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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宇宙之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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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柘看那院坝还算宽敞,大门上贴着财神爷和镇宅的神佛,小楼有两层高,比之这里的其他住户,环境好了太多。
林岚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开门,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留着胡茬,平头,双眼皮,乍一看还挺有阳刚之气。
“你找谁?”他问。
林岚亮出警官证:“你是钟伟吗?”
男人皱眉,而后轻轻点头:“嗯。”
见男人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林岚安抚说:“你不要慌张,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想来问你几句话。”
钟伟把苏柘和林岚领进屋,然后又给他俩搬了两张凳子,他自己则坐在他们对面,很是配合地接受他们的问询。
苏柘对林岚说:“你做好笔录。”而后转头对钟伟说:“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记录在案,我希望你如实相告。”
钟伟点点头。
“你跟卢晓华是什么关系?”
“以前在一个工地上待过。”
“听说工地经常克扣工人的工资,他就不在那里干活了。”
“嗯,他急着用钱,所以去了鹭岛那边,那边有钱人多,机会也多,有时候还给小费,赚的钱几乎是工地的两倍。”
“他小小年纪,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苏柘问。
钟伟说:“他有个妹妹在读书,你也知道学艺术特别烧钱,不多赚点,该怎么办呢?”
林岚笑着问:“看你这条件也不错,怎么不借点给他?”
钟伟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哪叫不错,不过是有点手艺自己盖了个瓦房子而已。去年绿湖小区拆迁,得了点补偿款,我这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娶了媳妇,又盖这个房子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晓华知道我也难,没忍心开那个口。”
苏柘说:“案发前一周,死者来找你喝过酒。”
“嗯。”
“你们说了什么?卢晓华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钟伟沉默了许久,林岚本来要提醒他,苏柘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这才一直没吭声。
“穷人必须听话,没有犯法的权利,因为,您要知道,我们是穷人。”钟伟终于开口,”有钱的人却有权犯各式各样的罪,有权任意违法,为非作歹,而这只是因为,他们不是穷人。”
钟伟的语气像是在哀叹,又像是在说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苏柘皱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不该有这么偏激的想法。”
钟伟抬眸,那是一双饱经风霜看透人生的眼睛:“真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那个伤害晓艺的王八蛋如今还在逍遥法外?”
林岚突然打断了问询:“不好意思苏队,我插一句。”而后问钟伟:“卢晓华是不是跟你说过有个富二代伤害了他的妹妹?”
“我记得那天晚上晓华约我喝酒,他像是有心事似的,一杯接着一杯……”钟伟微微抬头,那表情仿佛回到了那晚,“我就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晓艺被人污了,说完他就哭,说自己没有能力,害自己妹妹被人欺负。”
苏柘说:“他就只说了这个?没别的了?”
钟伟说:“当时我看他的表情,非常愤恨,他说要去找那人理论,他说那人有权有势,如果一旦他出事,就去公安局告发他,他还把那个人的姓名和照片留给了我。”
“是不是这个人?”苏柘把周越泽的一张照片递给钟伟。
钟伟看了一眼,点点头:“是他。”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晓华被送去了医院,浑身是伤,我正要报警,他却拦住我,死也不让我打110。”钟伟突然情绪激动,“警察同志,这个纨绔子弟很有可能就是杀死晓华的凶手,晓华一定知道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对方要杀他灭口。”
苏柘按住他:“你冷静一点,周越泽虽然有杀人的动机,但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
三人正聊着,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慢慢走了进来。
看见陌生的苏柘和林岚,妇人先是一愣,随即单手抄起墙角边上的笤帚就是一阵乱舞:“滚,赶紧给我滚,不要再来骚扰我们。”
苏柘和林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震惊了,照例说他们也是第一次来钟伟家,跟这位妇人更是没有打过照面,怎么对方像是见着仇人一般,见面就开打。
钟伟脸色铁青,急忙走过去拉住她:“小丽,你这是干什么?这是警察同志,你可别妨碍公务,这会坐牢的。”随后给她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乱说话。
这一切都被苏柘看在眼里。
林岚正想说这个钟伟倒是识趣,谁想到话音刚落,小丽却并不因此而收敛,反而连自己的孩子都顾不得了,顺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眼下直接两手开工,嚷嚷着要把苏柘和林岚赶出去。
“我们家不欢迎你,你们不要再提卢晓华这个变态,他死了是对所有人的解脱。”
林岚问:“什么变态?”
“卢晓华他……”小丽正欲开口,却被钟伟拦住,但此时小丽像是已经连连遭受打击,顾不得自己的丈夫那怒火中烧的脸色,直接脱口而出:“卢晓华是个同.性.恋,是个变态!!”
苏柘见小丽情绪已经失控,只好和林岚先离开。
回去的路上,苏柘一直沉默不语,林岚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原本只是想通过钟伟,打探出卢晓华生前的一些事,却没想到竟然知道了这样一件私密的事。
虽然同志在全世界已经越来越普遍存在,可仍旧有很多人用一种有色眼镜看待这个群体,这显然是不公平的,但却也是现实社会最无可奈何的一部分。
钟伟的妻子说出了这件事,让所有人都既震惊又难过。震惊的是,卢晓华和钟伟竟然还有除了友谊以外的这层关系,难过的是,钟伟结婚了,卢晓华却死了。
【2】
陈悦凌跟同班的小姐妹刚从黑匣子出来,一辆黑色的跑车悠悠地滑到她的脚边。
车窗缓缓摇下,臻橙摘下墨镜,对着陈悦凌身边的女孩说:“宝贝儿,哥哥有事跟你们悦凌姐姐聊,改天请你喝酒。”
小姐妹给了陈悦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非常识趣地踩着恨天高扬长而去。
臻橙松了安全带,身体往右侧前倾,伸手开了副驾驶的门。
陈悦凌上车坐稳以后,臻橙侧身给她把安全带系上,随后将自己的也系上,油门一踩,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小跑像是脱缰的野马飞奔出去。
“去哪儿?”陈悦凌问。
臻橙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手肘搁在车框上,手掌托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问你话呢?”陈悦凌见他没接话,又问了一句。
臻橙悠悠地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陈悦凌斜睨他一眼,满脸问号:“什么什么感觉?”
臻橙叹了口气:“心痛的感觉。”
“你呀……”陈悦凌哭笑不得,“总没个正形,姑娘们就是真心喜欢也不敢靠近,你再不改改你这口不对心的臭毛病,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臻橙坐直了身体,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悦凌,我对你的心,你难道看不到吗?”
陈悦凌沉默了,但也只是一会儿,随后她说:“爷,别耽误我嫁人好吗?”
臻橙一脚刹车踩下去,两人的身体突然往前倾,惹得后面的车子直按喇叭,估计嘴里已经不下千次的开始骂娘了。
“把车开到旁边。”陈悦凌,“你这样直杠杠地停在这里,后面的车怎么办?”
臻橙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打了个左转弯,车子靠着路边停在一个不挡道的地方。
车内寂静无声。
良久,陈悦凌说:“姐姐我也不小了,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等到人老珠黄了,就真的没人要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男人说要娶我,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还在等什么呢?”
陈悦凌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臻橙,像是在等他的回复。
臻橙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是祝福你的。”
陈悦凌笑了笑:“你能想明白最好。”
一直到陈悦凌下车离开,臻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失恋了吗?
【3】
格言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她难得趁着生病初愈放自己一个假,索性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懒懒地待在家里看书。
她喜欢看尼采的书,不仅是他写的,写他的也看。
目光在《当尼采哭泣》的序章上停了很久:
“有些人无法解开他们本身的枷锁,然而却可以救赎他们的朋友。”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你必须准备好沐浴在你自身的烈焰中,你怎么可能重生呢,如果你不先化为灰烬。”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本书,她已经看了三遍,这是第四遍的开始。
房间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也有可能不止是女人。
格言皱眉,这栋小区地址偏僻,住户稀少,一向安静,再加上已经深夜,哪来那么肆无忌惮的嬉闹声?
她披了件外套,起身走到客厅开灯,客厅的窗户恰好对着小区大门的地方,她站在窗边探了个脑袋往外看。
格言住在一楼,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对男女正在拥吻,交融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