利品,褚映汝单手杵着长枪立在风中,发丝浮动,如旌旗烈烈。

      风中隐约的血腥味让褚映汝不由得畅然抒怀。他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抛头颅洒热血的汉子,可是在塞北的这段时间却硬生生磨出了他的血气。

      他原是个淡漠的人。淡漠之人看似和气好相处,说难听点就是无血性。无血性意味着这种人义气浅薄,所以褚映汝离京的时候无人相送。

      本来就是嘛,君子之交淡如水,褚映汝自持君子,与人交往总是尽量不麻烦别人。

      凡事不爱求人的,势必也不乐意别人求之。褚映汝温和随性,内里却是十分傲气的。男子汉何须相求于人?

      求人,那是懦夫才干得出来的事!

      可是到了塞北却不一样了。塞北人直爽,什么东西都图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和我干一杯,咱们就是能彼此卖命的兄弟。你不和我干杯,你就是薄情寡义的小人。

      是以褚映汝刚到塞北的时候非常不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可这是他自己请缨到塞北的,怎能未满一年就回去?

      这样灰溜溜地没混出半点功绩地走了,京都如何看自己?泉下的母妃如何看自己?

      徐佩添——又该如何看自己?

      不能回去。

      后来褚映汝待的日子久了,逐渐适应了塞北生活。偶尔思及京都,亦有徐佩添的信捎带几笔京都风物,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离京都也不甚很远。

      褚映汝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塞北来。他压根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搏出功名,摆脱南淮王妃的控制。可是南淮王妃从未控制过他,只是他意不平罢了。

      褚映汝茫然地立着,风里隐隐传来萧寥沙哑的歌声。“夜沉沉……何处觅明灯……”

      沉夜明灯。人说夜越黑,其灯越明。但往何处觅明灯?他是世子了,继弟一辈子也不要妄想继承南淮王位,更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南淮王妃想管自己,可是褚映汝由不得她管教,向来阳奉阴违。

      他其实无需到塞北历练,无需搏出功名,他只要在京都当一个安安分分的闲散世子,一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他为什么要到塞北来?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出战?褚映汝怔怔地听着歌声,那调子悲旷寥寥,逼人泪下。

      人生如逆旅,世人行走其间,混不知远方是何方。

      “……寂寥人孤影,关河飘浪,弋剑……冯风。颠倒游魂……逆旅,醉眼……羡苍生!”一个破烂人影跌跌撞撞地向这片血流之地走来。

      疯浪子!

      “喂!这里在打扫战场,去别处吧!”小兵向那疯浪子喊道。

      疯浪子顿了一下,突然道:“我要参军!”

      小兵犹豫着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褚映汝,抬手驱赶道:“走走走,我们战营不要疯子。”

      “我要参军!”疯浪子没听见似的。

      小兵又看了一眼褚映汝。

      “我要参军!”疯浪子继续喊。

      “让他过来。”褚映汝对小兵说。

      于是疯浪子歪歪斜斜地站在褚映汝面前,那把生锈了的剑要掉不掉地背在身后,一股熟悉的酒棚烧刀子的味道冲天。

      褚映汝皱着眉扫了一眼疯浪子手里的酒壶,说道:“你唱的是什么?”

      疯浪子嘻嘻笑道:“《八声甘州》,我自己写的。”

      “怎的没有下阕?”褚映汝问。

      疯浪子倏然大笑:“我没有过到下半生,怎配有下半阙?”

      “军营不接纳疯人。”褚映汝说。

      “疯人?”疯浪子冷笑,“是我浪迹天涯,不知名姓更疯,还是你们——你们这些同类相残的人更疯?”

      褚映汝愣了一下,又问:“你参军是为何?”

      疯浪子打了个酒嗝,晃晃脑袋:“为了我不知自己是谁。”

      “你不知你自己是谁?”褚映汝道。

      “我有时是自己,有时是别人,我是谁?我是浪子?我不是季春深?我……我是谁?”疯浪子喃喃着,忽然癫狂地把酒倒在自己头上大吼,“我是谁?!”

      褚映汝没有被疯浪子的狂态吓到,他也开始质问自己。

      我是谁?

      我是褚映汝。不,若是可以,褚映汝一点也不想叫褚映汝。映汝……哼,那是懦弱的南淮王为了怀念死去的原配而给他取的名字。

      世人皆说南淮王情深,褚映汝却十分不屑。自己母妃死后不多久,南淮王便娶了母妃的亲妹妹当续弦,也就是现如今的南淮王妃。

      情深吗……情深该当不娶才是!褚映汝冷笑。

      我是南淮王世子。不,不。

      那是南淮王怀着对原配的爱与愧疚,在自己出生不久就安排好世子之位。可是南淮王从未亲近过褚映汝。他宁可对着肥头大耳的小儿子嘘寒问暖,对着窃来王妃之位的女人小意温存,却连眼尾也不愿扫褚映汝一下。

      映汝……他既不爱汝,为何要娶汝?为何一出生就在自己身上打下烙印,告诉自己谁也不是,只是映出母妃的样子?

      为何所有人都名字都充满了爹娘的期盼寄托,唯有自己只是平平的二字映汝?他多么羡慕别人有母慈爱,自己有父如无父,有母却不慈!

      这种施舍而来的东西,褚映汝宁可不要。

      我……我是塞北褚千户。

      最后一个念头蹦出,褚映汝像是安了心似的松了口气。我是塞北褚千户,我现在的功绩,手里的粗茧,眼底的山河,全是我自己拼出来的。

      我身上的战袍是自己的,我手中的长枪是自己的,我身边这些以命相交的兄弟是自己的!

      我是谁?我是褚千户。

      疯浪子赤红着眼睛,披散着乱发,呼呼地喘气。“我要参军!”他吼道。

      褚映汝忽然懂得了疯浪子的为何。浪子无名姓,百事更无成!唯有入伍成为军营中的一员,浪子方有名姓,百事方有一事成。

      “我允你。”褚映汝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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