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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上之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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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个局外人,袖手旁观着这场赌上命的游戏,内心也无动于衷。我看着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他一人。
我们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间苟且偷生,哭泣着,奔跑着,无助着。而转过身时却依然是外表光鲜亮丽的少爷小姐,趾高气扬却又虚伪客套着。
华丽的枝形吊灯掩盖了宴会下的阴影,一切都理所当然又辉煌绚烂。深渊里传出过多少垂死的呻吟,“救救我,救我……”
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说那样的话的,夏尔。
“你想好了吗,你的所作所为等于背弃了神灵。”
“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神吗?”
与恶魔签下契约的人早已不信任神的存在,而对于王座上的你来说即使是亲人也可以很轻易地舍弃掉吧,因为你说,“反正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那么我说,我不像塞巴斯蒂安一样,和你有契约之间的羁绊,我只是心甘情愿和你一起踏上这条路。看这一路漫长,两个人就是希望,我会一直陪伴你到最后,将你送到你所渴望的最终点。
……
再次见面是冰上集市那天,在舞会上相识的米多福特小姐邀请我出去玩,说是要给她心爱的人选一件最好的生日礼物。这位自来熟的小姑娘,真是幸运的公主啊,可以肆意无忧地表达自己的爱并且得到作为回报的爱意。我都羡慕得忍不住嫉妒她了。
伦敦下雪的天气很冷,出门前Sara细细地为我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围巾和斗篷。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她知道的,也只有Sara一人知道我的过去。她攥紧我的手,“没事了小姐,没事了。”我点点头,却依然冻得发抖。
有些事发生了,就永远不会忘记,而我也不会允许自己以忘记的方式去逃避。
这就是踏进温莎堡的生存法则,我们都很清楚,我,和他。
说是难得一见的冰上市集,却不过是把店铺摆到了泰晤士的冰面上而已,与平时也并无二致。于是逛了一会儿我便兴致缺缺,脸色也冻得不由苍白。
Sara建议去店里小坐一会儿,她是看我实在挨不住了吧。米多福特小姐却有点不悦,姑娘小姐们总是喜欢那些小玩意的,她和她的女仆宝拉正在一个摊位前挑拣得欢畅。
于是我说我走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米多福特小姐玩得尽兴。她欣然同意,也没有顾得上去管我,我就兀自找了家叫“蘭蘭”的店铺坐下。
却没有想到那是刘的店。
刘是中国贸易公司“昆仑”在英国分店的店长,在伦敦城西颇有一番势力,我虽未见过却也有所耳闻,没想到今日竟得以有一面之缘。听说刘与凡多姆海威伯爵关系微妙。
正走神间,门帘被掀起,啊还真是心想事成啊,正是那少年和他黑衣的执事。
他们似乎熟门熟路般地坐定,刘扶着蓝猫,和凡多姆海威少爷肆意调侃。
我听见他们在讨论关于“希望”的碎片,眼睛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少年左手的戒指。希望这种东西真是恶毒啊,虽名为希望,却诅咒着它历代的主人,在这世间闹得天翻地覆。谁也没有见过潘多拉的魔盒里最后飞出的是什么,话说真的会有希望存在吗?
我就那样任凭思绪处于半走神状态,Sara陪着我,我们一起旁观了那场冰上的喧闹,关于那座雕像的争抢,以及最后的“希望”。
我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他和他的执事出尽了风头。人群中的墨蓝色头发,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无比确定,一眼万年。诺亚方舟吗你傲然立于船头,你果真是我的救世主?
“冰层裂了,大家快离开!”苏格兰场的那个警长大声呼喊道,“那边的小姐!”
诶,指我吗?
我回过神来,Sara已经拉着我撤到了安全的地方,抖了抖头上的雪花,这时我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我。
“路易斯小姐果真还是改不了爱发呆的毛病啊。”蓝色斗篷的伯爵插着兜走到我的面前,浑身上下裹得像只粽子仍不改气势非凡。
啊,原来你也很怕冷啊,夏尔。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两只“粽子”相视一笑。
我挑眉,作为回应,“原来是凡多姆海威‘小姐’啊,日安。”
“这可有点失礼了,路易斯小姐。”他轻微地眯了下眼,掩去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我们都不约而同般选择遗忘了之前的僵局,亲和得仿佛多年至交。
“冰上集市还好玩吗?”
“不过尔尔,倒是伯爵的大作叫我大开眼界。”
“不过是赛巴斯钦弄的。”他看向场面混乱的冰面,‘希望’已永沉于河底,泰晤士河的波涛会带走一切,希望不会再为祸人间。“刚才你怎么不跑,难道是也对‘希望’感兴趣?也是,女士们都是喜欢这种亮晶晶的宝石的。”
“不过是陪米多福特小姐一起来逛逛而已。”我轻描淡写,“而且伯爵如果以为我是对宝石感兴趣可就错了,‘希望’是很好看,不过我对蓝色钻石可没什么兴趣。我更喜欢红色。”
“红色钻石我好像还没见过……”
“只是随便说说啦,对了,我的诞生石就是红宝石,母亲在我四岁生日时曾经送过我一条项链,那上面的红宝石是我此生所见最大最璀璨的。”
“你这样说我可有点好奇了。”
“恩,有机会一定邀你参观!”
已经停了半日的雪纷纷扬扬又开始下了,河边有摆摊的老人在向小孩子们讲着古老的传说,小姐们成群结伴欢快地走过,白鸽落在台阶上,悠闲地抖着翅膀吃着地上的粟米。一切都是那样安稳而闲适。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生命很短如夏蝉,从天光微明初始到暮色将歇,很快就结束了。所以,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弯腰捧起脚边的雪团成一个雪球,趁他不注意时向他掷去。
“啊。”少年惊呼,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向我,额发上粘了几朵雪花略显狼狈。
“来玩嘛,伯爵,伦敦下这么大的雪可不多见哦~”
“你你你……”他低头慌乱地躲过又一个雪球,面上满是不知所措。
“别告诉我你没打过雪仗哦,伯爵。嘛,要是Sara在的话肯定又要斥责我失礼,可我刚刚把她支走了,好不容易的机会呢。你不会介意吧?”
“我们少爷害羞了呢,第一次有除了伊丽莎白小姐之外的女孩子邀他玩。”黑燕尾服的执事笑眯眯调侃道。“去吧少爷。”
我笑,“这样啊,那你可要多练习一下咯,夏尔。”
雪花在空中纷飞散落,六边形的薄片透过阳光被折射成透明,光束打在雪地上形成五颜六色的光晕,仿佛彩虹般流光溢彩。我们都忘记了自己畏冷的事实,尽情地跑着闹着,少女银铃似的笑声夹杂着少年几不可闻的轻笑,冰面上的身影娇俏而又梦幻仿如童话一般。
漫天飞雪愈下愈大,落在我们的头上、身上,而我看着酒红色长发上夹杂的雪花,没有伸手去抖。
那少年跺着脚,明明想笑却又傲娇地抿着嘴的样子不知有多可爱,鹅毛般的雪片落在他墨蓝色的头发上,连眉毛与睫毛都染上一层浓浓的白色。
那一刻我不禁有些恍惚,假如耄耋之年,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们还是我们。
霜雪落满头,可算共白首?
……
我再一次支走了Sara,像初来这个世界时般不管不顾任性独行。
今天下午玩得很愉快,我很开心,真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未有过的开心。冰上集市结束后,出乎意料的,夏尔向我发出了邀约。
他说,“路易斯小姐,愿意去个有趣的地方么?和我一起。”
我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他的提议,坐上了塞巴斯蒂安的马车。
他没有告诉我目的地,说是不能说的惊喜,可他走得实在是太快了,我一下子就跟丢了他。
我有些心慌,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了,海边漆黑一片,只有天穹点点星光也无济于事。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你在哪里啊!那年夜晚,我就是像这样独自走在漆黑无人的小巷里,歹徒狂妄的笑声混着母亲的尖叫,她用自己的性命为我换来了光明正大的路易斯这个姓氏,可我不想要啊,我只想……
“凡多姆海威伯爵?伯爵?夏尔!”我开始大喊,惊慌失措地干脆跑了起来。
“我在这里,斯嘉丽小姐。”突然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
我抬头,他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向我伸出手,身后是漆黑的波澜大海。港湾的灯塔在四周打上浓重的阴影,却照亮了他的脸,宝蓝色的深瞳格外耀眼。
“你真是……”我又惊又恼地嗔怪,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发什么呆,时间不多了。”
“恩?”
他拽着我突然跑了起来。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跌跌撞撞,手腕却被他攥得紧紧的,我怎么使劲也挣脱不开。
“你慢点……呼,到底要去哪里啊?”我努力把嗓子里的气声连成一句话。
“到了就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而撒腿跑得更快,我被他拽得紧紧的也一直跑一直跑。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顺着海岸的堤坝一圈一圈盘旋而行,脚步越来越快。
浮光掠影掠过灯影璀璨的唐宁街,掠过辉煌庄严的白金汉宫,掠过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尖顶,掠过喧嚣的市集,掠过阴暗的窄巷。
海边静谧无声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只是安静地听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海风的呼啸和身旁人的心跳。
风扬起我的长发遮住了脸颊,我伸出手去抚摸着这理想的空气,有些话在这一瞬间突然冲到了喉咙口,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去做些什么的冲动,想要去呐喊,渴望去表达。
他拉着已经有些晕眩的我,在这天地之间旋转,仿佛是在月光之下跳一曲优美的华尔兹。以天地为证,皎洁的月光比任何美好的和弦还要温柔,让人忍不住一直一直跳下去。
点点繁星点缀在遥远的天际,夜风呼呼地刮过耳畔,不太轻柔,带着略微的寒气,脸颊生疼。
我们却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夜风肆虐着感受扑面的凉气和喉咙里的充血,却有种绝命天涯的快感。
就这样一直一直跑下去吧,恨不得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不要停歇,让时间可以永久地继续下去。
月色正好,或许是今夜的海风太清澈,还是今夜的月光格外温柔,在这一刻我们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职责;只是夏尔,只是斯嘉丽,只是夏尔和斯嘉丽。只是这一刻,只是和身边这个人,我们互相就是彼此的全世界。
我情不自禁转头凝视着身旁的少年,目光落在他无可挑剔的面容上,仿佛是上帝最仁慈的馈赠,让我看到一分一秒也觉得此生足矣。
我动了动手腕,手指收紧也同样回握住他的,十指相扣。
“到了,就是这里!”
少年停住脚步,我们一起站在一块礁石上眺望着远方。这里是……不列颠帝国东海岸最高的地方!
脚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退一步就会粉身碎骨,而整个大不列颠岛伦敦的灯火却都尽在眼底,有种天下我有的雄心壮志。
“怎么样?我小的时候父亲带我来过这里。”他眉眼弯弯,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美丽的往事,说起他的父亲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时语气里满是骄傲。
“伦敦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感叹道,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是很讨厌伦敦的,可你居然能为了我留在这里,带我到你如此珍贵的地方。
“是啊,我不喜欢伦敦,要说在伦敦唯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他伸手拂开纤长的额发,我看到那没有被罩住的左眼闪着异常柔和的光。
“那,夏尔是把秘密分享给了我么?”我笑了,踮起脚尖,兴奋得忍不住像个小女孩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这里整个伦敦都能看到呢!看,那里是我们从圣保罗大教堂来时的路,那里,国王学院的灯火平时看一点也不显眼啊,没想到俯视着会这么美!还有那边,那边就是泰晤士河与大海的尽头!”
“斯嘉丽。”他突然唤我。
我扭过头去。
“愿意和我一起看过伦敦夜景吗,lady?”少年执起了我的手,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他之前特意去换了衣服。是正式的带有三条貂皮的软帽,前襟装饰着佩刀与吊链,海水正蓝的眸子里仿佛闪过万千光彩,灿若星辰。
我当然愿意了呀,夏尔。
穿过生与死,今生与来世,为你来到这里,我只为你而来。奢望着不属于我的人,从未有一位少年让我那样动心。
我攥紧手指,轻轻地笑了。
“Yes,I do.”
……
“还是不够高啊,这个地方。小的时候天真地认为这里就是大不列颠的最高点,现在看来还是太矮了。”我们闲聊着年少时的梦想,少年面对着大海突然开口,无限接近于自言自语。
“真是的,如果站在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他悠悠叹息,复又看向我。
“斯嘉丽,你说在这里修一座塔好不好,就像巴比伦的通天塔,可以看到地平线外的远方。
对了,凡多姆海威正在计划开发伦敦东部海岸的一片港口,可以把这里划进去……”
会有的,总有一天会有的。我看着少年晶亮的眼眸,心中默念。
不过那不是塔。
你知道吗,200年后一座摩天轮将在这里拔地而起,它被称作伦敦之眼。
会有许多的情侣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传说在摩天轮到达顶点时接吻就能永远在一起。
夏尔,我多想和你一起去坐伦敦眼……
“好看么,斯嘉丽?”他牵住了我的手,“虽然还是有点不足,但我觉得你会喜欢这样璀璨的霓虹。”
“恩,我喜欢。”我点头,看着他的眼睛笑得温柔。不过更喜欢霓虹灯下的少年。
那少年的身姿,小小的纤细的,让我禁不住想去抱住他,抚平他眼中的孤寂与忧伤。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吧,在这之前我还从不曾懂得爱是什么。
爱不是说要遇见,只是碰见,所以爱多久。只知道还在继续,就要坚持。
夏尔,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一辈子。
可是我踌躇了一下最终也没有这样做。于是在后来的某一瞬间我有想过,假如当时我拥抱了他,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夜色正浓,港湾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飞过,不是星光,而是萤火虫带来的晶莹。
“哇是萤火虫,在伦敦可真罕见!”
“你喜欢吗,要不要我给你抓几只?”
不愧是少爷,好温柔。
“不用啦。”我摆手,“让它们这么随意地飞翔,就能点缀出星光里的世界了呢。”
然而他说,“你看这些萤火虫,这么明亮,这么自由,可是等到船只靠岸,它们终究还是会飞走的吧?”
“不。你不需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它们,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买下这片地方,然后我会把它们留在这儿,为你。”
花负责把氢气转化为可以呼吸的氧,却留不住花儿永久的娇嫩,可你与花不同,凡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尽力去留下。
可是少年却仿佛不解风情,“不需要,我可比你有钱。”他不满地说。
“好好好,你是伯爵大人。可是,说不准谁更有钱呢。”我嘴上不服输着,心底却蓦然柔软了起来,愉快地仿佛要飘上了天。
我会一直尽我所能保留着这块地方,这寸净土,这份记忆。
就像你一样。
我的少年,以月为名,我会守护你。
只是默默守护你,就够了。
无法实现的这一夙愿驰骋在无尽的夜空中,“凡多姆海威伯爵!”远处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生生打碎了这片宁静,让我再久一点的祈祷都成了奢望。
却是米多福特家的女佣急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凡多姆海威家黑色燕尾服的执事。
“伯爵,伊丽莎白小姐失踪了!白天冰上集市之后就没有回到宅邸!您快想想办法吧!”她低垂了身子将脸埋入手掌,衣衫褶皱满是长途跑来的凌乱,泫然欲泣。
少年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瞬间皱紧了眉头。
“这样吧,我马上去找伊丽莎白。”他又转头望向我,“已经很晚了,我叫赛巴斯钦送你回去。”
他松开了我的手,一点也没有回头,步伐迈得稳稳的,越走越远。
空气中漂浮的肥皂泡终究抵不过时间流逝,突然破裂消失,而我们就如同一对露水情人,连最后温存的机会也不能。
也罢,在他心中,终究还是米多福特小姐更重要些吧。
我想起那天夜晚在多罗伊特宅邸舞会,我见到了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女孩。
“米多福特小姐很喜欢伯爵的吧。”
“那当然,伊丽莎白小姐可是少爷的未婚妻呢。”叫梅琳的女佣骄傲地回答。
是啊,凡多姆海威已经承受了太多,你适合这样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眼底薄荷般青翠,如阳光般灿烂温暖的少女闯进了你的世界,没有人能拒绝的了吧。
我们都生活在这个身不由己的世界,我奢望着却无法走到你渴望的太阳之下与你并肩,这是我承受不起的热度。你说过,我们都没有权利去选择属于自己的未来。
可是夏尔,纵然你已经用你的未来去和恶魔做了交易,可我却仍倔强地妄想。
我想要去为你,搏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