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始之罪》絮墨如言

11、宇宙之初（九）

　　【1】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所有的窗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臻橙光着脚，蹲在沙发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眼前茶几上的一碗鱼汤出神。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他脑海里到底在想什么。

　　意识错乱，画面昏暗。

　　突然，年轻男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眼角的细纹和稍显松弛的皮肤看得出她已不再年轻，而且至少四十几岁了，但得体的穿着和温柔的举止让她整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女人端着一个不大的瓷碗从厨房里走出来，轻轻地喊了一声：“阿橙，过来喝鲫鱼汤了。”

　　话音刚落，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出现在画面中，他接过女人手中的碗，低着头一口气将汤喝完，然后笑嘻嘻地将碗翻转，告诉女人：“妈妈，我喝完了，还有吗？”

　　女人微微一笑，轻轻揉着少年的头发：“还有，阿橙什么时候想喝，妈妈就给你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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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怔怔地不知道坐了多久，臻橙一动不动，汤也凉了。

　　【2】

　　苏柘回到市局，刚好遇见杨墨从办公室出来，他把一份文档递给苏柘：“死者指甲中的残留淤泥已经化验出来了，是腐殖质和微酸性土壤。”

　　“这种土壤表面来看并不特别，但因为蓝城的地势和气候限制，它就变得非常稀有，我已经找地质学家看过北区那一带了，不可能有这种土质。”

　　“去查一下哪个地方有这种土质。”

　　“我已经查过了，鹭岛雨汀的黑玫瑰园里的土壤就是这种土质。”

　　苏柘看了一眼杨墨，觉得他不仅头脑灵光，做事也非常细致，倒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就多说了几句：“小杨，你做得很好，加油干。”说完正要转身离开。

　　“苏队，有没有可能猫耳胡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杨墨见苏柘脸色不对，以为自己说错话，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苏柘只沉默了一会：“你接着说。”

　　杨墨低声道：“我就是在想，大家都以为猫耳胡同是第一案发现场，可死者指甲盖里的土质却来自鹭岛，这也太奇怪了，虽然死者被害之前确实去过鹭岛，可他只是一个送货的，又不是园丁，除非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会在指甲里有淤泥呢？”

　　“所以，你的想法是？”

　　“我没啥想法。”杨墨挠了挠后脑勺，“想到这儿，就随便说说而已。”

　　“年轻人有想法，不错。”苏柘拍了拍杨墨的肩膀，一副后生可畏的样子，“当警察就是要有敢于说不的勇气，这对于找到侦破案件的关键点非常有帮助。”

　　杨墨嘿嘿地傻乐。

　　苏柘说：“你赶紧去找一趟张法医，让他再仔细看看，有必要的话，可以重新申请一次尸检，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我马上就去！”少年得到了苏柘这位老大的认可，斗志昂扬地离开了。

　　何晓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看了一眼杨墨的背影，问苏柘：“那二傻子干什么去了？”

　　苏柘“嘶”了一声，敲了敲何晓的脑门儿：“怎么说话的，成天只知道欺负新同事，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分局了。”

　　何晓急忙求饶：“求你了柘哥，我就想清净几天，你都不知道，黄队成天被赵柏涛逮着问案情进展，我想老赵为了跟你死磕已经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了。但是，黄队跟你什么关系啊，那是铁哥们儿，一有消息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还轮得到他赵柏涛。”

　　苏柘说：“你跟老黄说，他有心帮我，我很感激，但有时候圆滑一点，不要跟赵柏涛对着干，毕竟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哎。”何晓叹了口气，“谁叫当初黄队要跟着你来市局，他死活不肯呢，老赵现在把整个分局搞得乌烟瘴气，落得个众叛亲离，也是自作自受。”

　　苏柘一边点烟一边说：“你跑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何晓这才想起正事：“我连夜赶去梁海老家，他家里人果然什么都不肯说，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包庇他。后来我打了报告，申请调梁海的语音通话记录，那梁海城府极深，除了跟他爸妈说保重身体，自己过得很好让家人放心以外，什么都没说，谨慎得很。”

　　苏柘微眯着眼睛，吐了一口烟。

　　何晓说：“那梁海也是个孝子了，他妈喜欢吃红磨桃酥，他隔三差五地就买来寄给她。”

　　苏柘皱眉：“红磨桃酥？”

　　何晓说：“是啊，红磨桃酥，怎么了？”

　　“你去查一下这种桃酥哪里有卖。”苏柘微眯着眼睛，“也许我们得谢谢这个桃酥。”

　　何晓不明白。

　　苏柘说：“你今年得二十六了吧？再不找男朋友，你爹就得给你安排相亲了，你看杨墨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俩撮合撮合？”

　　这话题转换得有点生硬，何晓知道再待下去于自己无益，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何晓走后，苏柘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

　　刚才杨墨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卢晓华又不是园丁，指甲里怎么会有黑玫瑰园的土壤残留？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

　　苏柘这才回过神来。

　　“门没关，进来吧。”

　　门开以后，黄宏突然出现在门口。

　　苏柘没想到他会来，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黄宏笑了笑，说：“我不仅来了，还给你搬来一个救星。”

　　苏柘看到站在黄宏身后的人，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徐教授。”苏柘站起身，急忙迎了上去。

　　这个叫做徐教授的男人，原名徐良，中等身材，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市局已经退休的老法医。

　　“苏队长，好久不见啊。”

　　苏柘笑着说：“老黄怎么把您都惊动了。”

　　徐良笑了笑说：“退休的时候我就给苏局长表过态，局里无论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可以再回来。”

　　苏柘看了一眼黄宏，问徐良：“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良将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苏柘：“你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苏柘狐疑地接过徐良手中的报告，没过多久，脸色就变了。

　　“死者的死亡时间不是凌晨两点到四点？”苏柘一边说一边摇头，“这怎么可能？”

　　徐良说：“这不怪周法医，我们法医进行尸检，除非有特殊要求，一般不会对现场的血液进行细胞学的分析，而所谓死亡时间的判定，也只是一种推论，判错时间也很正常。”

　　苏柘非常感激：“徐教授，您这份报告来的太是时候了。”

　　徐良说：“这都要感谢黄队长，要不是他让我重新分析比对，我们很难发现，这些出现在凶案现场的血液全部都是提前进行了冷冻处理以后再解冻的。”

　　黄宏说：“看来，这凶手费了不少功夫，制造假的死亡时间，混淆警方视听。”

　　苏柘皱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有一个人就麻烦了。”

　　【3】

　　审讯室内，周越泽已经怒火中烧，不仅破口大骂苏柘假公济私，故意针对他，而且还扬言要向市委实名举报他。

　　但不管周越泽怎么闹，苏柘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完全不跟他一般见识。

　　一直到周越泽自己骂累了，反倒服了软：“苏警官，苏总，苏祖宗，我到底是哪里得罪您了，您至于这么处处针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过不去？”

　　苏柘这才慢慢开口：“我没有针对你。”

　　“那你怎么又把我抓进来了？”周越泽有些无奈，又有些烦躁，“监控录像你们也看了，我没有作案时间，警方办案是要讲究证据的，你没有证据，就没有理由抓我。”

　　苏柘嘴角噙着一抹看不明的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

　　周越泽的眼神有一丝慌乱，但也只是一瞬，旁人不注意也不会发现，但苏柘干了这么多年刑警，对方这些细微的举动，全部尽收眼底。

　　“行，你要是还不愿意说，那我就只好用测谎仪了。”苏柘冷哼道，“不过到那个时候，你说的所有事，都不能算作你主动交代的立功表现，想好了。”

　　周越泽握紧拳头，双腿岔开，一只腿不断抖动，脚尖朝着门口的方向，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他这是心虚的表现。

　　苏柘知道，时机已到。

　　“拿测谎仪。”话音刚落，周越泽急忙说，“不要，我说，我全部都说。”

　　随后，周越泽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这个女人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他妈死也不会碰她。”

　　“嗯？”

　　周越泽一边说，一边偷瞄苏柘的表情：“我跟卢晓艺确实是发生了一夜情，不过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你情我愿。”

　　“你真的强迫了她？”

　　“不。”周越泽低头回忆说，“刚开始你情我愿，可事情做到一半，她突然就不愿意了。苏队长，你也是男人，你说这种事怎么可能停得下来。所以，她半推半就，我半带强迫性质，这件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你撒谎！”苏柘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他对周越泽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尽。

　　“我真的没有撒谎。”周越泽的情绪更激动，甚至有些着急。

　　苏柘冷笑一声：“我们已经调了你跟卢晓艺开房那晚酒店的监控录像，卢晓艺虽然喝醉了，整个上半身虽然都是趴在你身上，看起来像是你情我愿，可她的外侧大腿，却是朝内翻的，整个人也是呈拖拽的状态，很明显，他并不愿意，她是被迫的。”

　　周越泽一直在摇头，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无法解释这一切。

　　“然后卢晓华找到你，质问你，甚至到最后激怒了你，你怕事情败露，影响你的名声，影响你们周家和刘家的完美联姻，就把他杀了？”

　　“不！！”周越泽抬眼，情绪有些激动，“我没有杀人，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闭嘴，这个你们可以去查银行的交易记录。”

　　“可是，你给了两笔钱。”苏柘说，“最后一笔钱打到死者账户中的时间，是8月14号晚上九点钟，也是你第一次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未等对方回答，苏柘继续追问：“14号那晚，你到底有没有见过死者？”

　　周越泽有些犹豫，再次低下头，默不作声。

　　苏柘拔高音调：“到底有没有？”

　　正如臻橙所说，周越泽胆子确实很小，在被苏柘抓住了小辫子以后，三下五除二就说了实话。

　　“8月14号那天晚上，卢晓华确实来找过我。”

　　“他来找你做什么？”

　　“要钱。”

　　“你不是在一周以前已经给过他一笔钱，他为什么还来要？”

　　周越泽一副鄙夷的表情：“所以这就是穷人的本性，根深蒂固的本性：无知，贪婪和不知所谓。”

　　苏柘冷哼道：“周越泽，你知不知道，死者真实的死亡时间并不是15号的凌晨两点到四点，而是14号晚上11点到12点。”

　　周越泽明显一怔，傻子都听得懂这意味着什么。

　　“你是第二天早上四点离开的鹭岛，从鹭岛到猫耳胡同总共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周越泽，你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杀死卢晓华，然后把他抛尸在猫耳胡同，最后通过一些反侦查的手段，制造出假的案发现场，误导法医给出错误的判断。”

　　周越泽急忙摇头，极力反驳：“不是的，我没有杀人，卢晓华不是我杀的。”

　　苏柘步步紧逼：“证据呢？谁能给你作证？”

　　周越泽被苏柘一连串的质问问的哑口无言，他的脑子没转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是一直强调自己没杀人。

　　“这件事跟他无关。”

　　众人寻声望去，说这话的，正是臻橙。